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胥帶我們進了別苑之後,地上四散的枯葉說明這裏很長時間都無人居住,合計了一下,不如就在此處宮內有何風吹草動,我也想看看如此瘋狂的南晉李家皇室,在一片哀嚎聲中走向何種結局。


    掏出懷中火折子找了倒伏在角落處的燭台,幸好蠟燭勉強能用,微弱火苗堪堪將周圍環境照亮一些,這間屋子之前恐怕陳列了不少奇珍異寶,那些沾了蛛絲網的櫃子,還有一些被扔在地上的書籍,以及帳子半耷拉著,輕紗之上被歲月浸染的痕跡在昏黃的燭火之下越發可怖,風透過窗子直麵撲來,遠處還有一張空床,周圍又是亂糟糟的樣子。


    李行胥顯然對此處很熟悉,見他彎下腰去撿地上的書冊用力一拍,灰塵雖不明顯,順著光線看過去,那書冊上依稀寫著治國什麽的,封麵已經缺了大半邊,我見李行胥極為珍愛將書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之上,越衝之在空床那邊收拾了好一陣,“總算能歇著了,徒兒,快過來。”


    她陰陽怪氣地喊我,我有些擔心看了李行胥一眼,總感覺,他今晚進宮還有別的目的,越衝之此時又開始不耐煩起來,我趕忙過去,“讓我看看,那嶽山傷著你了沒?”


    “沒有。”適才那一掌大概是嶽山想趁著我們不備,將我們趕出去讓禁軍發現,沒料到越衝之跟在後邊,又打了她一個出其不備,不過,她應該是覺得我們是前來營救長公主的人吧?


    我一下反應過來,越衝之斜靠在床板之上,“你可終於想明白了,”她朗聲道:“世子,你要救人請便,可十娘不該成為你們內鬥的棋子,今晚你是要來救長公主的,十娘又是正好要來宮裏走一趟......”


    他在中間站著,巋然不動,我就知道,原來他今晚是要將計就計救人來著。


    “她如此對你,小世子,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嗎?南晉皇室早就瘋了!”越衝之冷然說著,站在黑影之中的他,還是沉默著,片刻安靜之後,他走過來緩緩開口道:“她們的手腕心機加起來都不是你的對手,當年名震一時梁燕祁和郡主,在下說得對嗎?”


    “師父,他在說什麽?”聽到他站在黑暗之中不緊不慢的開口,我轉頭看向越衝之,她也隻是冷笑一聲:“世上沒有祁和郡主,世子,想來你是認錯了人,我不過是一介江湖人,修了善緣,才有如此機遇,至於你說的什麽祁和郡主,早在十年前就失蹤了。”


    說罷又戳了戳我,“死丫頭,男人的話不要相信,尤其是玉麵小狐狸可會扯謊了,元州的虧你要不想再吃一次,離他遠一些。”


    “你母親和嶽山先生之間的恩怨,我倒是很想聽聽看。”越衝之搶在他前麵,“我可是聽了好幾個版本的野史小說,不如我們都來猜猜,嶽山和你母親,最終死得會是哪一個?”


    一番話嗆得連我聽了心裏都有些不舒服,更不要說身在其中的李行胥,凳子在空氣中劃過一絲尖銳之音,知道他坐了下來,於是他冷笑著又問:“您希望她們誰能活下來?”


    “問錯了,世子爺,您那皇伯父可不想她們兩個都活下來,誰都知道,嶽山有才,長公主又有手腕,論能力,她們能跟李竟鈺算上一算,可就是不知,今晚這出好戲,老道士會不會從觀子跑出來,那就不知道了。”


    “您的意思是?感謝提醒。”他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我本要去攔住,越衝之一把拉住,“別管他。”


    一邊又仰起頭說道:“世子隻管去,隻是不知道老道士有沒有布置好弓弩手,將你們一家,南晉唯一的憲王血脈全部殺幹淨。”


    他在門口站定,像是泄了氣一般,如今南晉皇宮,真是刀光劍影之地,越衝之拍了拍我的頭:“聽說你拒絕了元亨?”


    “什.....什麽?我拒絕他?”經我親愛的好師父略微提點,這才明白,簫元亨這幾天的臉色為何那麽難看,“誒呀,這都是什麽事,師父,你看看眼下是什麽情況,怎麽還說這些!”


