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薛明川突然開口,說:“我明天一早就動身前往西極州,去拿碧水凝露救九裏明。”


    鱈魄慌亂無措地看著薛明川,說:“那,靈城她說……說……”


    說進冰淵極地就是純粹找死。


    不過鱈魄還有腦子,沒把那盆冷水潑出來,默默地咽下了後半句話。


    “就算暫時無法解開鴻蒙印,但是最起碼展青痕和律彌是安全的。現在,就屬九裏明的情況最危急,我必須救他。”薛明川決然開口。


    鱈魄癟著嘴,不忍地說:“那你想過沒有,萬一你死在冰淵裏呢?”


    薛明川看著鱈魄,戚戚笑了一下,說:“我說過了,如果我出不來,那就是我的命數如此,我接受命運的安排。”


    “狗屁的命運安排!”鱈魄直接爆粗口,說:“你他娘的就是去找死,要是展青痕在……”


    鱈魄腦子一下子懵住了,要是展青痕在,估計展青痕也會為了九裏明去涉險。這一點毋庸置疑。


    薛明川苦笑一聲,說:“換做是他,他也會和我做一樣的選擇。”


    鱈魄暴躁地跺腳,說:“你們,就是傻子!那麽偉大幹什麽,自私一點不行嗎!就……就……”


    ——就讓九裏明這樣死去?


    鱈魄才意識到,她其實也沒辦法“自私”,他們都是那種為了情義奮不顧身的人。


    像是慕然和洵三無懼生死,死也要陪在彼此身邊;展青痕逆轉天道,以命換命救迴九裏明;律彌甘願為清筠擋下天劫,等待千年;南星和葉笙在天譴之力下同生共死;鱈魄為維護六焰樽不被搶奪,被毀了容貌……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因為情義二字。


    他們經曆了那麽多事情,每一次,都是這麽決然地拚命。


    如果不是情,不是義,那還能是什麽。


    他們從來沒有自私過,哪怕誰都會有片刻的陰暗,可是歸根究底,都是一個個血性的人,一顆顆熾熱的心。


    就算知道前方是泥沼,他們都會毅然決然地踏進去。


    “解開鴻蒙印的事,就拜托你了。寧寒迦對神器頗有研究,你去找她探討,總會找到辦法。還有,白師哥,也拜托你多照應,還有,莫燚遙,他被月葬帶走了,我很擔心他。”薛明川一股腦地說道。


    鱈魄眼睛都紅了,哽咽了一下,說:“你在說什麽啊,誰要幫你做這麽多事啊,你自己解決啊,幹嘛,幹嘛像交代後事一樣……我,我才不要管這些爛攤子,關我什麽事啊……”說著說著,她心尖一陣絞痛,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說:“你自己,自己迴來解決,我……我……”


    “我知道你會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好的。”薛明川看著平時吊兒郎當的鱈魄現在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眼睛裏分明也有了淚,說:“如果我迴不來,請你入主幾陌山,幫我照顧我的同門。”


    “你憑什麽當甩手掌櫃啊!”鱈魄直接哭出聲來,嘟嘟囔囔地說:“我不管,我什麽都不會管的……”


    薛明川走到鱈魄身邊,伸手抱住她,拍著她的背,說:“如果展青痕迴來了,請你告訴他,我和九裏明,去了很遠的地方,讓他不要找我們了。”


    “不要……”鱈魄把頭抵在薛明川肩膀上,啜泣著說:“我等你迴來,我們等你迴來,你……必須給我迴來。”


    薛明川發自內心地溫柔地笑了起來,說:“有你們等著我,我想,我一定能迴來的。”


    ——


    ——


    薛明川整頓了一下心情,從鱈魄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白浪靠在走廊裏,目光深然地看著她。


    兩人四目相對,有千言和萬語,但是,不足而道。


    白浪的眼睛也是紅的,估計剛才薛明川和鱈魄說的話,白浪都聽到了。


    但是白浪隻是輕笑了一下,抬起手裏的酒壺,衝著薛明川搖了搖。


    皎皎月色,熒熒流光。蒼穹渺遠,星幕低垂。


    萬物安靜地沉睡。


    白浪和薛明川坐在客棧屋頂上,仰頭看著綺麗夜空,沉默地喝著酒。


    說起來,他們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靜靜地坐在一起喝過酒。


    薛明川生性跳脫,之前洵三在的時候,她們兩個總是惹寂介生氣,寂介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教塊木頭都能成材了,你們呢!”


    那些無憂無慮的場景明明隻是幾個月之前的事,可是薛明川總覺得那些時光和她好像隔絕了一生,她覺得好遠好遠,好像自己已經走完了一生。


    “你還記得有一次你約師姐去夢歌城看燈會,我和洵三非要跟著去嗎?”薛明川酒都喝了一半,醉意微醺,輕笑著說道。


    白浪笑出聲來,說:“我當然記得,本來可以悄悄的不被發現,都是因為你和洵三搗蛋,把人家賣花燈的攤子燒了,你們滅火就老老實實去打水來滅,非要施展自己半吊子的滅火咒,反倒把一條街的攤子都燒了起來。”


    薛明川仰頭大笑,說:“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咒語念錯了,滅火咒念成了引火訣,本來一陣小火,愣是被我和洵三搞得變成了火海。”


    白浪接著說:“都怪你們啊,把我師父和寂介師伯都驚動了,大家都說,幾陌山的弟子是來砸場子的。”


    薛明川一拍大腿,說:“你不知道我和洵三有多慘,被師父抓迴去,每人打手心五百下,關禁閉一個月,罰抄經文一千遍。我的天,我簡直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也很慘啊!”白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說:“我被杖罰一千下,還是師父親手執行,罰完之後,我一個月沒能下床,我更慘好不好!”


    “我和洵三就是在抄經文的時候學會憑空禦物的,我們控製著十多隻毛筆,唰唰唰,一天就把一千遍經文抄完了。”薛明川頗為驕傲地說。


    “然後呢?寂介師伯沒發現?”白浪問。


    薛明川嗤笑:“我們那小心思哪能瞞住師父啊,她一眼就看出來了,簡直被我和洵三氣死了,之前我們兩個怎麽都學不會憑空禦物,動小心思的時候,居然一下就學會了。”


    明明事情一點也不好笑,但是白浪和薛明川就是笑得前仰後合,完全停不下來。


    他們明明在笑,笑聲也很洪亮,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笑得越大聲,悲慟就越濃厚。


    是因為,那些記憶裏的陪著他們犯二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洵三,傅晴煙,芒南,寂介,他們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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