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珥從不相信世上有鬼,哪怕她剛剛才遇到鬼打牆。朱珥熟讀族中典籍,知道鬼打牆是人在夜晚感知模糊,分不清方向,才會在原地轉圈。清心訣清的不是鬼,而是朱寶的心。心定,心靜,前路自然明朗。


    月亮慢慢爬上天空,給大地灑下銀輝。銀輝中,墓地邊緣處的一個殘破墓碑下,瑟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朱珥的後背緊緊靠在冰涼的墓碑上,那股涼意從後背傳至全身。雲霧山腳的夜晚很冷,朱珥感覺全身都要被凍僵了。可她無法動彈,身後的墓碑有吸力似的,緊緊地吸附著她的後背,讓她隻能保持著靠坐的姿勢。


    這世上,真的有鬼嗎?


    朱珥眼睜睜看著朱宗明帶著朱家人從身邊跑過,他們邊跑邊喊著朱珥的名字。朱珥想張嘴叫住他們,告訴他們,她就在他們麵前。她真的張嘴說話了,可沒有一個人聽見她的聲音,更沒有人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此。親人就在咫尺,他們在焦灼地找尋自己,可雙方之間像是橫亙著天塹,你看得見他們,他們看不見你。


    朱宗明從朱珥麵前路過了三次,好幾次他明明看過來了,又失望地看向他處。


    “娘,娘啊。”朱珥咧著嘴哭出聲來,一聲聲地唿喚著。


    明月似有所感,真的停下腳步,疑惑地望了過來。


    “怎麽?”朱宗明早將這地方翻找了個遍,並不覺得朱珥會在這裏,見明月停下不走,忙問道。


    “我好像聽到小珥在叫我。”明月美目中淚水盈盈,小聲啜泣道。


    “真的?”朱宗明狂喜,一寸寸地找過來,可他的手探向墓碑,一無所獲。


    朱珥還在喚著娘親,因著朱宗明尋過來,就一聲爹一聲娘淒淒慘慘地叫喚著。


    明月捂住胸口,她迷惘地問,“明哥,你聽到小珥的聲音了嗎?”


    “沒有。”朱宗明失望地搖頭,這地方就這麽大,根本沒法藏人。他甚至將神識探向地下,並沒有探查到有什麽密室一類的存在,地下真真實實地全是泥土和枯骨。


    朱珥坐在的墓碑是整個墓地裏最殘破的墓碑,就位於墓地的入口處,很顯眼的位置。月亮想要幫助朱珥一般,銀輝灑了朱珥滿身。


    “你剛剛聽到朱珥的聲音是從哪邊傳過來的?”


    “可能是我聽錯了。”明月失魂落魄,她竟覺得朱珥的唿喚是響在心裏的,這怎麽可能呢?


    朱珥能夠看清明月眼角的淚珠,能夠看清朱宗明滿臉的焦灼,能夠看清朱寶眸中的懊悔。可他們,都看不到她。


    墓地終於歸於安靜。在這裏找不到朱珥,朱宗明攜著明月,往更遠的地方找去。


    “終於安生了。”


    朱珥麵前的泥土活過來一般,扭動著拔地而起。泥屑散落,露出一個矮個男人的身影來。朱珥發現她認識這個男人。


    朱珥心裏,一下子平靜了,與此同時,她發現自己能活動了。


    這世上,當然沒有鬼。但這世上,有惡人。


    麵前的這個男人,論輩分朱珥還該叫他一聲表叔。這位表叔早年得過一個寶貝,能夠完美地藏匿行蹤,哪怕是化神大能都不能讓他現行。那以後,表叔就成了族中的秘密武器,專門替族裏做一些特殊的任務。族中知道這件事的人不會超過五個,偏偏,小朱珥正好是那五個人之一。


    族裏有天賦的孩子們恨不得將一天當成兩天用,刻苦修行,問道長生。無法修行的朱珥格外清閑,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四處溜達。朱家就那麽大點地方,想想老祖宗那裏她都能闖進去,朱家還有哪裏是她沒去過的?溜達的久了,朱珥於是知道族人們很多不欲為人知的小秘密。


    朱珥曾經對表叔的寶貝有過極大的興趣,所以對寶貝的情況知道的比較清楚。寶貝雖然認表叔為主,但是寶貝太過逆天,表叔的修為並不能真正掌控寶貝。所以,催發寶貝的潛力控製朱珥的言行同時掩去她的行蹤,這絕對超過表叔的能力範圍。


    眼看著表叔收了手中發光的泥團子,要上前來行兇。朱珥當然不會傻到都這地步了,還質問表叔為何對她不利,她毫不猶豫地站起來,拔腿就跑。她想賭一賭,賭表叔此次使用寶貝是否付出非同一般的代價。表叔付出的代價,就是朱珥的生機。


    表叔見朱珥朝著墓地深處跑去,倒也不著急。八歲的小姑娘,沒有修煉過,跑得再快,能逃出他這麽個成年男人的手掌心麽?


