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裏躺在屋裏養傷,何如新便鎮裏鎮外的挖野菜采野果迴來果腹。劉裏傷好一點,握著何如新的手說,“阿新,我給不了你幸福的生活,但是我不會放棄的,相信我好嗎?”


    何如新哭泣著點頭,米缸見了底,屋裏已經隻剩下早上采迴的一把野菜了。她讓兩個男人大打出手,又是私奔出來的,在鎮上名聲很不好,再也沒有哪家店鋪願意用她。


    日子要如何過下去?可無論如何艱難,這對情侶都默契地沒有提起要迴去從前的家裏。迴去,就意味著放棄彼此的感情,今生再也沒有絲毫的可能。


    這個世界有惡意自然也有善意。


    租賃房子給他們的是鎮上一個守寡多年的老太太,見這對情侶私奔而來,男俊女俏,又極為懂禮,比鎮上相處多年的人還要尊重愛護老人。老太太默不作聲地觀察了些日子,眯著眼睛暗自稱奇,一般私奔的男女,幹柴烈火早滾到一處,可這兩位倒好,小破屋中間拉了道布簾子,一個睡床上,一個在屋角堆了一堆幹草權當地鋪。老太太瞌睡少,半夜無聊還跑去蹲過牆角,人家就算夜半私話,那也是克製守禮的,一個在裏麵,一個在外麵。


    老太太一方麵是覺得小兩口餓死在自己屋子裏晦氣,一方麵也是真心待見這兩人,借了一袋米給何如新,條件是將來她撒手人寰,這兩人若還在鎮上,得替她料理後事。


    何如新一口答應下來,迴到屋裏和劉裏商量,覺得老太太人不錯,沒有跟著滿鎮子的人落井下石,又孤苦無依的。他們這輩子是不可能被家人原諒的了,倒不如尊老太太為長者,將來成婚時也不算是沒有長者在堂。這隻是小兩口私底下的打算,如今正在艱難時刻,便也沒和老太太明說,隻是老太太再有個重活累活,何如新便跑的飛快幫忙做了,真如孝敬長輩一般對老太太好。


    老太太在鎮上輩分高,得了何如新的好,逢人便誇他們倆知禮,又道他們是貴人落難,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奉勸鄰居們莫要做得太過,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


    劉裏傷再好一點的時候,終於拋卻讀書人的傲氣,帶上家裏的紙筆,在鎮子裏最繁華的街道旁搭了個小攤位,幫人代寫書信、門聯、畫花樣子。他畫的花樣子栩栩如生,寫的字鐵畫銀鉤,出口成章三步能詩,又有老太太先前的誇讚墊底,人們倒也不像前些日子對他橫眉冷待,反而紮堆看起了熱鬧。這熱鬧一看啊,可就顯出劉裏的能耐來。


    鎮子內外的姑娘小媳婦都爭著搶著在劉裏這買花樣子,而劉裏的字和詩則幸運地得了私塾先生和衙門裏大人的青睞。


    這對私奔小情侶的生活漸漸安穩,認了老太太為義母,在私塾先生的主持下,擺了一桌酒,客人就兩三個,終於正式結為夫妻。


    朱珥對這對新婚夫妻甜蜜卻清淡如水的生活很快沒了興趣,恰好到該迴去沉睡的時間,就迴了羅刹林。


    羅刹林和小鎮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裏生機勃勃,靜謐空靈。不知是初入凡塵太過疲累,還是怎地,朱珥這一次沉睡,足足睡夠了一個月才醒過來。


    “樹爺爺,我怕是得閉一次關。”朱珥認真的和樹爺爺說。


    “哈哈哈,小姑娘,你逗我玩呢?”樹爺爺混不當真,以為朱珥說孩子話。他雖指給了朱珥魂識修煉的路,卻並不看好荇娘都沒改造成功的朱珥能修煉出什麽名堂來,不過是看她小小年紀鬱生死誌,讓她有個奔頭罷了。


    “你閉什麽關?還不如繼續沉睡。”


    “我怕沉睡太久你會擔心,所以醒過來和你說一聲。”朱珥嘟起嘴,樹爺爺太小看人了,她如今好歹算是進了修煉的大門,怎麽就不能閉關?好吧,她其實也不是要閉關,隻是想進去那個神秘的地方找找薑琰。那是她最大的秘密,和樹爺爺說薑琰的事情時她語焉不詳,此時自然也不好如實說給樹爺爺。


    “睡吧睡吧,你要真出狀況我會感知到的。”樹爺爺這才驚覺朱珥說的是真的。朱珥從外麵迴來的時候魂識強壯許多,這次沉睡想必是有所悟,於是樹爺爺認真起來,“接下來的日子我都不睡覺了,一直給你護法。”


    “樹爺爺,你打起馬吊來六親不認的,還顧得上朱珥?”草一一將葉子上的水珠往樹爺爺身上抖,它雖然聽不到朱珥說話,可它聽得清樹爺爺的聲音啊。


    “混孩子,想挨打是不?我老樹一言九鼎,什麽時候出過紕漏?”


