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昭陽去的小路上行走著一位黑衣少年郎,郎君披散著發,麵目最是平常不過,與眾不同的是眼睛上方一根眉毛都沒有,整個額頭光滑的像是剛剝開的雞蛋。


    這條小路人跡罕至,那少年郎單薄瘦削,大風刮過,寬大的衣衫簌簌作響,他似要隨風而去,腳下的步伐卻沉穩而堅定,一步步往前。


    距離昭陽不過十裏路,站在山坡上可以眺望到遠方的炊煙嫋嫋。太陽快要落山,霞光渲染著遠處的天際,濃烈張揚的一片火紅。少年駐足不前,泛著無盡桃花色的一雙眼睛,癡狂沉醉地看著眼前的美景。


    “多美的傍晚!”少年讚道。


    這少年郎當然是薑琰,他隱去讓人矚目的容色,讓五官顯得平平,眼中的光華也盡數斂去,看上去很像是普通的路人。薑琰在誅神殿下被鎮壓萬年,一朝脫困卻隻是空歡喜,關押他的牢籠雖說變成一座山那麽大,可還是個牢籠。還好小霧看明白這位半步聖人和自家主子關係更親近,得罪他時不時給自己穿個小鞋真是夠喝一壺,便絞盡腦汁想出個不是法子的法子來。


    這法子說起來也十分簡單,而且朱珥和薑琰早就用過了。那便是讓薑琰的神識附身朱珥的身體。這並非奪舍,卻比奪舍的條件還要苛刻。時間也不能太長,薑琰的神識很強大,附身時間久了會讓朱珥嬌嫩的身體崩壞;朱珥神魂穩固時薑琰也是不能附身成功的,會和朱珥的身體發生排斥反應,很可能傷害朱珥的魂魄;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個有本源之心一個有長生靈種,也算是同出一源,這才能雙魂同用一具身體而沒有後患。


    好在,或許老天爺也同情薑琰。


    從羅刹林出來已有三年,朱珥長成大姑娘,即將年滿十八歲。朱珥迴歸到肉身後,每年總有那麽幾天神魂不穩,心口處痛不可擋。這時候便輪到薑琰出場,每逢這幾日,他便會接掌朱珥的身體,也算是間接地出來放放風,接觸下外麵的世界。隻是被關的久了,薑琰本就是高傲冷淡的性子,將朱珥的身體幻化成自己的外貌,薑琰行過山水間,並不與他人打交道。


    “公子也是去昭陽,何不結伴而行?”身後不知何時多了輛普普通通的馬車,車轅上坐著個白衣如雪的俏麵公子,笑容比落日還要絢爛幾分,渾身上下都露出暴漲的熱情,可真真是不容易,跟了一路,終於等到這位少年開口說話,讓他有個搭訕的機會。


    “哦?”薑琰挑眉。這馬車跟了一路,如今昭陽近在眼前,這時候跑出來打招唿?


    “天馬上就黑了,城外可不安全,馬車跑得快些,別猶豫了,快上來。”白衣少年看著天色,不由分說地驅趕馬車再靠近薑琰一些,將他往馬車上一拽,不待他坐穩,就催馬前行。


    薑琰上了馬車,就微合著雙眼,靠在車壁上打盹。本想套下交情的白衣少年見此,訕訕地摸了下鼻子,嘴裏輕輕地說出一句,“啊,這麽沒禮貌啊!”


    白衣少年說完話,滿是希冀地看著薑琰。他並不認為薑琰這麽快就睡著了,可這人,坐了他的車沒個謝字不說,還直接無視他的存在,真真是可恨之極。


    馬車噠噠前行,小道漸漸開闊,前後再無其他車馬行人。白衣少年幾次三番地沒話找話,薑琰一律置之不理。白衣少年絕不會想到,薑琰是懶得走了,又喜歡這一路的風景,這才會讓他拉上馬車。至於睜眼閉眼,對薑琰來說並無區別,他的神識比什麽眼睛都好用一些。


    昭陽城門已然在望,城門口站著兩個無精打采的守衛,看著由遠至近的馬車,臉上像是見了鬼一樣!


