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珥不是第一次裝成修士,卻是第一次裝成元嬰修士。誰讓小霧說這昭陽城主修為已至化神後期,昭陽城內藏龍臥虎高階修士數不勝數,修為低了,城主府怕是都不會正眼相待。


    “你們說,會不會被看出來啊?”朱珥惴惴不安地跟在舒泰身後,偷摸著和薑琰小霧交流。


    “放心。”薑琰安慰朱珥道,“區區化神,不足為懼。”


    朱珥感覺到和薑琰巨大的代溝。化神在半步入聖麵前是算不得什麽,可在墨雪大陸上,已經是可以唿風喚雨的角色。她遊曆三年多,就數今兒要見的昭陽城主修為最高。這要是被看穿可不是鬧著玩的,昭陽城主彈指間就能讓朱珥灰飛煙滅。


    “放心,我看著呢,出不了事。”像是感應到朱珥的心情,薑琰的語氣更溫軟一些,卻還是帶著睥睨天下的霸道,“誰能在我麵前傷了你。”


    朱珥並沒有覺得被安慰到,這兩位雖說厲害,活動範圍卻局限在雲霧山中,神識探到外麵來,還得以朱珥的身體作為媒介,真出什麽事,他們是完全幫不上忙的。


    手心捏著汗,朱珥被帶進一座莊嚴肅穆的殿宇。殿中或坐或站,有不少人,見新人進來,目光齊刷刷地看過來。為首有一人,銀色的長胡子拖地,眯著一雙綠豆眼睛,腦袋光禿禿的泛著亮光,穿著身銀色袍子,活像是個走動的銀團子。


    “這小老頭修為是這滿屋子人當中最高的,元嬰後期,有機緣的話隨時可能化神。”小霧像個掃描機器,落在了銀團子老頭身上。


    “來新人了?”銀團子老頭滿臉興味地看著朱珥,本來就小的眼睛眯得隻剩下一條縫。


    “迴石大人,這位是朱曉前輩。”


    “在下朱曉,見過各位道友。”朱珥笑如春花和殿中眾人見禮,舉止有度優雅從容。


    昭陽城主並不在殿中,如今在場的人,都是城主府招攬而來的修士。這些人見朱珥身穿霓裳閣最貴的寶衣,腳踩珍貴的乘風靴,通身透著尊貴不凡,便認定這是哪個大門派大家族在外曆練的弟子。又見她謙恭低調,並無名門大派弟子的傲氣淩人,反而個個高看她一眼。要知道,跑來城主府賺靈石的修士,到底散修居多,散修嘛,不計手段後果行事隨性大膽,被正統弟子看不起由來已久。越是被看不起,越是渴望被尊重認可。朱珥以禮相待,他們本來在吵鬧件什麽事,也停住了不繼續,紛紛和朱珥打招唿。


    舒泰殷勤請朱珥到一邊坐下,命人侍候好茶水,匆匆迴招賢樓當差去了。昨日閻王道走出兩個人,如今下落不明,就像顆定時炸彈,昭陽城恨不得將在昭陽的所有修士都招攬到麾下來商量對策,舒泰這便不敢再繼續躲清閑,得勤勤懇懇地幹活。


    朱珥端莊矜持地坐在椅子上,麵上掛著疏遠淺淡的笑容,遇到有人搭話就溫柔地答了,沒人搭話就安安靜靜地坐著。眾人越發肯定她出身不凡,本著結交的心對她保持著適度的熱絡。


    “奇怪啊,主人,你長得又不醜,那幾個年輕修士怎麽都不找你說話?”小霧最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沒多大會就把殿中各人的長相修為年齡統統點評了一遍,她尤其對殿中幾個相貌俊朗的青年修士感興趣,可惜那幾個遠遠站著說話,似沒看到朱珥一般。


    朱珥嘴角一抽,她倒是知道殿中青年修士的心思。


    名門大派的女弟子向來是寶貝,肥水怎能流到外人田?且不說名門女弟子甚少看上沒資源沒人脈的散修,就說看上了散修也消受不起啊。前些年有個散修和名門女弟子相戀,結果招惹出一群師兄師弟師父師祖。那散修啊,後來再沒人見過,反倒是那女弟子,沒多久歡歡喜喜地嫁了門派裏一個前途遠大的師兄。


    散修不比名門弟子從小資源供給豐富,他們的一切都是真刀真槍拚出來的,會對加進來的新人保持恰當的好奇心和交好,卻絕不會頭腦發熱因為區區美色就不顧一切。


    朱珥安靜地坐著,忽略掉長胡子沒有挪過眼的審視目光,安然自在地聽著殿中眾人說話。


    “你們說閻王是真來了麽?”