    “你若是真的想迴萇越山,事情一完,我們師徒倆就迴去。”


    我用力點頭,“自然是想迴去的,”等一切對我來說真是太累了,我也不想在梁燕皇室裏待著,隻想迴到山上過平靜日子。


    “小狐狸,羨慕嗎?”我見她又開始陰陽,趕緊捂上了她的嘴,“對不起,師父,迴去向您賠罪.......”


    李行胥見我們如此胡鬧,“倒是有些羨慕,十娘你的運氣真好。”


    “那還不是多虧了長公主?”想起秦家為長公主費心費力,還是落得一個滿門皆死的下場,又想起那些將士很可能通過密道潛入到京城內,有的時候真不知道這些爭來爭去究竟是為了什麽?他們不是血脈相連骨肉之情的親人嗎?為了皇位,竟能互相算計,為了達成目的,不惜犧牲一切,又把自己的孩子,朋友甚至自己一起設計,就是為了權利嗎?


    “這間屋子,我從七歲開始就待在這裏,十娘,我跟你說過,那個高牆大院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你說你好不容易能到外麵,母親也從來不來看過你,你到宮外居住過的那戶農家也被你母親一塊兒殺了,隻因為,他們對你好,而自己卻沒能.......”


    “我知道,她是恨,她不僅恨我,也恨嶽山。”說到此書,越衝之倒是來了興趣,“當初說你母親wi為了達成自己目的不惜把嶽山送給了老道士,到底是真是假?”


    “是,但也不是,嶽山姑姑,她是自己要去那人身邊的當做母親的耳目,為了母親的理想,嶽山姑姑什麽事情都肯做,那年,李玉寒剛剛成為太子,位置尚且不穩,母親一心要奪取李玉寒手裏的戶部與禮部的權利,也是因為這兩部的不少官員是先帝的老臣子,母親便想謀劃要在朝中掀起一場對於憲王的追封之事,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兩部裏不少大臣聯名上了一封折子,要求追封先皇,陛下看過,勃然大怒,卻也不處置,後來,我才知道,李玉寒在陛下麵前沒少求情,但這些老臣子像是說好一般誓死不讓,最後陛下讓步,勉強封了憲王,上了徽號。”


    “然後呢?那些臣子的下場如何呀?”越衝之像是在刺激他,我正想問她為何如此說,她搖了搖頭,“那些臣子,究竟是被誰殺了?”


    “是陛下連同我的母親一起,不過他們的目的各不相同,惱羞成怒,事成之後,母親拿著這件事在京裏大做文章,說陛下不遵祖宗禮法,講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悉數殺害,有違孝道,天地不容。一時間,南晉京城風雨飄搖,人心惶惶,眼看著又一場宮變就要發生,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母親與嶽山之間卻鬧出了嫌隙。”


    “為何?”


    “嶽山姑姑發現自己成了局中一環,她以為是去到陛下身邊做耳目,但陛下,下了旨意要封她為妃,接到旨意當天,我記得姑姑提著一把劍就闖入了母親的宮殿,外麵還下著滂沱大雨,她就渾身濕透站在母親與我的麵前。”


    “李宴符!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嶽山怒不可遏道,“你,你.......怎麽會對我如此無情?!竟然對我使出這樣下作的手段?!”


    “先把世子帶下去,吾與......娘娘有話要說。”藍景便領著當時十一歲的他下去,偌大宮殿之內,隻剩母親與嶽山,“嶽山,這麽多年你還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從前的李宴符不會用這樣的手段!即便爭權位,你答應過我,要正大光明去爭,我答應你到皇帝身邊當個謀臣,沒想到......”


