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燚遙……莫燚遙……”寂靜的黑暗中,有個聲音飄飄渺渺地傳來,似乎在天際,鍥而不舍地唿喊著他的名字。


    他聽出那是薛明川的聲音。


    明川終於迴來了嗎?


    莫燚遙心裏萬分的喜悅,可是他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彈不得,似乎被什麽力量束縛著。


    慢慢的,薛明川的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耳邊漸漸出現了嘈雜的聲音,唿喊,哀嚎,哭泣,勸阻,憤怒,身邊一下出現了太多的人。他們發泄著自己的情緒,那一聲聲,都滲透進莫燚遙的耳中。


    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裏開始流轉著無窮的力量。


    他的腦海中飛速湧進失落的記憶。


    那,是他的一生。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是跪在他麵前淚流滿麵的薛明川。


    可是,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薛明川,滿身是血,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


    “踏鴻……”沒由來地,他開口,就喊出了這個名字。


    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正在經曆著曾經南星的記憶。


    他是青燈的本體,但是因為夢歌的獻祭,讓他有了實體,幻化成人。


    也就是說,夢歌,剛剛死去。


    那是南星第一次聽見,看見這個世界,他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踏鴻。


    踏鴻臉色慘白,看著突然出現的南星,臉上在笑,可是眼睛在流淚,瞳孔中盛滿絕望。


    “為什麽,你一直在成全別人呢?”踏鴻哀怨地開口。


    南星走到踏鴻身邊,想要伸手扶起她,就在他伸出手的時候,他的指尖突然溢出一縷殘魂。


    殘魂帶著淡淡的光芒,在踏鴻耳邊留戀徘徊。


    “夢歌……”踏鴻靜靜地看著那縷遊魂,微微笑了起來。


    還沒等南星反應過來,踏鴻突然就閉上了眼睛,慢慢低下了頭。


    “踏鴻?”南星蹲下查看踏鴻,卻發現她臉上帶著笑意,已經沒有了唿吸。


    她居然,追隨著夢歌的殘魂離去了。


    踏鴻的身體漸漸化作一隻浴火的鳳凰,但是那是一道殘影,是踏鴻的靈魂,鳳凰振翅高飛,翅膀燃燒著熊熊火焰,攜帶著夢歌的殘魂,飛向了天際。


    他看著鳳凰的身影逐漸消失,眼中流露出哀傷。


    周圍是狼藉的戰場,山崖下是滔天的洪水,這個世間,破敗倉皇。


    他心裏迷茫不堪,帶著戚寂,走下了幾陌山,他在半山腰看見一群躲避洪水的難民,麵如菜色地在挖野菜。


    一個年紀頗大的老者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南星趕緊跑過去扶起老伯。


    但是老伯看了南星一眼,表情立即就變了,說:“你是天界的人?”


    那個時候,天界和人界還沒有那麽的疏離,神仙也經常在人界活動,更何況大戰時,主戰場就在人界,凡人對天界的人,基本不會陌生。


    畢竟在如今這個滿目瘡痍的人界,能夠衣著如此得體,光鮮亮麗的,就隻有天界的神了。


    南星不知道老伯為什麽這麽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隻是點了點頭。


    誰知南星點頭之後,老伯揮舞起手中的工具,就朝南星打去,大喊著:“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還在乎我們人界嗎?”


    南星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他退開一步,說:“我,我什麽都沒有做過。”


    “是啊,你們什麽都沒有做過,你們隻是把人界的凡人當做螻蟻,你們神界的戰爭,卻牽連到人界無辜的人,我們又做錯了什麽,要這樣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老伯情緒激動,開始對著旁邊大喊:“快過來!這裏有天界的神仙!”


