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水麵披著一層層薄紗,林其之邀我下去坐船,還在納悶,哪裏來的船?隻見他一路提著燈走在前麵,不知道何時他在左麵隱蔽處停了一艘小舟,我心想,難道這裏的水道跟外麵是互通的?他把燈往船頭上一掛,就把我扶上了小舟之上。


    “夜深人靜,得遇良人作陪,此生幸事。”口氣還是那麽不正經,小舟不大,正好兩個人坐著,也是不然不會放在此處無人發現了,放開拴著的繩子,輕輕一劃,險些沒坐穩往前倒了一下,還好手抓著船舷,“坐穩點。”


    我慢慢直起身子,一摸身後還有個軟墊,想必他早就安排好了。


    燈在舟山晃晃悠悠的,看見小舟往亭子那邊一劃,不知道觸動了什麽機關,我往身後看去,原本的矮橋橋麵打開了,“這邊的機關,隻有我知道。”


    “門主也不知道?”


    “這裏的很多事,星之都不清楚。”他淡淡說道。


    我又好奇了,這所星月樓裏的很多事情林星之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是怎麽樣的兄妹情分?滿肚子的疑問,就像是黑與白之間的障,隻要再走一段,就能看見全部的真相。


    他加快了速度,小舟輕便很快到了院中最大的池子,他繼續往前到了一處牆麵,往旁邊敲了三聲,前麵的牆開啟了一水道,這裏果然是跟外麵的水道連在一起的,這牆麵就是一道門,我不敢想這樓裏還布置著什麽機關。


    心裏驚訝,“怎麽,嚇到了?”我們飛快走在外麵的水道,“你進來快三個月了吧?除了被秦旗以帶走,外麵的空氣,怎麽樣?”


    “公子是不是想說,自由?”


    “我們所有人都在那個巨大牢籠裏,”看著離星月離得越來越遠,燈火照在水麵上,乍看之下仿若在黑夜裏的巨大牢籠,層層高樓,窗欞之間倒影猶如浮生夢,繁華影,一切並不真切,在這頭巨獸之中不知道還會吞噬多少人的性命,我隻知道這一切或許會在長公主生辰宴那天化為泡影。


    路邊還有叫賣聲,我們的小舟就在城裏的水道上行駛。


    “想知道五年前李行胥的死到底是怎麽迴事嗎?”


    我寧默不語,他搖著船槳,笑著說:“南晉皇家,都在為自己能存活而算計,誰跟誰都是親人,可惜了在權位麵前,什麽都不是。”


    “李樓主,究竟為何?”這會子我是真的想知道,這話問李行胥不會問出任何結果,“他假死,不過是被人設計。”


    “如今南晉皇帝繼位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而長公主的孩子沒在她身邊長大,在孝義皇後膝下長大,七歲那年,長公主為了奪權順便搶迴孩子,她下毒了。”


    “向孝義皇後,下毒?”我還是不大相信,“怎麽會?”


    水聲迴蕩在心裏,漣漪飄去遠方,“你覺得長公主是個怎麽樣的人?”


    “奴不敢猜測貴人們的想法。”


    “這船上隻有你我二人。”


    “那,奴就直說了,”我攏了攏身上的鬥篷,“是個厲害的。”


    “不要稱唿奴了,也不嫌累。”


    “奴不敢。”


    “現在說什麽都無所謂,我呢,就當聽過忘記。”


    “好吧......”


    “你一見長公主就覺得她厲害,的確,她的手段非常,你看元州的事,那場大火還有她的手筆,也不管自己兒子是生是死。”


    “李行胥養在孝義皇後身邊,但皇後待他極好,可以說視如己出,冷了餓了渴了病了都是她親自照料,相反那位親娘可是一眼都沒去看過,皇後親自教導他寫字,更不用說讀書識禮這些大事,你知道嗎,皇後給李行胥請了最好的師傅,隨著太子李玉寒一起讀書,連師傅們都誇讚李行胥腦子好,據說他一歲就開竅了,二歲就已經握著毛筆畫畫,肯定有誇張的成分,但相差的也不太多。”


    是啊,李行胥的腦子是好,在元州的時候就在客棧那邊一眼,第二晚就跑到房頂上來找我,那時候我還隻是個剛下山的江湖小白,此時此刻彼時彼刻盡不相同。


    “在想什麽呢?”


