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你真要為了自家閨女,讓這些人都跟著送命?”


    朱珥輕鬆避過一位族老抓過來的大掌,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都是修為不低的人,卻沒有一個看清朱珥閃躲的軌跡,再看到她人時,她卻已經站在朱宗毅身後,風姿綽約地臨窗而立,滿臉笑意地把玩著手中的光球,那瑩瑩的光芒溫和地照耀著整間屋子。


    朱宗毅的眼皮劇烈跳了兩下。好熟悉的感覺。當年在萬花村,那盞燈散發的也是這樣讓人覺得溫暖舒適的光芒,卻瞬間奪走了一眾人等的性命。朱珥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將那光球拿在朱宗毅的頭頂上方。朱宗毅跪坐在地上,懷裏還抱著個朱無雙,躲也不是,不躲又倉皇失措。


    沒有修為的朱珥能讓朱宗毅如臨大敵,點了在場所有人的名字去抓,動作快的動上手,連朱珥的衣裳邊角都碰不到。在場的諸位都是人老成精,誰也不是傻子,哪怕朱宗毅以族長身份下令,個個也都擺著架勢,動起手來那十成力氣卻隻用了一成不到。


    若沒有那奇怪光球,朱宗毅倒是能狠下心來繼續催令動手,可頭上懸著個索命光球,朱宗毅便多思量了三分。


    這功夫,剛剛警鈴作響,本來在各院修煉的族人們聚到了樓外。朱宗毅本該底氣更足些,畢竟敵寡我眾,可偏偏他的膽子絲毫不因己方人多大了些,反而越來越膽顫。


    “都先住手。”


    朱宗毅渾身汗漬漬地站起身,依舊將朱無雙緊緊護在懷中。他的眼睛裏黑黝黝的,一絲光亮都沒有,瞧著滲人的慌。這樣黑黝黝的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看著朱珥手中的光球。


    朱宗毅顫著聲音說,“當年在萬花村,死了那麽多人,卻叫你得了大好機緣。朱珥,你在族裏的時候,雖說無法修煉,可到底吃在族裏住在族裏,並沒有人將你驅趕出去和那些凡人混居。我們朱家,對得起你。可你在幹什麽?你拿著你爹娘姐姐用命換來的機緣,來對付你爹爹會用命保護的家族?我是朱家的族長,你若是心有怨懟,就將我的命拿去,別動他們。”


    聽聽這話,說的多麽冠冕堂皇!朱珥翻了個白眼,朱宗毅這是將他們三房的內部矛盾上升到朱珥和整個家族的大矛盾層麵上來。若朱珥還是從前的小孩子,自是要忙著辯駁的,如今嘛,朱珥心中冷笑,她且看朱宗毅唱戲唱個夠再說。


    朱家其他人順著朱宗毅的目光聚焦到光球上。


    “這是?”有人啞著聲音,難以置信地問。


    朱宗毅滿臉沉重,點頭道,“當年那場火,將什麽都燒沒了。如今再見到這種火光,哎,我們三房造下的孽,諸位放心,我拚著這條命,也會攔住她。”


    眾人駭然後退,恨不得拔腿就跑!當年萬花村一行,朱家損失慘重。大家族聚族而居,那些沒命迴來的人,和在場諸人算著關係都很親近。當年又有朱宗毅怕老祖宗和族人追究,將萬花村那場天火浩劫說的十分詳盡恐怖。不止朱宗毅有陰影,族人聽他說的多了,心裏也是留下痕跡的。


    朱珥在眾目睽睽之下再翻了個白眼。她這個光球頂多算得上很厲害的炸彈,能將這棟屋子炸平罷了,威懾而已,都沒想過要傷人。可她這位好大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聯想的好豐富啊。


    “大伯是不是想太多了?”朱珥神情清冷,“當年萬花村,我可沒有大伯的逃命功夫,不過是運氣好,這才僥幸沒死。隻是可惜了那些叔叔伯伯……哎。”她將那光球撥了撥,“這玩意,可跟萬花村的大火半分關係都沒有,這個啊,叫雷暴彈。”她認真地給在場眾人科普了下什麽叫雷暴石和雷暴彈。


    族人們看向朱珥的目光裏充滿畏懼,再看向朱宗毅時目光變得詭異。


    朱珥才不給朱宗毅背鍋,他那點小心思很好猜,吃準朱珥不會濫殺無辜,擺出大義凜然的模樣在族裏刷好感度,繼續說道,“我這些年在外漂泊,是學了些自保的法子,可我是個很講道理的人,咱們三房的私事,還不至於鬧騰的族中都不安寧。”