    一時間,山林間挖野菜的人朝著南星圍了過來。


    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凡人看著南星的目光裏都是恨意,紛紛撿起地上的石頭,朝南星砸去。


    南星默默忍受著,沒有反抗。


    這時候,兩個仙童出現,護著南星後退。


    那兩個仙童就是幼年時期的孤煙和寂介。


    孤煙架起一道屏障,擋住了難民扔過來的石塊,無奈地說:“你們不要這樣。”


    “你們都是些虛偽的家夥,曾經人神共存,隻不過神可以飛升,人就隻能苟且而活,可即便神已經擁有了永生,結果還是要踐踏人界,你們到底什麽居心!”難民慷慨陳詞,簡直恨透了神。


    孤煙也知道這些事情是事實,他沒法解釋,隻能迴頭給了寂介一個眼神,寂介點了一下頭,拉著南星離開了危險之地。


    孤煙也不敢和難民對峙,趕緊抽身離開。


    三人來到了一座簡陋的屋子裏,那就是幾陌山門派最開始的行宮。


    南星和孤煙寂介互相表明了身份,也說出了夢歌和踏鴻的遭遇。


    其實在伏魔大陣開啟的時候,孤煙和寂介就知道是夢歌將自己獻祭了。很早之前,夢歌就對他們說過,如果他真的走到了這一步,希望孤煙和寂介能好好處理後續的事情。


    而這後續的事情,就是恢複被破壞的人界。


    那時候大戰結束後,踏鴻和夢歌被非緣抓走,踏鴻被種下魔蓮,在體內長出了魔丹,受命於非緣。夢歌被放走,在冥界被擺渡神女所救,將他送迴了天界。


    後來月葬到魔界救人,可是不幸也中了非緣的圈套,滋生了魔丹,墜入魔道。


    天界對踏鴻和月葬降下天譴,要消滅她們體內的魔丹。


    但是,在那兩道天劫之下,踏鴻脫離了魔道,恢複了仙骨,月葬雖然沒有隕落在天劫之下,但是她徹底變成了魔族。


    那是魔界和天界的一次大動蕩,在魔界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鑄成了這樣的結果,天地間查不到任何訊息。


    就這樣,以月葬為首的魔界,再次對天界開戰,第二次大戰拉開序幕。


    曾經並肩作戰的三戰神,成了對立方。


    天界對此處於觀望狀態,而且那時候天界已經徹底切斷了和人界的所有通道,人界和天界徹底割裂。天界對這一次大戰投入的兵力明顯不多,不知道是忌憚夢歌和曾經墜入的魔道的踏鴻,還是想要清洗人界秩序。


    夢歌和踏鴻的隊伍裏,大多是人界的修仙者,天界,已經徹底變成了高高在上的悲憫者,雖然會有憐慈之心,卻再也不插手。


    人界在這次的戰爭下,陸地被冥河之水淹沒大半。無辜的人類死傷無數,人間變成了煉獄。


    凡人對天界的神開始有了憎惡。


    畢竟在他們看來,這更像是三戰神之間的對峙,人界似乎是被牽連進來的。


    哪怕,夢歌和踏鴻所做的,是阻止人間淪陷成魔界的領土,可是,那些戰爭帶來的傷害,卻是真真實實的。


    微小的人類沒有那麽多大義,他們隻知道,自己的家園被摧毀了。


    人們痛恨戰爭,在戰爭開始的時候,就不能估算到底誰才是罪惡的那一方了。


    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南星心裏並沒有更清楚,反而又陷入了迷茫。


    所以,其實,在一些人眼中,夢歌和踏鴻,與殺人惡魔也沒有兩樣嗎?


