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的夜晚靜得可怕,隻有紙錢在火盆裏燃燒的聲音。


    洵三和慕然的靈堂設在偏廳,上下皆素白。傅晴煙跪在一邊,低頭燒著紙錢,緊緊抿著唇表情僵硬。


    莫燚遙跪在另一邊,也是整個人猶如失魂,動作僵硬地燒紙。


    白浪和一眾人站在旁邊,靜默著不敢說話。


    莫燚遙和傅晴煙已經跪了很久,不管誰上去勸都沒用,白浪就差把兩人打暈送去休息了。


    “白公子,他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怎麽辦啊?”夭夭小聲在白浪身邊說道。


    白浪無奈地歎氣,遇到這種情況,他也沒辦法。


    “你先去熬點粥,待會我親自端給他們。”白浪說。


    夭夭點點頭,轉身往廚房走去。


    “我幫你。”白術跟著夭夭跑了過去。


    白浪巡視了一圈,發現墨泊不在,展青痕也不在,他問身邊的蘇烈:“展大人呢?”


    蘇烈迴答:“展大人帶薛姑娘出去了,說是暫時把她安頓在流雲穀,讓墨泊在那邊守著她。”


    “怎麽突然要把明川安頓在外麵?”白浪表情疑惑起來,問道。


    蘇烈搖頭,表示他不清楚。


    後半夜的時候,白浪讓大家去休息,他在靈堂守著莫燚遙和傅晴煙。夭夭熬好的粥端上來兩人也沒吃,隻能先放在一邊。


    靈堂裏的蠟燭靜靜燃燒著,氣氛肅然。


    這時候展青痕迴來了,白浪趕緊迎了上去。


    他剛想開口詢問,展青痕對著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後院。


    白浪了然,跟著展青痕往後院走去。


    “你說什麽?”在聽到展青痕複述了薛明川的情況後,白浪簡直震驚得瞳孔放大,甚至有些結巴:“怎麽……怎麽會這樣,難道明川她……”


    展青痕眼神冷銳,低聲說:“我們一直都忽視了一個人,言飛。”


    白浪這才警醒過來,說:“那個房間裏的人,是言飛?”


    展青痕點點頭,說:“從我上任以來,言飛就一直在昏迷。其間我也去看過他,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異樣,真的就如同活死人。”


    “你之前讓慕然去淇淵穀查那枚戒指的來曆,查到了光澗是嗎?”白浪問。


    “嗯,那是光澗的戒指。”展青痕點頭,說:“光澗的戒指出現在夢歌城,可是這麽久以來,我從未感覺到有任何魔氣。”


    白浪皺眉:“難道,光澗一直寄居在言飛體內?他的魔氣被言飛的人氣掩蓋了?”


    “目前來看,這是最大的可能,光澗吃掉了言飛的心髒,寄存在他的身體裏,後來又利用言飛的身份掩人耳目,出去行兇。他的戒指掉在了案發現場,被那個神秘人撿到,他才將戒指送來縣衙。”展青痕推斷道。


    白浪讚同展青痕的推論,說:“這麽看來,那個神秘人,也在追查剜心案件,之前和明川起衝突,完全是誤會一場。”


    展青痕點點頭。


    可是白浪覺得不對勁,問道:“如果他不是什麽邪惡勢力,為什麽一直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他在隱瞞什麽?”


    展青痕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說:“他,應該是我認識的人,他不敢麵對我。”


    白浪驚詫:“你認識的人?有過節?”


    展青痕不知道怎麽解釋,皺起眉頭,說:“我曾經說過,和他天涯陌路,不許他出現在我麵前。所以他才一直不敢露麵,隱藏在暗處。”


    “是故人?”白浪小心問了一句。


    展青痕神情有些渺遠,抬頭看著頭頂的星野,低聲說:“或許算是吧。”


    白浪知道這是展青痕不願訴說的隱秘之事,也不做追究,說道:“既然他不會做對我們不利的事情,那麽他的事情可以先放一下。我們還是要盡快查出……兇手。”


    說道最後兩個字,白浪明顯地頓了一下,他和展青痕對視一眼,彼此心裏其實都已經有了度量。


    隻是,那是誰都不願相信的結局。


    明川醒來後胡言亂語著自己殺了人,展青痕不得不重視起來,重新審視所有的因果。


    “我們,先找言飛。”展青痕說道。


    白浪點點頭,兩人達成共識,朝靈堂走去。


    傅晴煙和莫燚遙還是跪在靈堂前,壓根沒有休息的意思。


    白浪對著展青痕輕聲說:“怎麽勸都沒用。”


    展青痕歎氣,走近莫燚遙,跪在他旁邊,拿著紙錢往火盆裏燒。


    莫燚遙僵硬地轉過頭看著展青痕,沙啞地開口喊了一聲“大人”。展青痕摟住莫燚遙的肩膀,拍拍他的背慰藉著他。


    “你有沒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展青痕輕聲問。


    莫燚遙停下燒紙的手,頓了一下,說:“浮生冊,一直被封印在我體內。”


    展青痕愣了一下,有點驚訝地看著他,說:“是發生了什麽嗎?”


