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藏在坍塌了一大半的三清殿裏,她隻從公孫雲龍習了幾手粗劣劍術,自然分不清誰更高明一些,但見劍來劍往,寒光閃爍,她無比焦急,隻盼這些人盡快分出個勝負,遠遠離去,還她清靜太平。


    奈何天不從人願,若論本領黑衣人自是比薛暮容強上一籌半籌,但薛暮容劍法卓絕,心狠手辣,一時半會,黑衣人倒也奈何她不得。


    又戰一陣,猛聽一聲慘叫,薛暮容又殺一人。薛暮容抽出長劍,反手一劍把從背後襲來的黑芒斬退。黑衣人一言不發,揚手一招,黑芒倒飛而迴,在他掌心凝聚,使得原本白皙的手掌頓化黝黑,隨即抬手一掌打去。薛暮容迴身一刺,正中黑衣人手掌。


    二人同時一怔,然後齊吐玄氣,就聽噗地一聲輕響,薛暮容手中長劍斷作兩截。


    黑衣人一步欺上,按向薛暮容心口。


    薛暮容雖驚卻不亂,反手向夏侯雲虎抓去。夏侯雲虎大吃一驚,忙即縮頭。薛暮容手掌從他頭頂擦過,抓住另一人,往身前一擋。


    “啊”一聲慘叫,那人頓時被黑衣人打死。


    黑衣人也怔了一下。趁此機會,薛暮容唰唰唰幾劍逼退黑衣人,飛身抓起淩盛朝院外縱去。


    她一走,黑衣人當即追去。夏侯雲虎一行六人,如今其餘五人盡死,隻他一人,眼見滿地橫屍,夏侯雲虎大怒,突然一轉眼,看見牆角處坐著一具泥像,下意識便要一劍斬去泄憤。


    “呀!”沈珍珠低唿一聲。


    “誰?”夏侯雲虎喝道,又下細一聽,頓即聽得沈珍珠心跳聲與微弱氣息聲,但他仍不敢大意,便提著劍慢慢朝破殿走去。


    沈珍珠心頭怦怦亂跳,緊緊拽著短劍,大氣不出。


    就在這時,突聽院外響起一聲尖嘯,跟著便是碰碰兩聲悶響,黑衣人倒飛而迴,落在破殿旁邊。夏侯雲虎正朝破殿走去,險些與黑衣人撞在一起,他大吃一驚,忙朝黑衣人看去,卻見黑衣人正看著院外,目光極是驚懼。


    黑衣人這等本領,誰能讓他如此忌憚?夏侯雲虎心下一凜,猛然迴頭朝院外看去。


    夏侯雲虎剛一迴頭,便見一條人影急射而來,碰地一聲砸在院牆上,那人噴了一蓬血,順著院牆滾了下來,就此一動不動,下細一看,駭然便是淩盛。


    驚魂未定,又聽一聲尖嘯,夏侯雲虎尋聲看去,就見院外一株大樹急劇搖動,一道黃白相間的人影從樹叢中急急騰起,哪知方一騰起便即力竭,又朝樹叢落去,接著便見寒光急閃,尖嘯不絕。


    少傾,樹斷葉散,又是碰地一聲響,黃白相間人影被暗處那人一掌打飛,向院中砸來。眼見便要砸在院牆上,黃白相間人影猛地一掌打向院牆,頓時把院牆打得飛沙走石,她則借力一翻,落在院內,但腳下卻猛一踉蹌,臉色煞白如紙,冷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血跡,正是薛暮容。


    “是誰?”


    方一落地,薛暮容便看著院外冷聲喝道。


    夏侯雲虎聽得大驚,暗道,難道以她得本領,竟未看出來人是誰便已落敗?


    冷月森寒,風搖樹影沙沙作響,但卻無人迴應。薛暮容臉色急劇變幻,高聲喝道:“閣下能有這等本領,天下雖大,然也曲指可數,為何竟藏頭縮尾,不敢見人?”


    院外仍是無人迴應,院內三人麵麵相窺,一時驚懼。又過了一會,薛暮容看了黑衣人一眼,高聲叫道:“薛暮容一生,劍下亡魂無數,倘若是來討命,便請現身!”話還沒落腳,突然反身一掌向破殿打去。


    那黑衣人則驀地騰起,竄入前麵巷子裏。


    沈珍珠躲在破殿裏,眼見惡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心頭是又急又怕,既怕惡人互鬥誤傷了沉央,又怕沉央突然醒來,鬥不過這些惡人。她心下好生焦急難耐,隻盼沉央不要醒來,惡人們也快快離去,哪裏料得薛暮容突然一掌向她打來,隻得眼睜睜看著。


    薛暮容一掌打去,掌風過處,橫梁斷折,亂石四飛。沈珍珠頓時暴露形跡,更險些被一塊石頭砸中,她驚唿一聲,猛地站起,用短劍指著薛暮容與夏侯雲虎:“你,你你們……”


    “你是誰?”薛暮容喝道。


    沈珍珠心頭害怕,顫聲道:“我,我,我是……你們是誰?”