    “沒有,隻是想起那天長公主懲罰門主,”我有意將話題往林星之身上引,“她,是該長個記性,不過也是可憐人。”


    “說迴李行胥吧,他在孝義皇後身邊長到了七歲,長公主正好要在朝政上發力,用一件工程圈住朝中要員們,你不如猜一猜是哪件?”


    “我猜,是漕運嗎?”


    “不是,不過也差不多,就是在設立兩京的製度上,長公主上了折子說現在的都城到底還是偏南了一些,麗都可以設為第二個京城,以防萬一,加上漕運建設錦上添花。”


    “長公主的意思是要建兩個京城?”


    “對,而且你也不問像她這樣的宗親按照南晉規矩是不能留在京裏的,她的封地在哪裏你知道嗎?”他停下來,任憑小舟飄在河道裏,“長公主的封地,就是元州。”


    “那太子母家還?太子難道不是皇後所出?”


    “太子母家姓趙,孝義皇後不姓趙,但據說現任皇帝繼位之前有一任原配,那個就是太子生身母親,陛下很愛她,可惜早在天演宮變前五年,她病死了。”


    腦子裏過著他跟我說這一切,當今太子的生母病死,太子生母一家卻掌握在元州實際兵權?而且長公主的封地居然也是在元州,我能感覺出來,這背後有一雙大手在推著所有人不知道走向何處的力量,河麵上一陣冷風吹來,讓人心底冒著寒氣。


    “我想你應該知道了吧?長公主原本是要迴元州安逸過一輩子的,不過也不一定,這樣聰明的女兒留下來,憲王還是費了不少心思。”


    “憲王又是誰?”這一晚上的皇家秘史聽得我睡意全無,隻想聽到接下去如何發展。


    “看不出你還挺八卦的。”


    “將死之人,聽到你與我講的這些也隻會帶進黃土裏,我,能否求公子一件事?”


    “你的身後事,我自會為你打理,無須擔心。”


    “公子還真的了解我的心思,”心想,這人也太口無遮攔,聽上去料理身後事這句話,倒像是辦喜事,不過對他們來說隻是死了個無關緊要的棋子。


    “還要不要聽我講?”


    我立刻坐穩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憲王就是先皇,天演宮變之後陛下頒布一道旨意,說是天不假年,先皇重病發了癔症,將皇位托付於他,便把先皇的名號改成了憲王,陛下登基之後,就把憲王的一切都給抹去了,說是有損皇家顏麵,兄長得了癔症之事不便說與人前,所以史官們改了稱位,成了憲王,當然這是我聽到版本。”


    “宮裏公子安排了人進去?”


    “不是說了嗎,為了皇商這一個名頭,好讓我在江湖中行走圖個方便。”


    “可公子已然是天下第一了,我在麗都時就已經聽說,元州比武大會,公子大出風頭,奪了天下第一的名號。”


    “天下第一,哈哈,要不是李行胥他們見事情不對調轉槍頭瞄著突然到來的梁燕三皇子,我還不拿不到這天下第一呢!說起來,還是真是要謝謝那位三皇子。”


    “要是她也在,他們聯起手來,隻怕一百個我也不夠打的。”


    “她?哪個她?公子起初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覺得我與那人特別像?”


    “還真是,你與她,雖然樣貌不同,有些行事做派很像,尤其氣質,更像,所以入選那日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她,三番兩次試下來,你果然不是。”


    “李行胥,五年前如何死去的?”見話題又扯遠了,趕緊把話頭往裏提了提。


    “哦,他在七歲那年被搶迴長公主身邊,因為孝義皇後突發暴病,陛下還沒趕到正陽宮,皇後就已經沒氣了。”


    “就在這時,長公主帶著一大幫人來到正陽宮,陛下也在此時趕到,你知道嗎?皇家搶孩子跟我們平常老百姓搶孩子的手法沒什麽不同,正陽宮那晚特別熱鬧,棺木麵前辦著喪事還要搶著孩子,李行胥就在兩派之間幾乎難以生存。”


    “母親不是母親,母親不像母親,生父不知道是誰,陛下又拿李行胥當做棋子,哦,那時候,他叫.......”


