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珥的手輕輕擋在胸口前方,實則用掌控之力形成一個絕不會被攻破的防護罩,甲板上的人便瞧見那金丹女修用芊芊十指輕鬆寫意地捏住來勢洶洶的匕首,清秀美麗的臉龐露出興奮的笑容。


    “咦,居然有人刺殺我?”


    朱珥的表情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她是真覺得新鮮,在大能眼裏她如螻蟻,哪裏費盡心思安排一場刺殺;而在朱宗毅這等人的眼中,她身邊神鬼難近,刺殺無異於隔靴搔癢。


    小男孩懵住,遇到刺殺有什麽好高興的嗎?


    “誰派你來殺我?”


    朱珥將那匕首拿過來,仔細看了看,還不錯,一等一的利器,正常情況下,用靈氣包裹後可輕鬆刺穿一位金丹修士的防禦。可問題是,朱珥並不是修士啊!


    小男孩癟著嘴,作勢要哭。朱珥卻看著他的眼睛冷笑,一個真正的小孩怎麽可能有那樣一雙陰冷狠毒的眼睛。她臉上的嘲諷意味太強烈,小男孩難得覺出尷尬來,哭勢頓止,腳下抹油想先走為上。


    “你先別說,讓我猜一猜。”朱珥另一隻手伸出來,將要開溜的小男孩提拎在手裏,晃了晃,興致很高地看著手中的小男孩不斷長大,最後成了一位麵色蒼白的少年。朱珥提著個個子不矮的少年就有些吃力了,嫌棄地將他往地上一扔,嘴上還道,“你可別跑,跑也跑不掉的。”


    剛準備撒丫子開溜的少年僵在原地,嘴剛剛微張,就見一物閃電般射過來,他忙合攏嘴,剛好將那物咬在口中。


    “書上說,死士任務失敗又跑不掉,通常就會自盡。”朱珥將那匕首收入儲物戒中,拍了拍手,得意洋洋地走過去,蹲在少年身前,“我最見不得旁人因我而死,你還是好好活著吧。若是可以,我勸你換份工作。”


    少年嗚嗚啊啊地說不出一句話,眼睛像是初生的小鹿,褪去陰冷狠毒的神色,瞧著濕漉漉的,又可憐又可愛。


    “是朱家派你來的吧?”


    朱珥挑起少年的下巴,端詳著他的臉,倒是眉清目秀,若沒有剛那一出,誰會相信他是個殺手。


    “你放了我們吧。”先前扯住朱珥褲腿的小姑娘像是被嚇呆了,這會兒才迴過神來,抱著朱珥的腳,哭得跟開了閘門的水庫似的,“我們也是沒辦法,哥哥不這樣做,他們就要賣掉我。”


    “哦?”朱珥漫不經心地看著小姑娘,哭成這樣,是指著她會心軟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小姑娘肩膀一聳一聳的,被朱珥淬了寒意的目光看得渾身打了個顫,手指倒是一根根鬆開來,身子不由得向著少年偎去。


    “小五,她不會殺我們的。”少年將嘴中的物事取出來,一時哭笑不得,那居然是個沒開殼的核桃,他抬起頭,眸光微閃,咬著唇小心翼翼地問,“對嗎?”


    “我不殺你們,不代表你們迴去會沒事啊。”朱珥歎了口氣,朱宗毅那個人他再清楚不過,用得上你的時候給你捧鞋子都沒問題,用不上的話那真的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少年臉色一變,猛地打了個寒顫,顯然他對朱宗毅的手段也是很清楚的。再一次,他的眼裏浮現出陰冷狠毒之色來,卻不是對著朱珥,而是對朱宗毅有咬牙切齒的恨意。


    “你們走吧。朱家不是什麽好地方,走了就別迴去了。”


    朱珥兩隻手分別將少年和小姑娘拎起來,站在欄杆邊,輕輕一拋。空中傳來兩聲淒絕的叫聲,兩個人變得小黑點,消失在遠方。


    “怎麽,還要藏頭藏尾?”朱珥猛地轉過身,看向甲板上人最多的那一處。


    甲板上的人驚詫莫名地看著朱珥。


    朱珥嘴角微彎,臉上笑容依舊,雙眸卻似淬著寒光,揚聲道,“十七伯伯,非要侄女來請嗎?”


