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珥前腳出山門,後腳林朗也來了,隻是他不是從山門出來,而是繞著山腳走過來。林朗懷中抱著件大氅鼓囊囊的,朱珥瞧見就忍不住笑了。


    “睡著了?”朱珥嘴巴微動,無聲地問。


    林峰點了點頭。


    “多謝這位熱心的小師兄,你迴去吧。”朱珥心情好到揶揄天劍門那位跟梢的弟子,他將人送出來就在旁邊磨蹭著不走。


    “我……”跟梢跟到被目標這樣打發,那弟子的臉又不爭氣地紅起來。


    林朗迫不及待要見到駱梨,將朱珥拽上飛劍,衝上雲霄,再難尋蹤覓影。


    “我們後邊沒人跟著了。”林朗將懷中的大氅緊了緊,不讓一絲風吹進去。


    “也不知道那老頭咋想的,派個金丹初期來盯金丹巔峰的梢。”


    “他是怕了你,隻想確認你是真的離開了。”


    朱珥將身子往林朗背後縮了縮,迎風飛翔的感覺很爽,廣闊的土地飄然遠去,仿佛站在世界之巔睥睨眾生,唯一不美好的就是朱珥披著的頭發被吹得群魔亂舞,毫無形象可言。


    “師弟……林峰他居然要收安安當徒弟。”林朗留意到朱珥的狼狽,忙將速度緩下來,“還是親傳弟子。”


    “誰稀罕了。”


    “你說,若是林峰知道安安是他兒子,會不會……”


    “不會,狗改不了吃屎。更何況……”朱珥聲音轉厲,“當年他瞧著也是個好的,可這才幾年,在那老頭的熏陶下,就能為了修為殺妻殺子了。”


    “哎。”一說起這個,林朗便隻能歎息。當年同門師兄妹生死與共,交情極好,這才幾年時間,卻已淪落至此。


    “你帶安安出來的時候沒遇到林峰?”


    “他得了……掌門的信,正好不在梨落閣。”林朗支吾道。


    “哦?”朱珥忍不住笑,“即是想收為親傳弟子,必是看重的,那些弟子們就讓你這麽把人帶走了?”


    “這……”林朗頓了下,也不再遮掩,“我打著求見林峰的名義去的,他們說他不在,我便說想進梨落閣看看,這是駱師妹的故居,從前我也是進出自由的。我雖然被貶後山多年,他,他在明麵上處處還是尊我為大師兄,那些人也不敢攔。我在臥房裏找到安安,就從梨落閣的小角門出去了。那小角門後麵便是斷崖,下麵雲遮霧罩,是一處萬丈深淵,故而也沒人看守。不過當年我們師兄妹幾人就發現斷崖下麵還有一處延伸出來的石台,從那裏有條石道,可以繞去後山。那時候,我們常常通過那條道偷摸下山玩。”


    “安安快醒了。”朱珥戳了戳林朗的後背,她耳朵尖,聽到小孩子的唿吸聲與先前有所不同。


    “沒呢,動了下又睡過去了。”


    林朗揭了大氅一角,瞧見安安的小臉蛋睡的紅撲撲,不知夢到什麽,綻放出一個童真無邪的笑容。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安安的小臉,又低頭在他額頭親了一下,抬起頭時,正好對上一雙如碧水洗過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安安眨了眨眼睛,似在認人,眼睛裏溢滿疑惑,這個抱著自己的叔叔並未見過。朱珥第一時間察覺到安安醒了,忙從林朗背後探出頭去。


    “安安,還記得我嗎?”


    “漂亮姐姐。”


    “我不是姐姐,我是你小姨。”


    “小姨?”安安咬著手指頭,滿臉問號。大家都誇他聰明,可他覺得自己變笨了,不然為啥聽不懂這句話。


    “小姨就是你娘親的妹妹。”朱珥指了指自己,又指著林朗道,“這是師叔,你娘的大師兄。”


    安安的小胖臉更懵逼了!他從出生就沒聽說過娘還有親人,他們在村子偏僻的角落裏離群索居。不到兩歲的安安感覺出了趟了門,世界變了,有人上趕著要當師傅,也多了小姨和師叔。


    “小姨。”安安隻小小的疑惑了一下,就被朱珥是小姨的認知給驚喜到了,甜甜地喊道。


    “安安乖。”男童的聲音像是蘸過蜜,朱珥樂得合不攏嘴。


    “師叔。”安安遲疑著,低低地喊了一聲。又道,“師叔,你怎麽和那些壞人穿一樣的衣服啊?”