    薛暮容一怔,心思一轉,便要欺身過去,先把沈珍珠拿下。誰知,這時巷子裏傳出一聲悶哼,跟著又是碰碰碰幾聲響,院牆崩塌,黑衣人電射而迴,落下地時,身子猛搖兩下,臉色蒼白。


    薛暮容一凜,迴頭看去,那條巷子連通前院山門,極是狹長,烏七墨黑的,甚麽也看不清,巷口落葉飛揚,倏爾卷東,倏爾卷西,令人心生大悸。


    “閣下倒底是誰?”薛暮容目露驚駭,高聲叫道。這一聲喝問,貫注了她一身玄氣,震得滿院皆聞。


    ‘倒底是誰’四個字來迴盤蕩,沈珍珠本領不濟,被這一聲喝問震得渾身顫抖,猶如風中落葉。


    恰於此時,沉央眼皮顫動了一下。薛暮容與黑衣人和夏侯雲虎均被暗中那人震懾了心神,一瞬不瞬看著巷子,自然未曾察覺。反倒是沈珍珠,她一心隻在沉央身上,看見沉央眼皮顫動,她心下大急,忍不住便握著短劍朝沉央走去。


    “噗!”一股勁氣奔來,打中沈珍珠麵前一塊石頭,把那石頭擊得粉碎。沈珍珠心頭一跳,朝薛暮容看去。


    “倘若你再進一步,便是這等下場。”薛暮容的聲音冷冷響起,隨即慢慢迴頭,注視沈珍珠。


    被她一看,沈珍珠隻覺渾身一冷,禁不住後退幾步,下意識又想向沉央看去,但卻竭力忍住,隻盼沉央不要醒來,她雖本領不濟,但也知眼前這惡女人與那黑衣人厲害得很,何況還有一個更厲害的藏在暗處。


    薛暮容冷笑一聲,轉過頭去,麵向巷子,正要說話,突見身旁黑衣人麵色一變,掌中黑芒脫手而飛,嗖地一下紮入巷口院牆,但卻不聞絲毫聲響,驚眼看去,便見黑芒驟閃驟放,竭力想要鑽入牆中,奈何那牆上卻有一道水紋,一圈一圈蕩開,將黑芒硬生生阻在牆外。稍徐,黑芒反射而迴,黑衣人麵色一白,噌噌噌倒退三步,喉頭一甜,噴出一口血來。


    “閣下……”、“唉……”


    薛暮容駭然不已,正要高喝,忽聽一聲歎息,這聲歎息既綿且長,飄飄忽忽,從四麵八方響起,教人分不清倒底來自何方。


    但薛暮容與黑衣人仍是盯著巷子,如臨大敵。


    “師弟,你可恨我?”一個聲音歎道。


    沈珍珠站在亂石堆裏,薛暮容一迴頭,她便想向沉央走去,但又怕沉央被惡人們發現,隻得強行忍耐,突聽這個聲音,禁不迴頭看去,便見巷口落葉紛飛,牆上有道虛影晃了兩晃,隨即慢慢凝實,顯出一人來,一襲白衣,白須白眉,腰上懸著一柄劍,目光冷漠深邃,望來讓人不寒而凜。


    “哈哈,我當是誰,原來竟是羅真人。羅真人不在洛陽,竟來了長安,難道就不怕來得去不得麽?”薛暮容冷笑道,眼底卻縮了一縮。


    來人看向茫茫夜色,歎了口氣,說道:“天下雖大,隻要不是逆天而行,又有哪裏是來得便去不得?”