    “好利的一雙眼睛。”


    朱十七搖著扇子,從人群裏踱步出來。這位朱十七,在朱家和以前的朱宗明差不多,幾乎不參與族中事務,活得像個隱形人。他也不熱衷修煉,成日和凡人中的書生秀才們混在一起,自詡才子,一日不吟兩首詩,便連覺都睡不安穩。過了足足十年,他的修為還是停在金丹巔峰,一直沒有結嬰。


    “大伯自己拿我沒辦法,卻派了你們來送死?”朱珥輕笑著說,心裏卻暗暗生出戒備來。這船上的人修為都不高,最高的也就朱十七,這樣一群人,無論是暗殺還是明攻,成事的可能性實在不大。朱宗毅絕不是做這樣無用之事的人。


    “小丫頭,十年不見,你長成大姑娘了。”


    朱十七看向朱珥時,目光十分溫和可親。從前他也是族中少有不嫌惡朱珥不能修煉的人,雖然和朱珥不太親近,給其他小孩子發糖時卻也會順手扔兩顆給朱珥。


    “見過十七伯伯,十七伯伯比從前更加英俊瀟灑。”


    “若是能一直這麽瀟灑,那才是真瀟灑。”朱十七語調傷感,神情憂傷地望著天空,“今日,可不是個重逢的好日子。”


    “可我們還是重逢了。”朱珥順著他說道。


    “是啊,我們既然重逢了,總得發生點什麽,才不辜負這場重逢。”


    “我想知道,這船上有多少人是朱家派出來的?”


    朱珥環顧人群,眼神陡然間鋒利如刃,她目光所及之處,那人便不自然地垂下頭顱。朱珥的心終於有了那麽一分澀痛,那被她看過去的人,不止垂下頭,還個個像是拉滿了的弓。


    “都是來殺我的嗎?”朱珥麵帶嘲諷,笑看著朱十七。


    “動手。”朱十七臉上露出無奈之色,命令道。


    一時間四麵八方都有刀光劍影襲來,各色法寶交織出五彩的光芒。朱珥靜靜地站在原地,等攻擊的人陣法已成,形成一張無處可逃的大網當頭罩下時,將原本收起來的匕首重新握在手中。


    哐當一聲!


    有人的法寶墜到地上,光芒黯淡下去。接二連三的人失去法寶,哐當聲不絕於耳。


    “我真不明白,他為何要派你們來送死?”朱珥再次問道,腦中瞬時閃過很多念頭,卻摸不準朱宗毅此舉的目的。


    場中重新安靜下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倒在地上,除了沒動手的朱十七,和動了手的朱珥。倒在地上的人麵麵相覷,他們發現身體一點傷都沒有,體內的靈氣卻空了,半天也聚不出一絲新的來。


    朱十七似早料到這個結果,臉色居然很平靜,還對著朱珥說了聲謝,“你還和以前一樣善良。”


    “你們受製於人,我何苦一般見識。”朱珥眉毛上挑,眼波流轉,“更何況,我一向恩怨分明。”


    “或許就是知道你這般想,所以我們才被派了出來。”朱十七再無法維持平靜,滿臉赧然,“這些人,都是朱家的旁支,早些年……早些年和你都玩的極好。”他開始還很不好意思,後麵或許說順了口,大聲道,“剛剛那對姐弟想必你認出來了,是朱二牛家的孩子,大的那個以前還跟在你屁股後麵放過風箏。”


    “你以前也給我買過糖人。”朱珥看向還躺在地上的人們,沒好氣地說,“還等著我扶你們嗎?”


    地上還想裝死的人隻好連爬帶滾地站起來,都不好意思麵對朱珥。朱珥和他們是真的親近,從前還常常偷家裏的靈米靈菜救濟困難的人家,這些人家中但凡有個什麽好的也總要留一份給朱珥。可以說,依附大宅居住的朱家旁支,是朱珥在父母姐姐之外,在朱家最親近的人。


    朱宗毅的卑劣,永遠刷新著朱珥的見識。他逼著他們,來刺殺她。


    “他行事越來越沒個章法,也難怪這幾年朱家再出不了什麽人物。”朱珥鄙夷地說。朱宗毅的天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本可以放眼天下博弈天道,可當了族長,沉迷於族中雞毛蒜皮的小事,整日算計來算計去,已是難以大成。


    朱十七手中的扇子搖不下去,飛快地瞥了眼船艙。朱珥留意到了,直接道,“他明知道殺不了我,還派了你們來,怕是還有後招吧?”