    朱珥的一雙眼睛瀲灩生色,掃過在場諸位,直看得他們紛紛低頭,聲音轉厲,“可若有人非要招惹我,我也不喜歡吃素。不瞞諸位,我手上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轟了半個墨雪大陸也是沒問題的。”


    朱宗毅臉皮動了動,麵上卻依然維持著凜然的神情。他要是真一心為了族裏,就該順著朱珥的話下了台階,讓族人散了。可他如何肯,如何敢單獨留下麵對魔星似的朱珥。他不發話,族人卻不敢再留下去,這個肚子疼,那個家裏有急事,才不管你什麽族長不族長,紛紛想找了個托詞走了。


    “族長,這是你親侄女,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她迴來了,你好好陪陪她,我就不打擾了。”說話這人真有朱宗毅當年的風範,怎麽都能將話說的圓潤動聽,仿佛先前的劍拔弩張沒發生過。


    朱珥聽著這話抿嘴一笑,順著道,“還是這位叔叔懂我的心思,我悄悄迴來,本就是為了看望大伯和妹妹,驚動了你們,真是抱歉呢。”她嘴上說著抱歉,可神情間哪有歉意,“諸位放心,我記著族裏的養育之情,此番迴來隻是找大伯敘話,絕無生事之心。”


    一聽這話,眾人紛紛打哈哈,然後也顧不得朱宗毅是族長了,跑得比兔子還快。樓上的人一下去,又順手將被警鈴召集過來的族人們也給帶走了。


    朱宗毅張了張嘴,想攔下人來,可這危險麵前,都跑的飛快,眨眼功夫,頂樓便又隻剩下朱宗毅朱無雙和朱珥。


    “大伯當了族長可真是不一樣,威風氣派得緊。”朱珥不耐煩繼續和朱宗毅磨嘴皮子,這朱家,沒有父母姐姐,於她還不如個陌生地方。她粗暴地說,“我來抽魂,還是你自己動手?”


    “朱珥,你姐姐不在了,你非得逼死我的女兒嗎?”朱宗毅堅決不從。


    “如此,我便動手了。”哪怕是個化神修士呢,在天下萬植匯聚而成的力量麵前算得了什麽,朱珥隻微微一笑,朱宗毅便發現自己無法動彈,手中的朱無雙徐徐往地上滑落。


    朱珥怕摔壞了朱寶的身體,忙一把接住,輕柔地放在地上。正準備換了薑琰頂替自己來抽魂,卻撞進一雙溢滿淚水的眼睛裏。


    朱無雙真暈了一小會,卻早就醒過來了。這會兒生死攸關,隻得睜開眼,楚楚可憐地望著朱珥。


    “堂姐。”朱無雙幽幽開口,聲音柔弱無比,“堂姐,抽魂也很疼嗎?你能不能……”她咬著唇,淚水漣漣地看著朱珥,哀求道,“你能不能讓我暈死過去,無知無覺地被抽魂呢?我怕疼,我都要死了,我不想白白再遭一場罪。”


    朱珥的心,砰地一聲,腦子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


    “堂姐?”朱無雙還能動,她怯怯地伸出手,拉了拉朱珥的袖子,目光澄澈,裏麵映著朱珥的身影,也袒露著朱無雙的懼怕,“堂姐,這個要求,也不行嗎?”她說完,嚶嚶地哭起來。


    “你……”


    朱珥覺得喉中吐出一句話有些艱難,這是朱寶的身體,熟悉的眼睛裏的哀求淒切,像一把刀,準確戳中朱珥的心扉。


    朱珥並不打算要朱無雙的命,她倆無冤無仇的,可是朱無雙的話,讓朱珥不得不正視一件事。朱無雙才剛換過身體,魂魄還有些不穩,這要是再被抽一次魂,落下個什麽殘缺,哪怕迴到她先前的身體裏,也迴天乏術了。


    好在有小霧在,朱珥問了問,便知道可以先給朱無雙服一粒養魂丹,如此再抽魂,就不會出問題。不過,前提是朱無雙的身體還在。真是個麻煩事兒!


    朱珥不得不解了朱宗毅的部分掌控之力,寒聲問道,“她從前的身體,還在的吧?”