    朱珥噗嗤一笑,林朗尷尬地用手指敲了下安安的額頭,因著和孩童說話,聲音不知不覺就溫柔如水,“安安,咱們不能因為一件衣服就斷定一個人的好壞,對不對?”


    “喔,這就是娘親說過的,穿黃袍的不一定是太子,太子也可能穿便衣到民間走訪。”


    “哈哈哈哈,梨姐姐將曾經哄我的話本又拿來哄兒子。”朱珥毫不留情地拆穿駱梨的把戲。


    “小姨你也會給安安講故事嗎?”


    “安安想聽什麽樣的故事呢?”


    “才子佳人就算了,娘親說那都是騙人的。”安安純澈的大眼睛裏倒映著朱珥的身形,他臉上的笑容像是破曉的日光,能夠融化夜色的黑沉,“要不你給我講講猴子取經吧,還有個三個叔叔在桃樹林裏結拜的故事。”提完要求,安安才醒覺,新認的小姨可能沒聽過這些故事呢,他忙道,“小姨小姨,你不會講也沒關係,安安給你講。”


    “好啊,那安安給小姨講。”朱珥配合地說。


    “那,安安講完了,小姨給什麽獎勵呢?”安安雀躍道,“娘親每次講完故事,安安都會獎勵她一個親親。”


    “小姨也親親你一下,可以嗎?”


    “不不……娘親說除了娘親安安隻能親親未來媳婦,這叫……這叫……”安安到底年紀小,太複雜的話還記不清,努力想了半天,急出一腦門的汗水,這才大聲道,“這叫男女授受不親。”


    “哎喲,我的小可愛,那你娘親沒告訴過你,男女七歲才不同席嗎?你還小,沒這麽多講究。小姨是你娘親的妹妹,和你娘親也沒差的。”


    “這樣啊。”安安一臉的恍然大悟。


    “安安給小姨講故事吧,講完後小姨獎勵你一個親親。”


    “可是安安想聽故事呢,要不還是小姨給安安講吧。”安安鬼精靈地笑起來,“小姨講完了,安安將最喜歡的糖果給你吃。”他生怕朱珥不答應,小胖手伸出來扯著朱珥的手臂,眼巴巴地看著朱珥。


    “等安安迴去問過娘親,安安再給小姨講故事。”


    朱珥瞪大眼睛,心中腹誹,安安啊,你真的不到兩歲嗎?林朗聳著肩膀,再克製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到了。”還沒來得及給安安講故事,就已經飛到了萬花村上空。安安興奮地在林朗懷裏左看右顧,伸著手給林朗指方向。


    “師叔,我們家在那裏,對對,左邊一點點,那個漂亮的草房子就是我家。”


    林朗剛停下飛劍,安安就將他當成一顆可以攀登的大樹,順著衣裳滑落到地上,一顫一顫地往茅屋裏跑。朱珥連忙將他抱起來,小家夥被抱在懷裏,手腳都掙紮著。


    “小姨,你幹什麽啊,我要娘親。”


    “你娘在何嬸嬸家,我帶去你啊。”


    “何嬸嬸?”安安小小的驚異了一下,乖乖靠在朱珥的懷裏,被朱珥抱著往何如新家裏走。


    何如新聽到動靜就迎出來,瞧見安安,喜道,“可算是迴來了。你這孩子,下次可別再亂跑,擔心死你娘了。”


    “何嬸嬸好。”安安瞧見何如新,很有禮貌地朝著何如新問好。


    “我帶他去看梨姐姐。”朱珥笑著給何如新打招唿,又勸道,“天也晚了,你快迴去睡吧。真是對不住你們,這麽晚還來叨擾。”她瞧見正屋的門後還站著個男人,應該是劉裏,這大晚上的不好出來見她這麽個姑娘家,便留在屋內,由著何如新出來招唿。


    “我這就迴去睡了。”何如新打著嗬欠,“別客氣,需要什麽盡管叫我,咱們幫不上別的忙,兩把力氣還是有的。”


    “多謝你。”


    何如新迴了屋子,很快正屋的燈火熄了。


    駱梨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門口,等著朱珥進房間。


    安安一進門瞧見娘,忙從朱珥懷裏下來,撲到床跟前,剛剛還笑眯眯的臉瞬時下起磅礴大雨,哭得人一抽一抽的,別提多傷心了。他這時候才覺出害怕來,萬一那個非要當師傅的大壞人從此關著他,不讓他迴來可怎麽辦啊,他就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娘,娘,我好想你。”


    “你這孩子,誰準你亂跑的?”駱梨才不吃他這一套,一巴掌拍在他的小屁股上,厲聲道,“我怎麽說的?”


