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瀝著小雨,沈青雲的馬車跟在沈培後麵緩緩而行。


    沈府建在麗城西街鳳行坡一帶,這片地方聚集了非富既貴之人,一座座府抵恢弘富麗,氣勢渾然。


    這是沈青雲第二次踏入沈府地界,第一次來時她是代替嫁之身,鄉野丫頭,府裏的夫人小姐對她橫眉冷眼,沈培甚至連一個貼身丫環都不曾留給她。如今她迴來了,榮權一身,再不是那個抬不起頭的小頭了,不知這血脈之中的親情還剩下多少味道。


    思至此時,沈青雲挑起了轎子上晃眼的金亮亮的窗簾,規整寧靜的街道無人往來,一座座高門闊府從眼前劃過,大抵是光鮮氣派的東西見多了,隨著馬車的前行突然一道破舊的青磚牆映入沈青雲的眼睛,順著這道牆她下意識的去看這座府抵的門頭。


    靜王府,原來是個王爺的府抵,不過對於富者大都有富比王候之說,這位王爺的府抵看起來怎竟顯得如此寒酸。


    正轉思間,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沈青雲來不及收迴目光,生生與那人撞在了一起,那人的眼睛隱遮在長發之中,隱約看到幽明之光閃動,他臉色看起來蒼白,似有病態之意,他身形高挑,卻又有些過於削瘦,是他,七皇子靜王。


    沈青雲禮貌性的朝七皇子點了點頭,七皇子沒有說話,也沒有迴禮,隻是怔怔的站在那裏。


    隨著馬車的前行,那人消失在了沈青雲的視線裏。


    待沈青雲走遠,七皇子才收迴追在那輛車上的目光。


    原來見到她時心裏是暖的。


    她讓東境之地從狼煙四起變得邊塵不驚,她在別家小姐養尊處優時為國赴身生死,她亦送給他生命裏的第一縷陽光。


    如果不是卑微如泥,他多渴望上前與她說上幾句。


    伴隨著兩輛馬車而至,沈府門前一下子熱鬧起來,車子不過剛剛停穩,不待沈青雲下車便有一女子嚷嚷著掀開了門簾:“哎喲,這盼了多少天了,我們沈家的公主終於迴來了,青雲丫頭快快下來,莫怕淋了雨,二姨娘為你撐了傘。”


    沈青雲在轎子裏輕緩了一下迎上門來的熱情,然後慢慢的探出了身子。


    那撐傘的女子約有年近四十,五官深刻,樣貌猶存年輕時漂亮的影子。她在看到沈青雲容貌時臉上明顯怔仲了一下,不過那道驚異的目光轉瞬即逝。她將雨傘撐到沈青雲頭頂熱情的笑著道:“青雲丫頭快些下來啊,這便是到家了。”說著說著她又一副傷心欲泣的樣子:“可憐的丫頭,一去那邊關就是守了四年,這四年裏該是吃過多少苦啊。”


    沈青雲看著她頭上那顆碩大的明珠,心道這大概就是籬籬所說的那顆南海鮫珠。


    沈青雲沒有刻意迴應姨娘的熱情,而是看向門前,一身深紫色衣服的大夫人早已神色不耐煩,在她身旁的那些小姐少爺們都用一種陌生眼光注視著自已,沒有家的感覺,也沒有親情的暖意。


    輕風細雨,寒氣蒸蒸,似乎每個因為她的到來都變得小心翼翼。


    團圓飯,七尺長桌,三十六道美味.


    尊首父親,一位夫人,三個姨娘,四個兄妹。


    空氣裏彌漫著一種說不清的怪氣氣氛,姨娘們極力的說著客套話


    沈青雲話不多說,隻是淡淡的應聲著.


    沈青雲笑她們也跟著笑,沈青雲不笑她們也還是笑意逢迎。


    她們猜不透沈青雲的態度,她不知道當初的屏棄沈青雲心中到底還記恨多少。


    而年少的兄弟姐妹則冷眼嘲諷著夫人姨娘的所做。


    沈青雲不動聲色的感受整頓飯中的氣氛。


    沈培正埋頭吃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他抬起頭看著沈青雲道:“對了青雲,你初來府中,有所不知,在我沈府東麵的院子是個荒院,倒也沒什麽,不過在隔過這荒院是靜王府,是個帶罪之身的皇子所居,以後絕不能與此人有來往。”說完他又輕歎,果然是晦氣之身,這好好的一個太子妃位,硬是讓他給衝撞了去。


    沈青雲挑了一下眉毛,漫不經心道:“為何。”父親啊,父親啊,當初你如此待我,沒想到這陋習仍是未改,一時卑微未必會成為一生的枷鎖。


    沈培哧了一聲道:“生在大獄,長於大獄,雖因你大赦天下而出獄,但仍是一個被皇族棄養的皇子,帶罪之身,無官無奉,無仆無奴,無勢無權,出行時不可束發,不可裹足,這樣的人沾上一點就會悔氣。”


    “正是如此,我遠遠的瞧著就不順眼,披頭散發的什麽樣子,真不知道當初皇帝怎麽就安排他位進了這裏。”二姨娘一臉嫌棄的表情。


    沈培特意看著沈青雲道:“我們沈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如今是麗城有頭有臉的府抵,一定要切記為父說的話,不要與那人來往。”


    沈培說完之後目光並沒有從沈青雲身上離去,他在等沈青雲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沈青雲輕輕的泯著一口湯,良久都未迴應沈培,她交朋友看的從來都不是這些,她更不會按照別人的想法讓自己活著。


    禦書房裏皇帝一聲不響的揮舞著筆墨,桌案前太子李戶已經跪了有半個時晨,幾個候著的宮女太監紋絲不動的立著,仿佛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這威嚴的氣氛。