    朱宗毅剛剛拚命地想說話,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會兒能說話了,一時激動得隻能啊啊啊啊。


    “堂姐,我……我那副身體,就在祖墓旁邊的冰窖裏。”朱無雙怕極了朱珥生氣,見自己父親半晌說不出去一句完整的話,便畏懼又認真地替他迴答。


    朱珥聞言心情愉悅,朱無雙換身體也沒多久的事兒,她原先的身體若是被好好保存著,頂多流失了些生氣,等魂魄歸體,將養著就能養迴來。


    “你原先都有什麽毛病?”


    “胎裏帶出來的病,咳血,一激動就心口疼,上次,就是……疼死了。”朱無雙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朱珥覺得還好,有小霧在,再服一粒養身丹,保管藥到病除,權當是作為照顧朱寶身體的迴報。


    “你放心,你不會死。”朱珥摸了摸朱寶的頭,十年前她最想這麽幹,可彼時的朱寶有身為姐姐的驕傲,怎麽肯讓妹妹這般。朱無雙羞澀的笑了,並不躲閃,乖乖地任由朱珥摸頭。


    “你會睡一覺,等你醒過來,你就還是你,健健康康的你。”朱珥對朱無雙並不討厭,這小孩嬌嬌怯怯的,倒是十分招人憐愛。


    “謝謝堂姐。”朱無雙如釋重負,燦爛的笑起來。她的笑,宛如雨後沾著水珠的嫩葉,清新出塵惹人憐愛。


    “朱珥,雙兒她代替你姐姐活著,不好嗎?”朱宗毅終於肯承認朱無雙用的正是朱寶的身體,他理直氣壯地問,“於家族於我們,這都是件大好事啊。你若是思念寶寶,我可以讓雙兒跟在你身邊。”


    朱珥真想再將朱宗毅的嘴堵上。便是那朱無雙,都道,“爹爹,堂姐有大本事,她能讓我活下去。”她淚水盈盈,被朱宗毅瞪了一眼,嚇得身子一縮,卻還是強壓著害怕說,“不是我的,咱們就別強求了。”


    “你懂什麽。”朱宗毅朝著朱無雙一聲怒吼。朱無雙從生下來就身體孱弱,便是能夠活下去,也是無法修行的。不能修行,便隻有短短百年。這其中差別可太大了。


    朱宗毅吼完女兒,如今他已經知道和朱珥強來是不行的,便低聲下氣道,“朱珥,你想想我們朱家,想想你爹娘。你爹娘定是希望寶寶和你都好好的,便是知道無雙……也會開心的。”


    “不勞你費心。”


    “朱珥你再好好想想,雙兒原先那具身體,病怏怏的,認個字都難,那日她心口疼,疼到沒了唿吸,可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你如今將魂安迴去,難道還真能活過來不成?”


    “我說能,便是能。”朱珥似笑非笑地看著朱宗毅,“我和我爹一樣,說話都是一言九鼎的,不像大伯……”


    “既然你說能,那……哎,真是可惜了。”


    “大伯不如好好和我說說,如何做到這不能為之事的?”朱珥的目光在朱無雙身上打了個轉,朱無雙迴以她甜甜的一笑。


    朱宗毅搓著手,和朱珥動手他是不敢了,可他也不甘心就這樣放棄朱寶的身體。可這不甘心又能怎樣呢?朱宗毅哀哀地想著。他是個最會看局勢的人,一旦想明白了,立時便老老實實地將先前如何給朱無雙和朱寶換魂一事交代了。


    因著朱寶未成年,朱寶的水晶棺並不能葬入祖墓,便擱放在祖宅的地窖裏。哪知三年前,朱宗毅迴祖墓祭祖,當晚住在祖宅竟感應到地底的異狀。他一路找過去,就瞧見栩栩如生的朱寶,宛如睡著了,靜靜地躺在水晶棺裏。


    朱宗毅記得很清楚,當初找迴朱寶的身體,朱寶的臉雪白如紙,生機全無,可地窖裏的朱寶,臉色紅潤,生機勃勃。他悄悄將此事稟明老祖宗,老祖宗親自探查後發現,祖宅下麵布著一個奇陣,朱寶可巧被放入陣眼裏,聚精養氣重獲生機。可惜的是,隨著水晶棺被挪出來,那陣法便散了。


    饒是如此,等將朱無雙的魂魄安進朱寶體內,朱宗毅依然將朱無雙的身體放到那處。倒不是早料到今日,而是那畢竟是他的骨血,定要好好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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