    “李君泊,這是娘娘為我取的名字。”李行胥站在院中,看著院中的燈籠,北風刮過,光影隨著風在搖動,蓮笙見到李行胥一個人站在院子裏,連忙把披風給他披上,他淒然一笑,“蓮笙你知道嗎?今天是娘娘的忌日。”


    蓮笙的眼神裏透著心疼,她太明白這一路上的所有艱辛存活,連自己喜歡的姑娘也沒辦法正大光明訴說愛意,他望著一邊素錦的院子,“十娘,她還沒迴來?”


    “說是林其之找她問話,不過問了大半天了,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少主要問她嗎?”


    “不了,不問。”


    蓮笙知道李行胥此時想要一個人待著,就默默退到身後,不知道多少次,她見他落寞的時刻。


    “所以,今日是孝義皇後的忌日?”我聽著林其之說出李行胥另外一個名字,他與我一樣,層層麵具之下,不知道何時才能用真麵目示人,且我們各自有任務在身,立場什麽的不用多說,走到今日,都沒法迴頭了。


    “蓮笙,你知道我是如何逃出那樣的境地的嗎?”李行胥的思緒迴到了五年前,那個明媚的秋日,看上去跟平常一樣,沒什麽區別,他自七歲知道孝義皇後的死因可能跟母親有關時,又想起他們在娘娘身故後如何在靈堂裏搶奪自己,伯父,母親眼裏滿是對對方的怨恨與算計,除了娘娘,這個世上不會有人對自己這樣好,算準了今日藍景他們送來點心之後,儀陽側殿至少有一刻沒有人,於是他與事先商量好的小內官計劃出宮。


    他先換了一套內官衣服,將做好的模具穿上自己的衣服,放下簾子,點上熏香,從側門出,又將沾了火油的書籍點燃,兩人一邊點一邊跑向外麵,看到這煙頭升起,所以人都發現這邊著火,立刻大喊走水了,那火勢竄得很快,整座大殿都被煙霧蓋住,他和小內官趁著打水的時候,一路向西出狗洞鑽狗洞,到了停馬車的地方,他在那年偶遇裴元,學會武功,迴到宮裏他刻意藏起,這件事隻有身邊的心腹知道。


    一駕馬車飛速出了宮門,娘娘交給他一塊玉佩,讓他隨時出入自由,於是給守衛看了一眼說是奉長公主的命令出宮辦事,還好因儀陽殿失火,又恰逢輪崗,並未有太多盤問就放他們走了。


    “你可想好了?一定要如此?”李行胥對著自己的心腹內官急切說到,還在查看後麵有無官兵追來,“小主子,我們兩個一起長大,說句不中聽的,咱家早就把你當做自家哥哥了,小主子的痛苦奴婢看在眼裏,如今能逃脫牢籠,何樂不為?”


    馬車很快出了京城門禁,按照計劃,需要兩人分兩頭跑開,他還記得那小內官最後向著他行禮,說了一句:“弟弟祝願哥哥一路平安,此生得償所願。”說罷他上了原先的車,向著他揮了揮手。


    之後便是官兵追上,他因坐了另外一駕馬車到了元州,與外界所傳不同的是,他與當今太子李玉寒的關係極好,這一路上想著奔著元州,讓馬夫去了一處廟宇,裴元說過,要是有什麽困難就可以去這裏,那間廟宇不大,外麵的小和尚已經在等他了。


    “小師傅,”剛做了拜手合禮的姿勢,那小和尚就趕忙說:“快來,師傅要我把東西交給你。”


    兩人急匆匆到了廟裏,他來不及細看,隻覺得廟不大牆壁上畫倒是瑰麗壯闊,跟著小師傅穿過廟宇中庭,小師傅向著他鞠了躬,開門進去,隻一會兒就拿來一個箱子,“恩人要我們保管,如今交給您,公子快些走吧。”


    很快又迴到了馬車上,照著原先的路線取道鳳儀再坐船前往元州,沒想到路上遇上了馬匪正要打劫一家人,他想也不想直接出手相救,對,那家人就是以太子母家的身份管理元州府的總兵趙家,不過此時還隻是軍政府司大人,見他身手不凡,便請求他護送到鳳儀,他看著還有女眷的樣子,隻說了一句:“跟我來。”


    一行人到了鳳儀之後,一日聽到街上響起九聲鍾響,官府來人朝著民眾宣布:“泉陽長公主嗣子過世。”


    他抬頭看著陽光,甚是刺眼。


    世間再無李君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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