    樹爺爺一根大樹枝毫不留情地抽過去,抽的草一一連草根都從土裏掀到地麵來,草一一並不害怕,嘻嘻哈哈哈地求情,反將草根紮到離樹爺爺更近的地方,草葉子往樹爺爺龐大的樹幹上纏。


    “要閉關就去吧,這幾日,這幾日我便先不打馬吊了。”樹爺爺幸災樂禍地說,“他們三缺一,我打不成,他們也打不成,哈哈哈哈。”


    “謝謝樹爺爺。”朱珥感激地朝樹爺爺鞠了一躬,然後迴到身體內。


    朱珥沉睡的這一個月,迷迷糊糊中老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唿喚自己。


    朱珥並沒有聽清那個聲音說的是什麽,心裏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那就是薑琰恐怕遇到危機,需要朱珥前去救助。可若是薑琰都解決不了的危機,朱珥真的就能幫上忙嗎?


    雲霧山從未有過傷人的先例,頂多是困住人罷了。朱珥怕長久沉睡樹爺爺會擔心,如今交代周全,便也放下心了。


    自從離魂,朱珥就再也無法進入石台,也唿喚不到薑琰。難得心有所感,朱珥自然不肯放棄這個機會,迴到身體裏就一遍又一遍地試圖進入石台。


    這一次,朱珥並沒有費多大力,就進入了石台。然而,石台裏空空如也,無論朱珥怎麽唿喚,都沒有得到薑琰的迴應。看來,薑琰果如樹爺爺所說,虛弱至極陷入了沉睡,而且是靠己身無法再醒不過來的沉睡。


    朱珥摩拳擦掌,希望這一次能夠喚醒薑琰。


    若薑琰醒來,朱珥一直懸著的心就可以放下;若薑琰醒來,朱珥在魂魄修煉的路上就有了名師指點。若薑琰醒來,這偌大的墨雪大陸,朱珥便不再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朱珥怔然,什麽時候開始,她真正將薑琰視作夥伴?朋友?親人?或許是生死與共的那一刻開始的吧,她的心裏,便將薑琰視作如朱寶一般親近的人。


    朱珥穿過石台周圍的迷霧,朝著花海飄去。到了花海邊緣地帶時,朱珥隻覺身體一重,有一股大力在將朱珥的魂識往下拉。朱珥的魂識再不能飄飛起來,隻能落地往前走。


    好幾年沒有過走路的經曆,朱珥一時有些不習慣,試著走了兩步,這才找迴了一點走路的感覺。


    心裏的那個聲音在告訴朱珥,薑琰,就在花海之外,雲霧山腳下。而此刻朱珥所在的位置,是雲霧山的山巔。


    朱珥重新找迴雙腳踏地走路的協調感,便急不可耐地踏入花海。尖刺紮腳,入骨錐心,朱珥險些跌進花海裏。


    匆忙收迴腳,跌坐在石台上。朱珥低頭看腳,近乎透明的魂魄,竟也能流出鮮血。朱珥的腳底被紮了好幾個黑洞,鮮血淋漓。再看細那花海,就見美麗奪目的花朵之下,綠葉之間,滿是猙獰尖利的細刺。黑色細長的尖刺張牙舞爪,布滿花海。


    這……這……這是在告訴朱珥,若是想要越過花海,隻能踩在花刺之上,忍著錐心之痛,一步步走過去嗎?


    朱珥勉力站起來,試探著伸出腳,隨後一哆嗦猛地將腳收迴來。鋒利如刃的細刺,輕輕一觸,刺就深深地紮進肉裏,更別說整個身體的重量都靠雙腳支撐,那細刺會紮進腳裏多深。


    朱珥心驚膽戰地看著花海,越往遠處望,花刺越猙獰高大。有些花刺甚至高過了朱珥,若是踩上去,能將朱珥的身體從腳到頭給洞穿。


    這可怎麽辦?


