小澄哪裏受過這個。要知道她那姑母曹媽媽原本是這後宅仆婦第一人,曹媽媽自己又沒有女兒,她從小也算是錦衣玉食長大的,比中等人家的姑娘都不差。


    可那又有什麽用!跟錯了主子站錯了隊,莫說一個天生的奴才,便是當朝超品大員又如何!因此這時的她,再也沒了生趣,隻求早死早托生罷了。


    「你若現在便想血濺當場也使得,隻要你人在手在,拿你的血按出血手印來,這份罪證更漂亮!」鬆了手的陸清寧冷冷留給小澄這麽一句,便轉身迴到座位上坐了。


    若是隻有二太太,她還會考慮適當藏拙;可這位姑奶奶,分明是個人精兒,據說小時候也同陸文淵一般,是老太爺親手帶大的。在這種人精麵前耍花招兒,還不如想做什麽便做了。


    本還打算抵死不從的小澄,終於一臉死人灰。甚至主動用眼神哀求梅媽媽,快將她身上的繩子解了,她好在那幾張紙上按手印。


    梅媽媽卻像沒瞧見她的眼神一般,隻顧琢磨陸清寧方才的話了,半晌後方才自語般嘮叨道:「不好不好,若是此時放你一點血出來,再拿著你的手蘸血蓋手印,拖出去亂棍打死時,未免被人發現,叫人說我們曾經刑訊逼供。」


    陸清寧幾乎失笑。這梅媽媽,還就是個妙人兒!


    那個馬婆子帶著兩個粗使婆子一直站在小澄身邊呢,雖然如同木偶般一動不動,眼珠子卻都在骨碌碌亂轉,分明是在琢磨站隊問題。梅媽媽突然來了這麽一句,那三個婆子的眼珠兒突然便凝滯了……


    陸清寧之前交代了蘇媽媽,去千疊園提人時,一定要給幾個婆子重賞,可這重賞之下的忠誠又能維護多久?對下人,單純的重賞不但不夠,還容易激發貪欲;隻有恩威並施才是正理兒,否則她方才也不會親自教訓小澄。


    二太太的狠戾,姑奶奶的聰穎過人,她陸清寧的句句誅心,外加梅媽媽的看似粗糙實則處處有心計,還不夠叫這幾個粗使婆子重新站隊的?


    後宅最不可以被忽視的,便是這些粗使婆子了,有了她們的歸順降服,便多了無數張嘴,以及無數雙耳朵,或許,還有無數雙手……


    「似乎印泥也可以被說成我抓著你手按的……不如這樣,我放開你的繩子,你自己咬了食指給我挨個兒按來。」梅媽媽又思索了良久,終於去給小澄解繩子,同時還不忘出言警告。


    「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你但凡想耍一點小聰明,我便叫你身後這丫頭死在你頭裏。」


    那三個粗使婆子的眼神更凝滯了,陸清寧幾乎能聽見,她們三人偷偷咽唾沫的聲音,還有拉風匣一般的喘粗氣聲。想是之前忍得太過了,這會兒終於有些憋不住。


    「三位老姐姐稍微往後退幾步,萬一這丫頭不聽話,我立刻斃了她,當心濺你們一身血!」梅媽媽似乎是個嚇唬人沒夠的……


    陸清寧能感覺到身後的蘇媽媽在微微哆嗦,似乎是看不得聽不得這種場麵。蘇媽媽作為奶娘,對她是一如既往的好,可不知是不是沒來陸家前,在太太娘家謝家過得太舒心,這人總是太善良,太軟弱,外加……不夠聰明。


    若是蘇媽媽有梅媽媽的一半便好了,或者哪怕隻有三分之一呢。


    她並沒嫌棄奶娘一點點——既求不得聰明伶俐的下人,有忠心也行啊,她陸清寧並不貪。前世時連親生父母都拋棄了她,隻有祖父帶她長大,到了現在這裏,她還求什麽呢!