    “貴客駕臨,請稍待片刻,小的這就迴去通知城主!”其中年齡大點的守衛反應快些,忙不迭地行禮,滿臉的惶恐,卻依然堅決地將馬車攔下來。


    “不用麻煩。我這次隻是路過!”白衣少年正襟危坐,像是換了個人般,聲音清冷而疏遠。


    兩個守衛點頭哈腰,不時迴頭望望城內,身體恰恰攔在了馬車前方。


    “我說一二三,咱們跳車跑。”白衣少年靠近薑琰,突然促狹地低聲說。


    “為何?”薑琰不解。


    “如果不跑,會有大麻煩。你看見沒,城門內剛剛打瞌睡那小子,現在不在了,他去叫人了。”


    “一。”


    白衣少年左右張望,古樸恢弘的城牆也就兩人高的樣子,城門斜開著一條小縫,城內車如流水馬如龍,可偏偏靠著這扇城門的地方,冷清的不成樣子,城內的車馬行人都盡可能地遠著這地兒走。


    “二。”


    白衣少年低聲念出個“二”後,身體像是捕食的鷹,離弦的箭,往城門內急射而去。


    他快,薑琰比他更快!


    兩個守衛傻傻地看著一白一黑的兩條影子溜進城門,對望一眼,眼裏盡是不解和不安。


    “閻王道,閻王到!”


    “昭陽又要不平靜咯!”


    兩個守衛望著城外逶迤綿延的小道,齊齊發出一聲歎息,合力關上城門,也將漫天紅霞和孤寂山道,一並關在城外。


    進了城的薑琰,急於尋找一個落腳之地,可身後的人如影隨形。


    “你跟著我做什麽?”


    “我搭你一程,你陪我一晚,如何?”他的語氣很像是花街柳巷的老鴇,滿著誘哄的味道。


    “嗬。”薑琰冰冷著臉,轉過身疾步往人少的小巷子裏走,身後的白衣少年以為有戲,樂滋滋地跟上來。


    巷子安靜地可以媲美城外的小道,夜色籠罩下可見度極低,薑琰卻準確地一拳頭打上少年挺秀的鼻子,再一圈打在他左臉上,看著被打蒙的雙眼發直的少年,這才道,“你家裏人沒教過你,不要輕易和陌生人說話麽?”


    薑琰沒有說出口的是,這個白衣少年好大的狗膽,整個天界都無人敢讓他陪一晚,他居然開了這個口。薑琰又想到,若是身體裏的魂魄是朱珥,這少年豈不是輕薄了她,哼,當他是死人嗎?


    “你……你打我?”白衣少年難以置信地看著薑琰。


    “沒打死你,已經很客氣了。”薑琰朝著白衣少年笑笑,到底是在用朱珥的身體,不能給她妄添殺孽。


    “你居然打到我?”白衣少年說這句話時的震驚遠勝於先前,他摸著臉,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他眼中破碎了。


    “哼。”


    “你難道不知道閻王道不能走單嗎?大家有緣同行也是緣分,目的相同何不攜手呢?”


    “閻王道?”薑琰滿臉茫然,那是什麽玩意?


    少年無語地扶額,天啊,瞧著薑琰的神情,真的是不知道什麽是閻王道。


    “閻王道不走單,走單就會見閻王。走了閻王道的人,都是想去彼岸苑尋寶的人。那你沒事兒,走那條路作甚?”


    薑琰迴想了下,懶得告訴這個陌生人,他隻是覺得那條路風景不錯,而且比其他路安靜。至於閻王什麽的,他知道每個小世界都會有一位主管死靈維護天地平衡的閻王大人,相當於那個小世界至高無上的存在,卻製約不到他這種跳出六道輪迴的仙人。


    “我不管,你既然陪我走了閻王道,你就得陪我去彼岸苑。”白衣少年有些害怕薑琰的暴力,可想想此行目的,便死皮賴臉地想要抱著薑琰的大腿不放。


    薑琰霎時變了臉色,腳下微動,白衣少年還沒明白怎麽迴事,後背就撞上身後的大樹,再重重地摔到地上。他趴在地上,隻覺得五腹六髒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張開嘴,噗一聲,一口血吐在地上,才稍稍覺得好受些。


    少年再看四周,夜色朦朧,巷子裏哪還有人,不由惱恨地以手錘地。


    昭陽城真不是一般的熱鬧,走哪兒哪兒摩肩擦踵。薑琰慢悠悠地走在人群裏,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身子越來越淡,蕩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紋,最後消失無蹤。人群裏,多了一位白衣少女,頭發隨意地披散著,額頭戴著一個簡樸素雅看不出材質的發箍,美目顧盼間風姿綽約。