    “我被一個黑衣人抓了,他從我體內取出了浮生冊。後來似乎是想對我下蠱,不過後來一個乞丐出現救了我。”莫燚遙低聲道。


    “乞丐?”展青痕覺得眉心陡然一跳,似乎猜到了什麽,問:“是那個襲擊了明川的神秘人?”


    莫燚遙點點頭。


    展青痕抬起頭看向站在一邊的白浪,白浪領會了展青痕的意思,點了點頭。


    “那後來呢?他現在人在哪裏。”展青痕問。


    莫燚遙無力地歎了口氣,說:“他把我送迴衙門,後來我看見,看見……”莫燚遙一口氣堵在胸口,幾乎說不出話來。


    展青痕摟緊他的肩膀,眼神動容,低聲說:“後麵的我知道了,你昏倒了,他把你放在水榭裏,然後白術他們迴來,他就走了。”


    “他,是什麽人?”莫燚遙偏過頭看著展青痕,問道。


    展青痕頓了一下,說:“他什麽都沒和你說嗎?”


    莫燚遙心裏也大概明白了,說:“他好像是有意在隱瞞著什麽,不過,我覺得他可能認識大人您。”


    展青痕點點頭,說:“他,沒有惡意,不過,他會躲著我。如果你以後再遇見他,也不用害怕。”


    莫燚遙明白展青痕委婉的說法,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他從懷裏拿出那本破舊的冊子,遞給展青痕,說:“這個,就是浮生冊,當時我和明川就是在幾陌山結界外觸發了這本冊子,後來就被傳送到了不同的地方。那個劫持我的黑衣人,好像一直想得到它。交給您保管吧。”


    展青痕接過冊子,仔細翻閱了一下,這本冊子還是一如即往地破舊平常。裏麵的內容前半部分是所謂的酸秀才寫的《夢歌業火誌異》,後半部分是薛明川和莫燚遙的相遇還有被困在幾陌山結界外。


    文字結束的地方用血寫著“踏鴻”二字。


    “這是,你寫的還是明川寫的?”展青痕看著那兩個字,問道。


    莫燚遙低聲說:“它是自己出現的。明川用血寫了‘解之’,後來它就變成了‘踏鴻’,我們就昏倒了。”


    展青痕皺著眉頭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兩個字,表情有些複雜。


    他一時間僵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展大人?”白浪擔憂地喊了他一句。


    展青痕慢慢抬起頭,目光緩緩劃過靈堂上所有人的臉,最後,他看著手裏的浮生冊,說:“我想,我們可以用浮生冊,查出洵三和慕然的死因。”


    這之後一直麵無表情的傅晴煙臉上終於有了動容之色,她看著展青痕,聲音沙啞地開口:“當真?”


    展青痕咬了一下牙,內心很惶恐,說:“可以一試。”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似乎已經知道了結局,他雖然真的不願相信薛明川說的話。但是結合一切來看,有些結果已經唿之欲出,展青痕隻是內心下意識在逃避。


    白浪知道他內心的惶恐,默默地看著他。


    展青痕和白浪對視一眼,彼此也明白了一些東西。


    深吸了口氣,展青痕打開浮生冊的空白頁,咬破自己的指尖,緩緩在紙張上寫下“洵三”“慕然”兩個名字。


    白浪和傅晴煙圍過去,看著那頁紙,莫燚遙也莫名緊張起來。


    隻見血跡漸漸在粗糲的紙張上暈開,而後開始緩緩散發出暖黃的光芒。


    一聲輕微的響聲從洵三的棺木中響起,所有人猛地迴頭,看著棺木。


    棺木裏緩緩升起一道破裂的明月環,閃耀著微微的緋色光芒,浮在空中朝浮生冊靠攏過來。


    展青痕放開浮生冊,兩件法寶聚攏在一起,明月環化作一道紅光,渲染在浮生冊上。浮生冊綻開金色光芒,在虛空裏投射下事情發生的經過。


    一幕幕,一瞬瞬,從莫燚遙和薛明川進入縣衙大門開始,言飛在黑暗中突然坐起,然後一道魔氣從他的眉心溢出,撞到了床頭的屏風。


    洵三和薛明川進入房間查看,然後明川被魔氣侵蝕……


    傅晴煙在看到洵三受傷和明川入魔的時候,整個人已經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臉色越來越慘白。


