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紅靜靜地躺在香香身邊,沒有死,卻也不知何時醒的過來。兔小八那一槍,洞穿了他的身體,若不是朱珥汲取植物的生命之力留住他最後一點生機,他早死了。


    “朱珥,謝謝你!”


    香香虔誠地給朱珥跪下,臉上滿是悲痛,目光在觸及舒紅時有一絲的喜意,看朱珥時宛如在看著天神。從來沒有人被那些動物擊中後還能活著,無論舒紅醒與不醒,此時的香香,都不敢再將朱珥視為弱小的同類。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他們早就明白一件事,以貌取物,死相難看。


    “從前我沒有問,此刻我想要知道,你們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朱珥盤坐在茅草上,嚴肅地看著香香。今日發生的一切,太顛覆朱珥過往的認知。這都什麽玩意啊,動物稱霸世界了?人反倒是龜縮在山洞裏。


    “朱珥。”香香不敢不從,抽噎著說,“我們這裏和你的家鄉不一樣。我們這裏,是你口中的動物主宰著世界。我們這些人類,是他們的獵物,是他們的口糧。”她放聲大哭,“我從出生起,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


    “怎麽會?”


    朱珥雖說早已有所猜測,可真正聽到的那一刻,仍舊覺得難以置信。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朱珥很清楚這群人雖說生活的很原始,可智商不低,身體遠比墨雪大陸的人強悍。人類是萬靈之長,不該被一群動物壓製的如此厲害。


    “你覺得我們很厲害是不是?”香香跪坐在朱珥麵前,珠淚滾落,哭紅的眼睛裏盡是無奈和恐懼,“它們,它們比我們厲害多了。有先進的武器,厲害的傳承,更重要的是,它們繁衍昌盛。而我們,這麽久了,你肯定也發現了,部落裏就我一個能生崽子。”


    朱珥聽懂了,微微怔然!因為數量上的先天弱勢,導致資源的偏移,進而導致這個世界的人類一步落後步步落後,最後從頂端種族一再滑落。


    香香埋頭痛哭著述說這個部落的往事。


    最早的時候,這個部落的女孩子也是很多的。隻是女性天生在體力上處於弱勢,智慧上也並沒有突出的優勢,漸漸地在部落中地位越來越低。男人們尋找食物,修建洞府,和自然界的其他生靈抗爭。女人們負責料理家務,用來發泄欲望,用來生崽子,沒有發言權,吃的食物都是男人們從嘴裏漏出來的那丁點,這麽著,女人日漸孱弱,地位就更低下了。


    新生兒中,男孩子是部落未來的希望,女孩子則是部落的累贅!無節製的生產摧毀著成年女性的身體,很少有女人能活過三十五歲,而新生的女孩子從小營養不良身體嬌弱,長大後死於生產的不在少數。那時候,部落裏新生兒的出生大大減少,但是人們需要擔心的事情太多了,能不能吃飽,會不會被其他種族所滅亡,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少了幾個小崽子,大人還能吃得飽些,是以沒有人過多關注這個情況。


    恰逢有一年,天火掉落人間,燒死不少人,也燒毀了很多山林。別說是吃肉了,野果子都找不到吃,野草和樹葉吃光後,便隻能刨樹根,到樹根都沒有的時候,部落裏的人將主意打到隻能生崽子的女性身上。


    活下去!人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欲望!


    最開始時,動了歪心思的那些人還稍微遮掩下,趁著夜色偷偷擄掠女人去遠處,破腹割肉來吃。有了這先例,越來越多的人控製不住,先遭殃的是沒長大的小女孩,等小女孩都吃的差不多了,那些人的膽子也養肥了,開始向著成年女人下手。


    等到長者醒悟過來,再放任這種行為,不用天災,部落自己就會滅亡,出來製止的時候,部落裏的女性隻剩下十個,其中一個將所有的食物都讓給女兒,已經奄奄一息。


    那個女兒,名叫鈴蘭,名字很美,源於她出生時,剛好部落裏有人采摘了一捧鈴蘭花迴來。這姑娘從小就與眾不同,她母親私下裏常說,她是神女,可惜沒有人相信她的母親,都覺得她母親在胡言亂語。