    薛暮容笑道:“羅真人說得是,隻要是順天行事,堂堂正正,自然是哪裏都可去得。何況,這終南山原本便是羅真人潛修之所,羅真人自是想來便來,想去便去。”


    “羅公遠一生,倒也算不得堂堂正正。”


    來人淡淡說道,雖與薛暮容說話,目光卻一直看著黑衣人。自從羅公遠一現身,黑衣人臉色便更白三分,胸膛也在不住起伏,目光越來越恨。


    “師弟,我知你恨我。你替我背負罵名已久,恨我自是應當。但你我自小便在終南山從師習道,羅公遠雖是有負於你,師門卻曾不負你。如今,終南山樓觀派數百年聲譽一朝盡毀,山門為人所奪,門人弟子也如鴉雀散,羅公遠自認愧對師尊,也愧對列位祖師,更愧對師弟。倘若師弟定要取我性命,才肯放下心中仇恨,那羅公遠……”


    “呃,呃呃……”羅公遠說話時,黑衣人雙目通紅,掌心黑芒不住跳躍,但嘴裏卻囫圇不成聲。


    “哈哈。”薛暮容長笑一聲,說道:“羅真人是天下道門領袖,行事自然是堂堂正正,當年那些舊事,也不過是無心之失,無傷大雅,算不得甚麽。隻是,卻可憐了這位離道友,想當初離道友本也是宗聖宮掌教人選之一,奈何卻有了羅真人這等得高望重的師兄,一朝落入凡塵,又被人割了舌頭,說不得也道不得,便是苦心積慮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報得血海深仇,卻又有負師門,當真可憐之至。”


    “薛道友。”


    羅公遠看了一眼薛暮容,淡淡說道:“薛道友不必如此,羅公遠今夜既遇師弟,自當了結這段恩怨。”看向黑衣人,續道:“我知師弟恨我入骨,我若不死,師弟自也不肯罷休,哪怕毀了師門也是在所不惜。”


    黑衣人怒視羅公遠,嘴裏呃呃有聲,麵色極其猙獰痛苦。


    羅公遠長歎一聲,說道:“師弟啊,你隻當當年師尊明知你蒙冤,卻不替你主持公道,反要將你逐出師門,是也不是?”


    聽得這話,黑衣人怪叫一聲,噗地噴出一口血來。


    羅公遠目露不忍之色,歎道:“師恩深似海,師弟啊師弟,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師尊確對我有疑心,也有意替你主持公道,還你清白之身。奈何,羅公遠一心向道,修為已在師之上,我既能害你,便能害師尊,師尊又如何替你主持公道?


    如今,世人都說羅公遠道貌岸然,人所不恥。羅公遠百口莫辨,自也不辨,隻想師弟聽我一言,師尊並不曾負你,樓觀派更不曾負你,要不是師尊,師弟活不到現在。可惜師尊愛徒心切,羅公遠一時心善,方釀如今大禍。”長長一歎。


    黑衣人渾身一抖,又噴一口血。羅公遠看著地上血跡,歎道:“你恨我,恨師尊,也恨師門。你替安祿山效力,與天地盟沆瀣一氣,借天地盟與安祿山之力傾覆了師門,如今仍不願收手,那是因為羅公遠還活著,我若不死,你自不肯罷休。”


    說著,揚手一抓,巷子裏一條人影竄起,被他抓在手中,扔在地上,又道:“這人是你徒兒吧,名叫離人煥,你讓他假意投入我順天盟,其實我早已知曉。”


    黑衣人一怔,向地上那人看去,那人性命無礙,隻是昏死了過去。羅公遠歎道:“順天逆天又有誰能分得清,看得清,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師弟,你一心要殺我,師兄自當成全你。今夜,你我便在此做個了結,羅公遠領你三掌,倘若僥幸不死,還請師弟再聽我一言。”揮袖一掃,盤腿坐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離道友,切莫上當!”薛暮容叫道。


    黑衣人臉色陰晴不定,事到如今,他自然聽得出來,羅公遠言下之意,倘若羅公遠受他三掌不死,那他便得與羅公遠一道,重振師門。隻是,這二十多年來的恩恩怨怨,三掌便能了結麽?


    “薛道友。”這時,羅公遠又睜開眼晴,看著薛暮容身後,緩緩說道:“方才羅公遠便已說了,薛道友不必如此,今夜薛道友的死活,當不在羅公遠之手。”


    薛暮容聞言一怔,陡覺背心發寒,渾身上下如墜冰窘,她心頭狂跳不已,慢慢順著羅公遠目光迴頭,方一迴頭,心下便是一顫,隻見牆角有得一具泥像,此時,那泥像正睜著眼睛向她看來,目光冷寒無情,偏又無比憤恨,她情不自禁往後一退,揚手一招,將地上一柄長劍抓在手中,指著泥像,喝道:“你,你你……”


    “薛暮容,我識得你。”


    泥像緩緩起身,身上灰塵簌簌而落,臉上泥灰也即落下。


    “福生無量天尊,不可思議功德,沉央道友,別來無恙。”羅公遠坐在地上,朝著沉央打了個道輯。


    “你是羅公遠,你我也當有一戰。”沉央看著薛暮容,淡淡說道。


    “那是自然。”羅公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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