    “這世上終於有人體會了我的絕望,而那人是你,我的好嶽山。”李宴符瘋狂笑著,“嶽山,你應該高興啊!你要成為他的妃子,而吾會成為這南晉的掌權公主,我們不該好好喝上一杯嗎?!”尖銳的笑聲刺破寂靜的宮殿,外麵豢養的神鴉被驚飛,一片詭異跡象,殿內兩人對峙,氣氛降到冰點。


    “哐當!”像是金屬敲落在地麵上的聲音,嶽山艱難開口,“我自認為對你我毫無保留,既然如此,我們倆人就此別過,此生,不要再見了。”她的聲音裏透著疲憊,還有無奈,在燭影之下顯得尤其落寞,她又看向了遠處,宮內牆壁上掛著的是那年初見李宴符時,她所帶來的天下輿圖,如今竟有些泛黃了。


    她閉上眼睛,想要跨過宮殿之門,卻怎麽也邁不過去。


    果然,一入宮門深似海,人間枯骨,不見白頭,身後之人靜靜看著她的背影,卻讓事先埋伏在殿裏高手圍住了嶽山,“嬤嬤們按住失魂落魄的嶽山姑姑,不知道強迫她喝下了什麽,隻知道她被那些嬤嬤們塞進了馬車,前往陛下住處。”


    “再然後,就是嶽山姑姑失蹤,陛下找了許多年都沒有找到她,直到她出現在鳳儀城的落雁樓,不管你們信不信,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李行胥談起這一段往事,猶如千斤之重,“我對姑姑,始終有歉疚,我一心想要彌補母親犯下的過錯,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南晉百姓,母親的所做作為,終究還是成了裂開南晉天下的一把刀。”


    “小狐狸,你做不到的,也別去管了,自那老道士搬進長生觀,每年南晉民間送給京城的銀子有多少,早就苦不堪言了,南晉遠不止一家星月樓,多少人家妻離子散,要不然長生之風不會在南晉上下如此盛行,起初李竟鈺想用長生的名頭讓天下人忘記天演宮變,結果自己真是迷上長生之道,還借了什麽長生娘娘之名,讓那些百姓心甘情願交出手上一切,李行胥,就算你在江湖裏做再多的事,也換不了枉死在你們李家人手裏的無辜百姓!”


    話音甫落,就聽見外麵似乎有人聲傳來,我即刻戒備,越衝之吹滅了手上蠟燭,疾步轉到李行胥跟前挾持了他,“小狐狸,今晚能不能安然無恙出這宮城,還得看你了!”


    我守在門口透著破碎的窗戶紙看向外麵,隱約能看見火光攢動,又有兵甲摩擦之聲,從腳步聲判斷他們一行腳步飛快,口中喊著:“集合!集合!宮內有人闖入!”


    心裏大喊不好,要是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又看那些火光並沒進到院裏,看著像是往之前我們來的方向去了,心裏頗為不安,“不會吧,還有人來?”


    “師父,你們先走,我去看看!”說罷我便飛出了別苑,兩足疾走神不知鬼不覺使出真氣遠遠跟住,此處沒有高點隻好不停翻在草叢之中,躲著火光走,終於到了聚集之處,這裏被照得透亮,所有禁軍好像又圍住了一人,我好不容易找了一處能安全探看的灌木叢中,因他們注意力都在眼前之人身上,但我也防著之前嶽山的猝不及防那一掌,總之不能被發現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深夜刺探皇宮!”其中禁軍統領大聲問道:“同夥還有誰?說!”


    “你個小兵卒子,你竟敢如此問本少爺的話?”這不著調的語氣,除了林其之還能有誰?


    看樣子他恐怕在我們出門之後,也跟在後麵,但我與李行胥被及時趕到的越衝之救起,可他,估計是想要刺殺李宴符,一計不成就被發現了。


    正愁著如何能救他,越衝之飄到我身旁,“李行胥呢?”我見他沒有跟來,“我把小狐狸打暈了,送還給了他們。”


    “什麽?!你不怕他把我們給供出去?”


    “小狐狸,他不會的。”她衝我眨了眨眼,“林其之這小子死不足惜,不過要是這麽死了,倒是有些便宜他了。”


    話音甫落,她站起身來吹了一記口哨,我明白,那是讓我去救人,林其之於我們還有用處,我一個閃身,順勢將裝了迷藥的瓶子狠狠砸向地麵,揮動銀緞,周圍禁軍顯然被我們搞亂步伐,不少人中了迷藥倒了下去,我撬開林其之的嘴把解藥給他喂了下去,“走!”


    我們三個猛地衝出禁軍包圍圈,縱身一飛,兩足疾走在宮牆之上,走在守衛邊緣,順著走勢,翻過內牆,餘光瞄見底下有一處假山,我指了指假山示意我們過去躲一躲,遠遠看見別苑方向冒出火光,不由得在心裏感歎一句:


    “今晚真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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