    鈴蘭的母親最後還是餓死了,長者吩咐人將她的母親抬出去,要讓部落裏的人分而食之。鈴蘭麵黃肌瘦,身材瘦小,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將要動她母親的人一手一個甩得老遠,眼中的兇光比山頂上夜嚎的狼王還要滲人。


    “你們會遭報應的。”


    鈴蘭是很厲害,比男人們還厲害,讓族人們心生畏懼。可讓族人們畏懼的鈴蘭,最終寡不敵眾,還是被製服住,眼睜睜看著她的母親被割成一塊塊血淋淋的肉,分到族人們的手裏。


    長者仁慈地給鈴蘭也分了一塊,或許是鈴蘭表現出的強悍的身體力量讓長者刮目相看,他拍拍鈴蘭的頭,“孩子,我們必須要活下去。”


    長者臉上的神情仁慈悲憫,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第一次這麽和藹地對一個女孩子。


    鈴蘭手裏拿著母親的血肉,眼前是長老的溫情脈脈,她感覺到致命的威脅,緩緩地將肉遞到嘴邊。可到底,她還是沒吃,她將那肉啪嗒一聲打在長者的臉上。


    “你們終會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長者大怒,將鈴蘭關進一個偏僻的山洞。這種小崽子,若能馴服便也罷了,畢竟她的能耐足矣讓部落的地位提升,可若不能馴服,那就隻好……


    老天爺終於下了一場大雨,萬物生長,那一段時間,部落裏的人靠著瘋長的野草活了下來。鈴蘭也沒有死,長者每日都安排人給她送去鮮嫩的野草,等到有果子出來的時候,還讓人每日送去新鮮的果子。


    不知為什麽,剩下那八個熬過了饑餓的女人,卻沒有像從前那般,順順當當地生產,全都大量出血而亡,而小崽子們也在落地後不久都失去生機。於是,整個部落,隻剩下鈴蘭一個女性。


    部落裏的人都意識到出大事了!


    那時候,部落還能和狼、老虎、黑熊這些兇物們有一拚之力,兔子山雞鹿更是常常被抓來打牙祭。可部落裏的成年男人們將會漸漸老去,並沒有強壯的下一代長成。怎麽辦?男人們將唯一的希望放在鈴蘭的身上。


    鈴蘭擁有整個部落的男人,卻在數十年間沒有懷過一次孕。


    長者垂垂老矣,帶著族人們縮在一座小山峰上,想著當年族裏壯男就有上千人,如今整個部落總共不到三百人,不由老淚縱橫,給鈴蘭跪下認錯,請她大人大量,寬宥他們。


    族人有錯,可人類不該這樣滅絕啊!


    鈴蘭終是原諒了族人!她天賦異稟,十個大男人都打不贏她,也擁有著普通人無法想象的能力。


    鈴蘭終於懷孕,在族人們希冀的目光中,一次生下了二十多個男嬰,一個女嬰也沒有。族人們狂喜,像鈴蘭這樣彪悍的女性到底少有,他們最希望的還是男丁的降生。


    鈴蘭成了生育機器,每年都生下一大堆孩子。部落重新恢複生機,幼兒長成,將成為部落的中堅力量。男人們雄心壯誌,要收迴被占去的富饒土地,要重新讓兔子和鹿成為口中食糧。


    終於有人提出疑慮,部落裏隻有鈴蘭一個女人,正在老去,部落的繁衍何以為繼?鈴蘭這時候已經在部落裏擁有非凡的地位,她聞言沉默良久,當晚招了部落裏最強壯的男人相伴。八個月後,鈴蘭產下一女,亡!


    “從那以後,我們部落裏每一代都隻有一個女孩子!當我生女的那天,就是我迴歸大地之母懷抱的時候到了。”


    香香撫著肚子,她的肚子圓滾滾的,裏頭的孩子像要撐破肚皮,迫不及待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她的肚皮到底沒被撐破,依舊好端端的,顯得香香的身形愈發嬌小了。


    “你的肚子,格外的大。”朱珥看著那一天一個樣,如今很是碩大的圓肚子,悶聲道。


    “這一胎,至少能生下十來個孩子吧。”


    朱珥艱難地將目光挪開,她突然覺得唿吸不暢,像是有一隻手掐住脖子,扣在胸膛之上,心裏頭悶得不行。在墨雪大陸上,從來沒有女人會這樣生孩子,就跟豬下崽子似的。


    “我偷偷告訴你,鈴蘭老祖宗其實是為了我們好,才溝通大地之母,每一代隻賜予部落一個女人。”香香朝著朱珥調皮地眨眨眼睛,用隻有朱珥能聽到的聲音說,“人啊,擁有太多總是不知道珍惜!”