    “昭陽令都出了,那還有假?”


    “昭陽城有上百年沒有發過昭陽令出來了,咱哥幾個這迴總要發點財。”


    “就怕這錢財燙手,不好拿啊。”


    “哎,我倒不想淌這趟渾水,可惜身在昭陽,身上沾染了閻氣,現在要走已經太遲了,還不知有沒有命活著離開。”有個元嬰初期修為的修士垂頭喪氣地說。


    “城門口的守衛倒是瞧見那兩人的樣子,畫像也發到全城,到現在也沒個消息,真是焦人。”


    “那可是閻王,幻化萬千,他既然不想露麵,哪能很容易就被找出來?”


    又是閻王,朱珥抿了口茶,這時候終於對所謂的閻王來了點興趣。上到修士下到凡人,整個昭陽城因著閻王的到來風聲鶴唳。有化神修為的昭陽城主坐鎮,城中還有這許多高階修士,那閻王有三頭六臂不成?朱珥並不覺得讓昭陽城風聲鶴唳的是真正的閻王,畢竟閻王受天道管束,哪能任意妄為地收割性命。她覺得更可能是哪位外號閻王的厲害修士和昭陽城主結下仇怨,如今迴來報複。


    朱珥將這種想法說給薑琰和小霧,立時就被他們否決了,小霧興奮地不行,薑琰要沉著一些,卻也流露很大的興趣,“是真正的閻王,早上店小二沒有撒謊,這昭陽城確已飄起淡泊的閻王之氣。不用擔心,這點閻王之氣,你就算沾上了,也影響不了什麽,你和這些人都不同。”


    “薑琰,你進城時遇到的那小子,不會就是這些人如臨大敵的閻王吧?”朱珥假裝喝茶,好奇地問。按照這些人的說法,隻有閻王才能安全地走過閻王道,那兩人可不就是那白衣少年和薑琰。


    “應該不會,他身上並無閻王之力的波動。”薑琰認真想了一下,也有些懷疑,“你對閻王有興趣了?不然我們會一會他?”


    “還是算了,我出生在墨雪大陸,閻王可以管束到我,我就別自個兒送到他麵前去了。”


    “那就靜觀其變,能不摻和就不摻和,咱們的目的是取東西。”薑琰順著朱珥說。


    “有人來了。”對外麵一切動靜都無比感興趣的小霧及時說,隻聽她“咦”地一聲,“來的不是城主老頭,是個和他有血脈關係的小子。”


    “公子來了。”


    “拜見公子。”


    進殿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玉冠束發,闊臉鷹眼,見誰臉上都帶著三分笑。


    朱珥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個人。原因無他,太像朱珥的大伯朱宗毅了。不過,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小姑娘,將這份不喜歡藏在心底,偏過頭去問坐得最近的長胡子修士,“這位道友,可否告知進殿何人?”


    “城主之子,昭明公子。”


    “多謝道友。”朱珥感激地對著長胡子修士一笑。


    長胡子修士從朱珥進來就覺得朱珥有些奇怪,可奇怪在哪裏又說不上來,這才自以為不著痕跡地一直打量朱珥。冷不丁聽朱珥相問,長胡子修士便知道先前的行為並沒有瞞住人,還被逮個正著。清麗明悅的姑娘家笑意盈盈,眸光流轉清澈如鏡,態度和善舉止大方,長胡子修士老臉一紅,終於收迴目光,將心頭的那抹怪異強壓下去。


    “各位道友,感謝大家在我昭陽城危難之際前來相助。相信大家都已經知道,閻王道再次出現了貴客,昭陽城也已經彌漫著閻王之氣,若是不妥善應對,怕是我等都得去地下朝見閻王。”昭明站在殿中,平凡的麵容,渾身的氣度卻如昭昭日月,讓人無法忽視。他抱拳行禮,滿臉懇切,“不過大家放心,城主自有對策,隻是需要各位道友傾力相助。我已讓人準備了一些靈藥靈器,諸位按需取用,事後還有厚贈。”見殿中修士們麵色猶疑,他咬牙道,“隻要昭陽能夠逃此大難,城主府願傾所有,迴報諸位。”