    這麽想著,她便半迴了身子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奶娘莫怕,都是為了嚇唬那丫頭的。」


    再迴過頭來,便看見小澄血淋淋的手指正往那幾張紙上按著。


    這丫頭,真是太不聰明了,或是從小便被養殘了。雖說原主兒陸清寧並不太喜歡她,嫡出姑娘貼身大丫頭之名,到底也不會比庶女的大丫頭分量輕吧,怎麽熱血一上頭,便幫著庶女害起了嫡女來!


    若陸清寧真死了,死得徹徹底底的,清寧園的下人誰會好過?大太太謝氏第一個兒便是不依的,小澄卻以為有曹媽媽和老太太撐腰,便能逃過一劫?


    按完了手印的小澄,虛脫般半躺在了地上。也許她明白,接下來便是被拖出去亂棍打死吧,事已至此,小丫頭哪有迴天之力,因此上她連眼淚都沒了。


    若不是想借著小澄這事兒拿下一批管事仆婦,或許能將她遠遠的買了,饒她一命?陸清寧才有了這麽一個想法,立刻嗤笑自己一不小心叫聖母心冒頭兒了。


    陸婷姝是個極其細心的,輕聲喚著曹媽媽將那三頁紙拿來給她瞧瞧。信人不如信自己,萬一曹媽媽落了哪一條沒寫全,還得補上不是。


    前前後後看完那供狀,她滿意一笑,又遞給二太太:「二嫂看一看,若覺得穩妥了,便派人將這牽扯進來的仆婦都召來吧。」


    又笑對陸清寧道:「你當賣人比打死容易?這丫頭的賣身契在哪兒?」


    陸清寧一個激靈,這姑奶奶真神了,竟知道她方才在想什麽?忙垂頭道:「姑母說得是,眼下去跟老太太討要小澄的賣身契,怕是比登天還難。」


    她眼下頗有些遺憾,那便是她來得太晚了,根本就不知道應該將誰安插到宋氏於氏和那兩個姐妹院子裏去。不過隻要換了新人,總能叫她們老實一陣子,沒準兒能叫太太順利平安的誕下那個孩子。


    「我看完了,這便打發媽媽們去召人吧,早處置了早省心。」二太太話音一落,她身後的兩個媽媽已經應聲朝花廳外麵走去,兩人臉上皆是一副沉冤得雪的快意。


    方才二太太將那三頁紙看得很仔細,令陸清寧也有些驚訝,她本以為,二太太那種急躁脾氣,按說不會這麽穩當,可一想到自己,她也就釋然了——她也是個急脾氣啊。


    可之後的事態發展,就連陸清寧一直認為自己夠狠,也還是沒料到。姑奶奶陸婷姝竟然輕飄飄便說出了一句話:「請管事媽媽們觀刑。」


    陸清寧還來不及深琢磨自己的感受,隻覺得身後的蘇媽媽又是一陣哆嗦。她微微皺了皺眉,想叫蘇媽媽一同觀刑去,卻又說不出口,看來下次若是謝氏再提出給她兩個大丫頭,她還真得接受了。


    理事花廳前有一塊不大不小的場地,除了要聚齊仆婦交待大事,應該還有個用處,那就是為懲治犯錯之人準備的,陸清寧甚至能從那夯實的青石板上看出一絲絲陳年血跡。


    被二太太身邊的兩個媽媽召來的管事們,三個一群兩個一夥兒的站著,麵上帶的都是想看好戲的神情。不過陸清寧覺得,恐怕大多數人都以為、二太太和姑奶奶這是打算立威,並沒想到打殺奴才上頭去。


    直到小澄被馬婆子帶著兩個人搭到春凳上,又有兩個異常粗壯的婆子拎著板子跟來,才有那麽幾人霍然變了臉色。


    而少數臉色一直平淡的,都被陸清寧挨個兒記在了心裏——這幾個要麽便是老太太的心腹,深信二太太和姑奶奶動她們不得;再不便是行得正站得直,莫說當眾打殺個把奴才,就算天塌了也不怕。


    待二太太揚起小澄按了手印的那幾張供狀,又鏗鏘有力的點了幾個管事媽媽的名字,莫說是早變了臉色的幾個,就連一直淡定的幾個也都有些慌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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