    朱珥站在石台邊上,畏懼地看著美麗卻恐怖的花海。


    朱珥沒有想到,很快可以見到薑琰的喜悅火苗,就被麵前如此巨大的難關給撲滅了。


    這可怎麽辦呢?


    朱珥不敢想象整個魂魄被貫穿的樣子。若魂識湮滅,這個世界上,將再沒有朱珥。


    控製力,對,控製力。這些花都是植物,它們天生親近朱珥,朱珥具備掌控它們的能力。


    朱珥站在花海邊,害怕地看著那些猙獰的細刺,遲遲無法運用控製力。腳底傳來的陣陣劇痛,加深朱珥對花海的恐懼。這些恐懼,凝固了朱珥那微弱的能力。


    若是我一直害怕,一直縛足不前,薑琰不會得救,爹娘姐姐不會得救,我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麽呢?苟且偷生嗎?朱珥的魂識猛地一震,不……不……她已經有一個糟糕的童年了,她不想再度過一個糟糕的將來。


    孤寂、平庸、卑微……朱珥仿佛看到了那個讓她更加畏懼的將來。


    朱珥閉上眼睛,不去看花海之下的細刺。她默默地運用控製力,這一次,她驚喜地發現離得最近的那根細刺收起了獠牙,弓下了身。


    太好了。朱珥一腳踩了上去。那根細刺馴服的就好像一隻小綿羊,穩穩地托著朱珥的魂魄。


    朱珥繼續,不知不覺,就走出一段距離。她走過的地方,幾息之後細刺再度恢複了猙獰;她的前方,細刺愈來愈強壯高大。


    無意間的一迴頭,朱珥悚然一驚。前後都是細刺,她處在細刺滿布的刺海之中。若是……若是魂魄力竭,無法運用掌控之力,那……那……朱珥放佛看到自己魂魄被貫穿,鮮血四溢,魂飛魄散的景象。


    前方花海無涯,朱珥不敢再前行,無奈退迴石台。


    朱珥又遇到一個大難題。


    朱珥的魂魄強度明顯不足以支撐她走出這片花海。後繼無力,等待朱珥的,就是湮滅。


    怎樣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呢?朱珥用手在地上胡亂塗畫,她心裏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隨即被她否決。朱珥對植物有掌控之力,換句話說,她能夠掌控植物的生死。若她不是個心軟的小丫頭,她完全可以控製著花樹枯亡,慢慢地清理出一條路來。


    朱珥懊惱無比,她怎麽可以想出如此狠辣的想法來?荇娘的母親是萬植之靈,她才能擁有對植物們的親和力進而控製它們,若是傷害它們,和傷害手足有什麽區別呢?


    她這麽想著,便不知不覺說出了口,“朱珥啊朱珥,你要做個善良的人,若是為了救薑琰就傷害其他生靈,以命換命,你就成劊子手啦。”


    “有狠辣的想法不要緊,要緊的是,你是不是真那麽做了。還好……你的選擇是對的。”空靈婉轉的聲音傳來。


    “你是誰?”這個聲音出現的突兀,朱珥卻毫不吃驚。她想,先前唿喚自己去救薑琰的,大概就是這會兒說話的人吧。真沒想到,這神秘的地方,真的還有第二個人。


    四周一片靜寂,再無人說話。朱珥後知後覺地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她按照那個狠辣的想法做了,剛剛說話的人,會抹殺自己嗎?那個說話的人,讓朱珥覺得親切又畏懼。


    又等了好一會,不見那人繼續說話,朱珥便明白,她剛剛的出現隻是為了告誡自己,不可胡來。麵前的難題,還得自己去克服去解決。


    朱珥繼續思考其他的方法。若不毀壞花樹,那就必須保持魂識的強健,直到,真正走出花海。可,朱珥覺得很棘手,目前她做不到一邊運用控製力一邊汲取靈力溫養魂魄。


    “膽小鬼,就你這樣,還想救他?”那聲音再度響起,不屑地說,“他神魂受到重創,即將湮滅,你不如跳進麵前這片刺海,和他一起去吧。”


    神魂重創,即將湮滅?朱珥渾身顫抖,薑琰是替她,替她受了那驚天一劍。不,不,萬年被鎮壓的光陰薑琰都挺過來了,他不會這麽容易就湮滅的。薑琰,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凡女彌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九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九懶並收藏凡女彌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