    朱珥不知道說什麽好!原始的部落,一切都是這麽的原始!鈴蘭以為守住了女人的地位,男人們以為能夠生存繁衍就很好,他們並不知道,他們一直在被淘汰,在被大自然邊緣化,直到現在,他們大概也沒有意識到,他們落到如今這地步,是因為什麽。他們已經接受並習慣!


    “你們,不想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不再顛沛流離被獵殺追捕嗎?”


    “可以嗎?”香香惴惴不安地反問,遲疑著說,“它們,那麽強大。”


    “隻要敢想,一切皆有可能。”朱珥斬釘截鐵地說。


    想誰不敢想啊,做起來卻總是很難!不過香香的眼睛很亮,她滿懷憧憬地說,“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生下來就隻能成為它們的獵物。朱珥,謝謝你,從前我都不敢這樣去想。你能來到我們身邊,真是太好了。”


    “香香,部落的詛咒有辦法解除嗎?”朱珥問。


    香香目光躲閃,朱珥於是確定,她知道答案,隻是她可能不那麽願意說出來。不過朱珥救了舒紅,香香覺得朱珥可能是和鈴蘭一樣厲害的神女,也不敢真的欺騙她。


    “地位,是靠爭取,而不是靠扼殺。”朱珥凜然道,“香香,如果你們部落有足夠多的人,大家各有所長,今日未必淪落到躲藏在山洞中。”


    香香將朱珥的話聽進心裏,她想起祖先所說的光輝歲月,那些如今讓他們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動物們,最初的最初,也曾經當過他們的手下敗將。隻是,香香下不定決心,如今她是部落裏說一不二的女人,如果詛咒解除,焉知會不會又重複從前的慘劇呢?


    雪還在繼續下著,洞口都被埋住了,好不容易清理出來,剛將一隻腳邁出去的人轟然倒地。外麵,潔白無瑕的雪地裏,無聲地站著兩隻山雞,其中一隻正優雅地扇動著翅膀。死掉的人胸口上,正插著一隻帶血的翎毛。


    “不好了,不好了。”走在後麵的人見狀,顧不得同伴,踉踉蹌蹌地往洞內跑,便跑邊大聲嚎叫,“它們來了,它們來了。”


    朱珥也在準備出洞的人當中,見勢不對,立即潛藏起來,卻並沒有往洞內退,而是小心翼翼地挪到洞外,趴伏在洞口處枯黃的草叢裏。


    甕中捉鱉!


    兩隻山雞,加上前幾天見過的兔小八和兔泥煤,還有兩頭黑熊,一群馬,聲勢浩蕩地圍住山洞可能的各個出口。


    香香部落的人,被一網打盡。


    反抗激烈的,立時就被處決。黑熊的爪子將人撕裂,野馬們的蹄子準確地踩碎逃跑的人的腿骨,山雞的翎毛對準了垂頭喪氣被趕出洞穴的人,兔小八和兔泥煤站在黑熊的肩膀上,正認真地數著數目。


    舒紅和香香,是被兩隻野狼給叼出來的。舒紅依舊昏迷不醒,而香香,大肚子的香香,剛出洞穴,就被跳過去的兔小八拎在手中。她頭上的花環斜斜地掛在腦袋上,眼睛緊緊閉著,像是暈過去了。下身的短裙半落不落,上麵的花瓣零落成泥,上半身不著寸縷,身上多了幾道猙獰的爪痕。這樣的境地,無知無覺的她,兩隻手,護在肚子上。


    兔泥煤從黑熊的肩頭跳到地上,兇狠地將香香的手扒開,喜滋滋地摸著香香的肚子,舌頭在分成兩瓣的唇上舔了一圈,眨巴著口水說,“剛生出來的兩腳怪,吃著一定格外嫩,我要給媽媽說,分給咱家的,烤著吃吧。”


    朱珥聞言,險些暈厥過去。從前她吃過烤乳豬,烤乳鴿,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一群動物,也會想將人類來個烤乳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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