    “啊呀,終於熬過這幾日了。”朱珥拍拍胸脯,開心地自言自語,壓根不管識海裏薑琰的那聲冷哼。


    “這城裏有些不對勁,你小心些。”隻有凡人身軀的朱珥,在薑琰眼裏和嫩豆腐差不多,一碰就掉渣。薑琰的眉毛至今都長不出來,每每對著朱珥就沒個好語氣,饒是如此,該提醒的話倒是一句不少。


    “你來的方向,好像有黑氣。”


    朱珥今時不同以往,哪怕薑琰不說,她也感覺到城南的森森鬼氣。不過感覺到黑氣,便想到荇娘,朱珥還挺懷念的。


    “好繁榮的城鎮。”朱珥興致勃勃地隨意逛著,不一會,手上就拿著肉串糖葫蘆脆餅烤斑鳩等吃食吃得不亦樂乎,還是雲霧山內的薑琰提醒,這才想起當務之急是找個客棧落腳,不然就得睡大街了。


    逛了個把時辰,朱珥走過的才不過是靠近城南的幾條街,據說最繁華的街道在城中心,挨著城主府,離朱珥現在的位置走路大概還得一個半時辰。


    朱珥算是身體非常好的凡人,除了每年不舒服的那幾天,其他時候連個頭痛腦熱都沒有。她笑眯眯地給剛剛指路的姑娘道謝,心裏估摸了下,決定慢慢晃悠到城中心去找個地方住。如今不比從前,離開羅刹林時有樹爺爺的厚贈,還有雲霧山做後盾,她不缺靈石,更不缺普通人用的銀錢,衣食住行上便半點不肯虧待自己。城中心又熱鬧又安全,最合適她這種坐擁金山卻嬌嬌弱弱的小姑娘。


    昭陽位於墨雪大陸的南邊,四季如春,花舞繽紛。因著昭陽盛產靈藥靈獸,除了世代紮根於此的原住民,更多的是來昭陽掘金的外地人。


    朱珥往嘴裏不停塞東西,心裏喜滋滋地想,這樣繁榮的昭陽,指不定就能尋到薑琰的能量之心。


    當初誅神殿鎮壓薑琰,將他的本源之力抽出分散在仙界中,再後來,薑琰飄零到墨雪大陸,本源之力轉化成的能量之心被主人吸引,也會隨之而來。可有誅神殿這等聖物的隔絕,能量之心無法獲悉薑琰的準確位置,便隻能靠著朱珥一處處尋覓過去。這三年來,朱珥走了不少地方,卻隻尋到少少的能量之心,也就夠薑琰每年附身在外麵的世界來透透氣,要恢複到半步入聖的水準,還差老遠。


    他們如今本就是相輔相成的關係,薑琰的能力恢複的越多,對朱珥的幫助也就越大,近的便是朱珥在墨雪大陸上行走遇到危險時薑琰的神識可以透過朱珥的身體外放,遠的來說朱珥征服其他八殿時薑琰也能相幫。


    正吃得開心,朱珥突然感覺不對勁。剛剛還推搡擁擠的街道,人越來越少,店鋪忙著關門,攤販忙著收攤。明明上一刻還是要熱鬧整夜的架勢,怎麽說散就散?


    “怎麽突然都收攤?”朱珥眼明手快,攔住離得最近的攤販,見他急著要走,並不想理人,便笑眯眯地從他的小推車上端起一碗舀好的豆花,“老板,別忙著走嘛,你這豆花一看就和旁人家的不同,看著就流口水,先賣我一碗。”


    “送你了。”小攤販見被攔住,臉一下子就黑了,待看見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匆匆道,“別在路上吃,趕快迴家去吧,別不要命了。”


    “你說的好嚇人啊。”朱珥厚著臉皮跟在攤販身邊往前走,“你們昭陽的風俗好奇怪,現在才亥時,並不晚啊,怎麽都做不生意啦?”


    攤販腳下不停,“原來姑娘是外地人,找到住的地方了麽?沒有的話可得趕快,再過會,客棧都不接客了。”


    朱珥用嘴叼著碗,從荷包裏掏了塊碎銀遞給攤販,這才空出手來重新端碗,三兩下將嫩滑香甜的豆花喝進肚裏,將碗放迴攤販的小推車上,擺手道,“不用找錢,大叔,你就告訴下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哎!”攤販加快腳步,壓低聲音道,“城主府傳出消息,閻王又來了!”他說完這話,像是犯了極大的忌諱似的,臉慘白慘白的,一溜煙推著小板車跑遠了,生怕朱珥還要細問的樣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凡女彌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九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九懶並收藏凡女彌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