    身後的表叔如影隨形,朱珥慌不擇路地一陣狂奔。


    朱珥所料不錯,為了不讓元嬰修為的朱宗明夫婦發現朱珥的行蹤,表叔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催動寶貝,體內靈氣被抽空不說,修為境界隱隱有不穩之象,正是虛弱的時候。不過追個小孩子麽,表叔相信全靠腳力也能拿下朱珥。到底身負內傷,表叔這一路追逐,唿吸間喘氣聲越來越重。


    表叔很快喜上眉梢,朱珥到底隻是小姑娘,跑著跑著,速度變得越來越慢。


    表叔腿長,深吸口氣咬咬牙,三兩步追到朱珥身後,伸出手去抓朱珥的肩膀。


    朱珥背後好像長了眼睛,在表叔手伸過來的刹那整個人往地上一蹲。表叔抓了個空,整個人順勢再上前一步,兩隻手一起往蹲在地上的朱珥抓去。


    朱珥雙手抱頭,就地一滾,再次躲開了表叔的魔爪。


    “小丫頭,躲得還挺快。”


    “表叔,你看看你身後是什麽?”


    當表叔再次撲過來,朱珥不避不閃,眼睛直直地看著表叔的身後,滿臉驚懼。


    這裏是墓地,表叔剛借了這樣的地方行了一場惡事,心裏還是有些不安的。朱珥臉上的表情太過逼真,容不得他置之不理,表叔很果斷地轉過身去。朱珥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彈地而起,抱著手中的大石塊朝著表叔的頭狠狠地砸下去。


    快、狠、準!


    表叔悶哼一聲,委頓倒地。月光下,表叔的頭像是被砸碎的西瓜,液體汩汩而出,滲入地下。


    朱珥緊跟著表叔倒在地上。淚珠在朱珥的眼裏打著圈,剛剛生死關頭沒空想太多,這會兒敵人倒在麵前了,朱珥渾身顫抖不已,心中的後怕如翻滾的巨浪一浪又一浪撲來。


    明明沒有沾上一滴血,卻有黏黏的感覺爬遍全身。朱珥將雙手狠狠地在泥地裏擦拭,直到磨破了皮,流出了血,心裏才舒坦了一些。


    深深地吸了口氣,朱珥撐著身體朝表叔爬過去。表叔一動不動,可到底是朱家身懷異寶的人,朱珥可不敢大意,探出發抖的小手,去感受表叔的鼻息。


    死了?還是暈過去了?


    朱珥心裏亂成一團麻!下如此狠手於她而言是第一遭,心裏萬般滋味。她不怕鬼,可月光下的墓地陰森森的很嚇人,她好想快點迴到娘親溫暖的懷抱裏去。


    若是儲物戒還在就好了,可以找出傳訊符,給爹娘發個消息,讓他們趕過來救她。朱珥摸著光溜溜的右手尾指,那個位置原本戴著一個精致小巧的儲物戒。不知道是被表叔奪走,還是剛剛奪路狂奔時很不幸地掉了。儲物戒認主後便隻能被主人開啟,多半是被表叔奪走了吧。


    朱珥強忍著惡心和害怕,將表叔翻了個麵,扯下他腰間掛著的儲物袋,試了試,她沒有靈力,果然是打不開的,便也無從知曉自己的儲物戒是不是在裏頭。朱珥正打算將那儲物袋扔迴表叔身上,卻發現手指上沾上一團泥巴,軟軟黏黏的,偏偏怎麽甩也甩不掉,怎麽擦啊揉啊也弄不下來。


    真的是,連泥巴都欺負自己了麽?朱珥委屈地不行,好好一趟遊山玩水之旅,這才剛抵達目的地,自家人先磨刀赫赫向自己了。


    淚水滴答滴答地往下落,好些落到朱珥的手指上,那泥巴竟緩緩地往地上掉落。朱珥大喜,再次揉搓了幾下,泥巴終於盡數掉落,顯露出朱珥白嫩的胖手指來。月光比不得日光那般明亮,朱珥便注意不到手指上其實還有個小黑點,乍一看像一顆黑痣。


    朱珥將身子往旁邊挪動了一段距離,直到看不見表叔的臉,也沾不到地上的血,這才抱膝而坐,愣愣地看著天上的月亮發呆。


    現在該怎麽辦?這位表叔和她無怨無仇,最是貪財逐利,多半是受了旁人的好處才來除掉她。那麽,是誰,背後真正想殺她的人,是誰呢?


    朱珥的腦中閃過一張張人臉,她心中對背後的那個人已有隱隱的猜測,更是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夜晚的墓地真的很冷,更冷的是朱珥的心。她頹然地發現,親人近在咫尺,可她,卻不知還有沒有命迴到他們身邊。除了爹娘姐姐,每一個遇到她的族人都有可能成為要她性命的人。


    表叔許久都沒動彈一下,頭部流出那麽多血,多半是死了。朱珥不願意在墓地裏和一個死人待著,她想起了那個受傷的男人,和他身旁的火堆。也不知朱家人找朱珥的時候,有沒有發現那個男人再把他抓迴去。


    朱珥拖著軟綿綿的腿,慢吞吞地往記憶中燃著火堆的地方走去。


    火還沒有熄,那個男人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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