    “他們,隻是想要安寧而已。或許在他們看來,天界已經放棄了他們,所以他們才會這麽憤怒。”孤煙低聲說。


    “可是,我們沒有放棄,我們還在堅持啊。”南星無力地說。


    此時的人間,百廢待興,洪水依舊在陸地上肆虐,如果不引退洪水,一切都是空談。


    而且,夢歌和踏鴻的魂魄大多破損,並不完整,需在冥界修煉,直至有足夠靈力才能輪迴轉世。


    陸地上的冥河之水,皆因月葬打亂了冥界和人界的結界,才導致冥河之水傾瀉而出。


    孤煙和寂介已經打算進入冥界,修複結界,重整人間的氣數。


    南星的誕生,也是得益於夢歌的靈力,夢歌已經逝去,南星自然也會將夢歌想做的事延續下去。


    於是三人結伴,進入了冥界。


    冥界和魔界僅僅有一條冥河相隔,冥界有無形的屏障,沒有往生靈魂的魔族,是無法逾越的。


    魔族雖可長生,但是沒有靈魂,無法進入輪迴,魔族的人一旦隕落,就永久地消散在世間,無跡可尋。


    不過因為冥河維係著魔界和冥界,月葬入魔之後,打破了冥河的屏障,冥河之水傾瀉,流入世間。


    冥河,原本是一條懸浮在冥界的渾濁之水,水中囚禁著怨靈惡鬼,擺渡神女終日在冥河之上巡迴,渡引那些可以輪迴的魂魄。


    到達冥河地界的時候,冥河之水正奔流著湧向人間。


    他們必須修複那道破損的屏障,才能阻斷冥河之水。


    那是用血肉之軀來填補空缺,孤煙居然毫不猶豫地就跳進了冥河之中。


    那時候南星才知道,他們做的一切,早就已經做好了殉道的準備。


    也就是因為要填補破損的屏障,孤煙的靈力大部分消耗,等迴到肆州的時候,他又不顧自身,用僅剩的靈力修補了肆州的殘缺生靈。


    洪水退卻,萬物漸漸恢複生機。


    三人將肆州的難民救助到了幾陌山不遠處,在那裏建立了城池,那座城,就叫做夢歌城。


    也就在一切平息的時候,孤煙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急速衰老。


    他已經為了拯救人間,獻出了自己所有的時光。


    夢歌城穩定後,三人就這樣,分道揚鑣,踏上了各自的旅程。


    之後,經過千年時光,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散落各地的人,開始慢慢聚集在了最開始的地方。


    那些記憶是如此晦澀漫長,莫燚遙跟著南星的記憶輪迴了一圈,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擦肩,才能換來今生的一次迴眸。


    他們一群人,無論是誰,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莫燚遙,莫燚遙……”突然,那個聲音清晰起來,這次,是真實地在莫燚遙耳邊迴蕩。


    “明川……”莫燚遙掙紮著,極力從束縛中撕裂出來。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了薛明川的臉。


    那一抹容顏,好似穿越了千年的時光,真切地浮現在他眼前。


    無論是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後,他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她。


    “莫燚遙,你還好吧?”薛明川輕聲問道。


    莫燚遙漸漸恢複了知覺,才發現自己腹部有傷,正靠在一塊石頭上。


    “明川……你迴來了。我終於,見到你了。”莫燚遙微微笑了一下,聲音裏有無限哀愁。


    “你怎麽了?”薛明川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莫燚遙心裏盈滿了各種情緒,一時不知如何表達,他控製不住心中的酸澀之感,眼淚猝然落下。


    “我想,擁抱你一下,可以嗎?”莫燚遙柔聲說。


    薛明川看著他那深邃的情緒,表情柔和起來,說:“當然可以。”


    說著,薛明川低下頭,把頭靠在莫燚遙肩膀上。莫燚遙伸出手,摟住薛明川的肩膀,眼淚流得更加肆虐。


    已經夠了,時過境遷,他們還能遇見彼此,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你是不是,記起什麽了?”薛明川低聲問道。


    莫燚遙輕輕放開薛明川,擦掉臉上的淚水,說:“關於我的記憶,我都想起來了。”


    薛明川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啞聲說:“你是想起了夢歌開啟伏魔大陣的時候嗎?”


    莫燚遙哽咽了一下,“你也記起了?”


    “我的有些記憶,也在慢慢複蘇了,進入這個幻境,那些記憶,就更加清晰了。”薛明川說。


    雖然薛明川的記憶恢複得斷斷續續,但是,已經足夠她將一些事情聯係起來了。


    盡管,她還不知道千年前在魔界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其他的,她已經想起七七八八了。


    “我,其實是因為夢歌才存在的,我是他的一部分。而你,你當初為了保護夢歌,舍棄自己的修為,割裂了天眼之力,隨著他輪迴了。”莫燚遙輕聲說,忍不住心生愁苦。


    薛明川的眼眶也慢慢紅了起來,舒了口氣,說:“都過去了,今世我們還能遇到,不就夠了嗎?”


    莫燚遙點點頭,輕輕笑起來,說:“對,今世還能遇到,已經夠了。”


    “你是遇到什麽了嗎?你的傷是怎麽來的?”薛明川問道。


    莫燚遙皺了一下眉頭,有一瞬間的恍惚。


    “泯寂抓了你和我師姐,把你們困在幻境裏,然後他又引誘幻影神兵來了這裏。你的傷,是幻影神兵所為嗎?”薛明川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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