    過了良久皇帝似乎有些疲倦了,他坐與桌案前,輕聲問道:“戶兒,你可知朕案前放著的是一道什麽奏折。”


    “兒臣不知。”李戶對這突如其來的長跪有些懊惱。


    “不知,這是姚家下午送來的求親奏折,你拒他求。”皇帝的手指在折子上狠狠的敲著。


    “如此那便正好,父皇您許了他就是。”李戶似乎被逼出了一種強大的怒意,強大到不再畏懼皇帝。


    “糊塗,你不惜以小人之舉來避賜婚,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讓她出醜,你以為朕都看不明白,簡直胡來。”


    李戶仍舊不滿,他一張貴氣的臉甚至扭曲的有種邪惡的醜露:“父皇既然一切都明白,為何還要逼兒臣,她沈青雲再怎麽說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就算她有三十五萬的兵權,那也是父皇您許的,難道還用怕她不成。”


    皇帝觸怒,他目光如炬:“三十五萬兵權,你可知意味著什麽,那是我大平四分之一還多的兵力,姚傅是誰,是西境姚天光之子。


    前幾日他趁叭嘛之亂,要朕封他為王,他們姚家領三十萬大軍,其中十萬親兵,你知親兵是你何,那是就算朕收了兵權,隻要他姚家一句話隨時都可能判變的人,你又打聽過沈青雲手裏有多少親兵,二十五萬,若是這兩人連手,給你朕手裏的五十萬大軍你都未必勝得了。”


    李戶沉默之間皇帝繼續道:“戶兒,你生自宮城,長於皇城,滿眼所見皆是太平,你未見過當初盛極一時的紫金帝國是如何一夕間土崩瓦解,權力隻有時時經營才會勞不可破。”


    李戶冷靜了下來:“可是你要兒臣如何去迎娶一個那樣粗陋的女子,金遙聰慧端正,又生下皇長孫,父皇為何……。”


    皇帝冷冷的打斷他的話:“住口,隻知道沉溺於兒女情長,看來這些年朕是太過護佑你,才讓你不知天高地厚。”


    李戶雖沒反抗,眼底卻生出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反駁,他跟本不信一個女子能牽動大平的安危。


    末了皇帝才道:“好了,朕會在明日替東境眾將士舉行一場迴歸盛宴,到時再造時機,記住切莫再生是非。”


    李戶頓了一下道:“兒臣明白。”


    “切記,如沈青雲這樣的女子,留之有患,殺之敬敵,不可留,不可殺,可收。”


    李戶應了一聲,忍著滿心不快離去。似乎到了這時,他心裏連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了,他決不會讓沈青雲成為身上最亮眼的那個汙點。


    都城裏的消息總是如同大風一樣瞬間便可疾速千裏,當大家接受了沈青雲是個麵目醜陋的女子這個事實時,他們便不再熱衷於她那些傳奇的過去,似乎那些曾經令人敬的光輝也慢慢散去。


    晚飯過後沈青雲與籬籬一同入住了沈府裏的上陽院。


    一進院門籬籬便將整個上陽院尋看了一遍,他那張挑惕的臉上難得露出滿意的神色。


    ”雖偏僻了些,從地麵到裝飾卻不輸於主院,看來沈府裏的人心裏還算是有點數的。”籬籬一邊走一邊說道。


    對於院子沈青壓根沒有多想,正淡然之間她卻看到引路小丫頭在聽到籬籬的話後明顯瑟縮了一下。


    沈青雲放眼望了一下院子,確如籬籬說的那般不錯,可剛剛小丫頭為何那般不自然,難不成這院子並不如表麵這樣。


    籬籬自是沒有注意到引路丫頭的舉動,仿佛鑒定完畢,忽然之間他縱一躍上了房頂。


    “籬籬,這是要去哪。”沈青雲停下來隨口問了一句,語氣之中並沒有約束的意思。”


    “玩玩。”他隻說了兩字便消失不見。


    院中侍衛和引路丫頭不禁暗想,這小侍衛活得真是灑脫,大晚上的翻個房頂就為了想要玩玩,不知道小侍衛出去玩什麽呢。


    然而對於籬籬口中的玩玩倆字,沈青雲比他們有更深刻的認識,不知籬籬這次要找哪個倒黴蛋玩玩,又不知明日裏會聽到什麽新鮮的消息。


    夜風寒,霜露濃,一棵參天大樹屹立在太子府中,居說此樹千年,有神意,當初建太子府便是依它而建。


    大樹之下太子手握暖爐,麵色憤然:“生得那般模樣,又黑又醜,還想憑區區戰功坐上太子妃位,妄想。


    一個金釵滿發的女子站在太子身後為他披了一件風衣,然後他仰頭看著大樹道:”戰功,大平好男兒都敗不了的渝軍,讓一個女子打敗,我看不是她如那般傳奇,而是我大平的運數到了。定是殿下您對神樹禮奉有佳,神樹才會恩澤大平,讓大平來了機運,她沈青雲的戰功明明都是從殿下一心為國的謙誠裏白撿的。”


    聽得此翻言語,太子臉上有了得意之色:“秋憐,你不僅人長得好看,說出的話還是這般好聽。”轉身望向那個叫秋憐的女子時太子臉上已浮現輕浮之色。


    一那秋憐一聲嬌嗔之後兩人便入了太子寢房。


    隻是這時誰也沒有看到葉已落盡的神樹之巔站著一位小小少年,少年背上有劍,劍鞘渾黑,不見雕塑。


    而在少年身旁還有一物,那是一個巨大的正處於‘冬眠’期的蜂巢。


    少年臉色冷冷,隱約聽到背後劍在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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