    莫燚遙緊緊咬著牙,手指緊握成拳,在隱隱忍著怒氣。


    而展青痕和白浪卻是滿臉的哀傷和不忍。


    最後薛明川掏出慕然的心髒,洵三被一刀穿心的時候,傅晴煙已經崩潰,就算咬著牙還是嗚咽了起來,脫口而出喊了一句“三三”。


    白浪摟住傅晴煙,滿眼憐惜地看著她,她晃了一下,全身虛脫,淚流滿麵。


    莫燚遙可能是覺得太過荒誕,自嘲般地苦笑起來,搖搖晃晃地整個人頹然到底,把頭縮進雙臂裏隱忍地哭了起來。


    展青痕其實已經有心裏建設了,可是真的看到實情,他還是一度手腳冰冷,覺得喘不過氣來。


    “明川呢?她在哪裏?她,她自己記得這些嗎?”傅晴煙忍住悲傷,看著展青痕,擔憂的問道。


    展青痕暗暗舒了口氣,壓下心頭的陰鬱,說:“她好像有一點點記憶,醒過來的時候一直在說……在說要見洵三,她和我說她夢見她殺了洵三,我還以為……是她在說胡話。”展青痕皺起眉頭,看著傅晴煙,接著說道:“我怕她做傻事,讓她昏睡了過去,把她送到了流雲穀,讓墨泊看著她。”


    傅晴煙心裏五味雜陳,感覺疲憊無比,精神和身體的透支瞬間讓她站不住。


    眼看就要摔倒,白浪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彎下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低聲說:“我送你去休息。”


    傅晴煙的確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持下去,閉上眼睛,靠在了白浪胸口。


    白浪隨即抱著傅晴煙轉身去了廂房。


    展青痕走過去,將浮生冊拿在手中,明月環已經和浮生冊融為一體,洵三死的時候,血濺在明月環上,所以明月環裏有了洵三的記憶。加上浮生冊的能力,所有的一切都顯示了出來。


    這時候的浮生冊,居然已經密密麻麻地寫好了洵三和慕然的命運。展青痕看著那些字眼,心裏鬱結難舒,眼睛也漸漸泛起淚光。


    難道這本冊子,會寫下他們所有人的命運嗎?


    目前已經有明川和莫燚遙的名字出現在上麵,還有後麵被寫進去的洵三和慕然。


    那麽他自己呢?他自己會是什麽樣的命運?


    想到這裏,他魔怔了一般,用帶血的手指,緩緩寫下自己的名字。


    可是展青痕三個字,卻隻是靜靜地出現在紙張上,沒有任何變化。


    ---


    ---


    就在靈堂上的人看見那殘忍的一幕時,身在流雲穀的薛明川也在瞬間醒了過來。


    發生過的一切走馬燈般從她眼前晃過,她全身顫抖著,淚流滿麵。


    緩緩抬起自己的手,明明是幹淨白皙的手,可是在她自己眼裏,卻看到了滿手的鮮血——慕然的,洵三的,還有,寧寒迦的。


    她用這雙手殺了慕然,傷害了洵三,毀了寧寒迦的臉。


    巨大的悲哀像一座山壓在她身上,她覺得心髒撕裂一般疼起來,止不住地掉眼淚。


    抬起頭,她看見了床頭放著的自己佩劍。


    她盯著那把劍,眼神一下子變得黯然深邃。


    她殺了洵三和慕然。


    她殺了自己的師姐還有朋友。


    沾滿鮮血的手,怎麽能留下來呢?


    她緩緩走下床榻,目光堅定地走向那把劍,麵無表情地抽出長劍,抬起了閃著寒光的劍刃。


    端著一盆清水的墨泊剛剛踏進屋子,一道寒光閃過,他什麽都來不及反應,就看到一股滾燙的血濺落在地。


    嘩啦啦一聲,墨泊手上的水盆掉落在地,他全身僵硬地看著一地鮮血,整個人已經失神。


    雪亮的劍鋒上,染滿了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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