    “是啊。”朱十七居然坦然承認了。


    “未滿十五的,都站出來吧。”


    朱珥的眼睛掃過人群,見沒人動,她又喊了一次,這一次聲音裏像是藏著一頭暴怒的獅子。人群終於動了,一下子十分之七的人站到了朱珥麵前。這些人都易容改裝過,朱珥循著記憶,勉強認出了誰是誰。


    “你們,別迴去了。”朱珥說完這句話,將人抓起來就往橫空船外扔。那些人聽到她的聲音,也不抗拒,乖乖地由著她扔出去。


    朱珥扔完不滿十五的族人,氣喘籲籲地靠著欄杆,手無力地搭在身側,目光涼涼地看向朱十七。


    “怎麽,你不走?”朱珥看向朱十七。其他人見朱珥扔人,就算沒有被點到名,也聰明地自個兒就跳下了橫空船。萬裏高空摔下去,哪怕有修為在身,也難免缺胳膊少腿,可繼續留在這裏,怕是更沒好果子吃。


    “我不能走。”朱十七昂首看天,大拇指摩挲著扇柄,那地方常常被他這樣摩挲,光滑可鑒。他喃喃道,“族長說的沒錯,族中供養我多年,族中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當全力以赴,不成功便成仁。”


    “迂腐。”朱珥翻了個白眼。


    “朱珥,我還是要謝謝你。你的歸來,讓我看到了朱家未來的希望。”朱十七朝著朱珥深深一鞠躬,起身時眼中含著些許淚花,唏噓歎道,“若是你爹還在,我們朱家也不至於走到如今這地步。可惜啊……”


    “我爹若是還在,你們這些人如此膽大妄為,他非揍得你們半年下不來床。”


    “惜哉劍術疏,奇功遂不成。”朱十七卻像是沒聽到朱珥的話,喃喃念起了詩。


    “十七伯伯。”


    朱珥察覺到不對的時候,衝上前去,隻見朱十七嘴角流下一抹黑血,那雙看過來的眼睛裏,有無盡的歉疚。


    “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自己不走,是你自己不走。”朱十七目光渙散,像是將朱珥看成了朱宗明,喃喃道,“宗明哥,宗明哥,為了家族,你別怪我。”


    “到了地下,我再給你賠罪。”朱十七艱難地說道,他每說一個字,就要吐出一口黑血。


    朱珥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很遲了。黑血蜿蜒流到甲板上,沾濕了朱珥的鞋子,有細細的黑線順著鞋子往上爬,覆蓋到朱珥身上。


    整個橫空船驟起轟鳴聲,鋪天蓋地的黑雲堆壓在橫空船四周,遮去一切的光。朱珥眼看著四周一點點黑下來,最後那一絲光尚存的時候,她看見橫空船上覆蓋著和自己身上如出一撤的黑線,密密麻麻的組成一張大網。


    朱家的血咒!以命為引,以血觸發,還需得七七四十九個少年男女作祭品,方算咒成。被詛咒之人,哪怕死後,魂魄依然服從朱家族長之令。雖然朱珥將船上的少年男女們扔了很多下船,可那真正的祭品,一直都在船艙裏沒出來過,甚至連氣息都被特殊的手法給遮掩住,讓人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朱珥從前隻在藏書閣的殘書上看到過朱家血咒的隻言片語,還以為早就失傳了,哪知今兒便被用在自己身上。是了,如今她朱珥一身是寶,能力深不可測,殺了未免可惜,若是能控製住,朱家說不定能夠睥睨大陸。這才是朱宗毅真正的殺招!


    “你犯什麽蠢?”雲霧山中,薑琰怒吼道。他也是此時才發現不對勁,可是太遲了,黑線已經像個繭一樣裹住朱珥,她連迴雲霧山都做不到了。


    苦楚從嘴裏蔓延到心底,朱珥呆坐在甲板上,眼睜睜地看著黑線一圈圈纏繞過來。當那黑線從肌膚外纏繞到心髒處,朱珥便不會再是從前的朱珥。


    橫空船轟然炸響,在萬裏高空向著大地俯衝,黑雲中又起火光,等落到地麵時,便隻見一個大火球在地上砸出個大坑來,火猶自不滅,熊熊燃燒著四周的山野。


    朱宗毅等候在地麵上,瞧著橫空船墜落的位置飛過去,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他施法滅了大火,跳入大坑裏,在殘骸間翻找。可是燒的太徹底了,大坑裏除了灰燼,還是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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