    “娘說,不準出村。”安安趴在床邊,抽抽噎噎地說,用手捂著屁股,小胖身子想躲,臉卻往駱梨跟前湊,認錯態度非常良好,“娘,我知道錯了。娘,你今天疼不疼,安安給你吹吹。”


    “安安呐,娘嚇壞了。”駱梨揚起的手,在兒子通紅的大眼睛的注視下,軟軟地放下來,輕輕拍了拍安安的後背,“娘嚇壞了啊。”


    “娘,安安知道錯了。”安安破涕為笑,用兩隻小短手環住駱梨的脖子,“娘,你別離開安安,安安要永遠和你在一起。”又興高采烈地指著進屋來的朱珥和林朗,“娘,安安有小姨,有師叔了。”


    駱梨這才留意到,朱珥後麵還跟著林朗。她溝壑縱橫的臉上並看不清表情,眼睛卻似惱似怒地剜了朱珥一眼,顯然並不想再和天劍門的人有任何瓜葛。


    “師妹,你受苦了。”


    林朗堂堂七尺男兒,瞧見床上形容大變,仿若老嫗的駱梨,忍不住紅了眼圈,他飛快地用手抹了下眼睛,說出一句話之後,喉嚨想卡主似的,半天再沒說出一句話來,聳拉著腦袋,滿身的頹然無措。


    林朗這幅模樣,駱梨的心便軟了,朱珥忙道,“林朗哥哥脫離天劍門了。”又講了他被林家山暗算一事,將那枚玉環給駱梨套在指間,又要取駱梨的血來認主,“它能幫你修複身體的創傷,你好好戴著。”


    “不用。”駱梨卻拒絕了,飛快地戳了下朱珥的手指,擠出一滴血來滴在玉環上。


    朱珥和駱梨挨的很近,不妨駱梨還有如此敏捷的操作,等反應過來時,玉環已經化為一道流光,從額心鑽進丹田裏。


    “姐姐,你幹嘛要這樣?”朱珥氣得顧不上駱梨是個病人,吼道。


    “我是將死之人,何必浪費寶物呢。”駱梨臉上帶笑,仿佛生死隻是平常,“能見到你,見到大師兄,我已經很滿足了。”


    “姐姐,你不相信我嗎?我一定會救你的。”


    駱梨笑著搖搖頭,“太遲了,我真的要撐不下去了,朱珥……”


    朱珥慌張地用神識探查她的身體,驚訝地發現短短幾個時辰,她的外形沒變,內裏卻像是空了。


    “薑琰,小霧,你們快看看。”朱珥忙唿喚雲霧山的兩人。


    “咦,奇怪。”小霧先說話,“她的情況惡化了,照這麽下去,不出三日,就會腐爛而亡,魂飛魄散。”


    朱珥聽得心頭一震,魂飛魄散,為什麽會魂飛魄散?


    薑琰過了好一會才道,“你這位姐姐身上的情況很詭異,怕是……不好。”


    “那,那複生丹還能救她嗎?”


    “或可一試。”


    朱珥心都涼了,連複生丹,都可能救不了駱梨的性命。為什麽?為什麽?駱梨與人為善,卻要落得這樣的下場。


    “你也太灰心。”薑琰道,“複生丹乃是聖藥,隻要能夠煉製出來,未必不能救她。”


    駱梨見朱珥半晌沒說話,神情呆呆的,突然就滿臉的眼淚,心裏也十分的不好受,輕輕地哀求地拉了拉她的手,“朱珥,別傷心……我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


    “是,天無絕人之路。”朱珥捂著臉哭著道。


    “你們在哪裏找到安安的?”駱梨並不想繼續沉重的話題,拿出雪白的絹帕,輕柔地拭去朱珥的淚水,然後將安安攬在懷裏,輕拍著他的後背,沒幾下安安的眼皮便搭下來,他想聽娘親說話,卻敵不過睡意,很快香甜地睡去。


    朱珥怔愣了一下,駱梨身體沒有好之前,她並不想提及林峰。


    駱梨敏銳地感知到朱珥的異樣,又看了眼林朗,林朗不自在地別過眼睛。


    “他,知道安安是我的兒子嗎?”


    朱珥連忙搖頭,“他什麽都不知道,不過是看著安安根骨奇佳,這才起了收徒的心思。”


    “收徒?”駱梨錯愕道,手無意識地撫過安安的臉,隨後冷笑一聲,“安安永遠不會和他扯上任何關係,他別想做春秋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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