    “好說,好說。”


    隨著昭明講完話,侍女們魚貫而入,手上托盤內呈著的,盡是些外麵難得一見的珍貴靈藥靈器,可見城主府十分舍得投入。散修們常年囊中羞澀,見供給如此豐厚,紛紛上前領用所需要的靈藥靈器。就連朱珥身邊的長胡子修士那雙綠豆眼都瞪圓了,急不可待地撲向一位侍女端著的托盤。


    朱珥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這些靈藥靈器雖說珍貴,她卻用不上,並沒有什麽興趣。


    “這位道友,可是有特別的需求?”不知何時昭明來到朱珥身邊,磊落笑容下暗藏擔憂,體貼相問。


    朱珥禮貌地迴以一笑,“實不相瞞,我這次出來是為家母求藥。她早年神魂受過重傷,聽聞城主有一串定魂珠,可否割愛呢?”


    “這……”昭明臉色大變。那定魂珠外表看著平凡無奇,若不是城主昭琅日夜戴著手上,他小時候好奇問過,都不知道那就是定魂安神的定魂珠。昭琅不見外人,閉關日久,家中親近之人都未必知曉昭琅有定魂珠,麵前這位骨齡尚幼的女修,是從何處得知呢?


    如今昭陽城情勢危急,麵前的女修來曆不明,昭明麵上帶著笑,心裏卻暗起殺機。


    “定魂珠非同小可,還請道友挪步再談。”昭明彬彬有禮地說。


    “好啊。”朱珥笑容天真,聞言站起身來就要跟昭明走。


    “喲,公子這是要帶著朱道友去哪裏?”長胡子修士像是背後生了眼睛,明明撲在靈藥靈器裏舍不得撒手,卻及時地迴轉身來問。


    “石道友隨意拿用,若有不足,敬請告訴我,我吩咐人準備。”昭明避而不答,指著靈藥靈器大方地說。


    長胡子修士的綠豆眼轉了兩轉,笑著道,“公子慷慨大方,禮賢下士,昭陽城定能逢兇化吉,往後我石柱就靠著公子多賞幾口飯吃了。”


    “道友說笑,城主府的大門永遠為道友敞開。”昭明見石柱不再糾纏,朝著朱珥和藹可親地笑道,“道友這邊請。”


    昭明帶著朱珥去了大殿不遠處的側殿,一路上昭明都在旁敲側擊地問朱珥的來曆身份,得知朱珥出身隱修家族,近幾年才出來曆練走動,不得不壓下心頭殺意。


    “不瞞道友,家父有定魂珠的事一向不為人知,還望道友解惑,從哪裏得的消息?”昭明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一瞬不離朱珥的臉。


    “當年城主在汨羅秘境裏得到定魂珠時,可是好多人看到的,一眨眼許多年過去,莫非就以為沒人記得了麽?”朱珥麵上鎮定地說,心裏卻也直打鼓,剛剛昭明問出這句話,她便感覺到一股殺機,心知迴答的稍有不對,怕是昭明就會動手。哪知這時候竟有人傳音過來,讓朱珥照著他的話說。朱珥別無他法,死馬當作活馬醫,一字一字照著說了,說完內心忐忑地看著昭明。


    昭明臉上的笑容瞬間崩裂。昭琅身為化神修士,活了三千九百五十八歲,那定魂珠據說是他兩百多歲時在一個秘境裏得到的,就連昭明都不清楚是哪個秘境,朱珥卻能清楚道明來曆,莫非是當年同一個秘境修士的後人?昭明心中更多些慎重,幾千年下來還活著的老骨頭,莫不是至少化神的大能。這姑娘靠山不凡,輕易動不得,不但動不得,甚至在閻王襲城時還得保著,不然,前腳誅殺了閻王,後腳來個化神大能找昭陽城要人,那可真是……


    “我先前說過,隻要能夠襄助我昭陽城,城主府願傾所有。等到誅殺閻王,我一定奉上定魂珠。”昭明將話說得誠摯無比,臉上的笑容卻險些維持不住,像個老媽子一樣諄諄囑咐,“道友遠道而來,想必累了,不若就在城主府住下,待閻王殺過來,我再讓人請道友。”


    “如此,多謝公子。”朱珥假裝不知道昭明彎彎繞繞轉了好幾轉的心思,真誠地給昭明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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