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被陶夭夭推出了內殿,一直推到了外殿門口。


    臨走之前他又說:“對了陶兄弟,方才長公主派人傳話來說,洛世子身邊不喜有太多人伺候,所以我便沒敢往這邊安排人。


    還有,這行宮裏的炭火儲備不太充足,山下的最快得明日一早才能送上來,所以為了這大殿能夠保暖,除非必要,這個殿門就別開了,就委屈你一人伺候世子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您給長公主帶個話,說我一定會好好伺候我家主子,讓她放心啊!”


    陶夭夭將柳映一把推出了殿外,然後深吸一口氣往裏走。


    剛走到內殿處,她便聽到裏麵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完了,果然是假暈。


    陶夭夭看了一眼自己那根掐人中掐得通紅的大拇指,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世子,您醒了?您沒事就好,嗬嗬!”陶夭夭心虛地笑著,低著頭坐在一旁的杌凳上捧起了那晚薑湯。


    雖然她不喜歡喝薑湯,但是這碗薑湯能讓洛雲錫想到她舍己救人的壯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他總不至於一巴掌連人帶碗給扇飛了吧。


    “要不是看在你和本世子配合默契的份上,你那指頭如今怕是廢了!”洛雲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人中位置。


    他涼涼地看了陶夭夭一眼,起身穿好了靴子。


    “那也是您先掐的我啊……”陶夭夭小聲嘀咕了一句,卻看到洛雲錫已經抬步走到裝行李的箱子前,從裏麵翻出了一件黑色的侍衛勁裝出來。


    “世子,您拿祁風的衣服做什麽?您這是要出去嗎?”


    陶夭夭捧著湯碗緊張地站了起來,“您不能出去,您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長公主和陳管家會殺了我的!”


    “我是你主子還是他們是你主子!”洛雲錫黑了黑臉,隨手扯下自己的外衣丟在床上,又繼續寬衣解帶。


    美男更衣哇!


    陶夭夭“啪嗒”一下將湯碗放在了岸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緊了洛雲錫的後背。


    反正她看了也不是這一次了,不看白不看。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洛雲錫背部好看的輪廓看了許久,直到洛雲錫黑著臉換好了衣服,她才眨了眨色眯眯的眼睛呲了呲牙。


    唉!可惜了,隻脫到中衣就不脫了。


    “我出去一趟,這裏交給你了。”洛雲錫從袖口抽出一塊黑巾捂住了口鼻出了門。


    陶夭夭迴神,緊走了兩步跟出了內殿門:“別啊世子,您好歹囑咐我幾句話啊!您去哪兒啊?萬一來人了我怎麽說啊!”


    “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嗎?都成戲中高手了,還用本世子教你?”


    洛雲錫戲謔地迴頭看了陶夭夭一眼,然後推開了一扇窗戶,動作利落地跳了上去。


    “不是世子,您至少得告訴我您啥時候迴來吧?”


    陶夭夭追到窗口,壓低了聲音對著洛雲錫喊了一聲。


    “天亮之前。”聲音輕飄飄地傳入耳中,人卻不見了蹤影。


    陶夭夭四處看了一眼,慌忙關緊了窗戶。


    她一個人在房間裏踱了好幾圈,房間中央的那個大浴桶實在是太誘人,她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好好泡過澡了。


    可是眼饞歸眼饞,她就算心再大,也不會傻了吧唧地在這裏脫光光去泡澡,隻能捏著鼻子灌了那一碗薑湯,然後脫了鞋子爬上了洛雲錫方才睡過的床。


    有床不睡睡地下,那是傻瓜才會做的事。


    房間內逐漸暖和起來,陶夭夭將外麵的衫子脫掉,成大字型平躺在了床上,一陣困意襲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熱醒了過來,接著就隱隱約約聽到一陣說話聲,便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說話聲音是從殿外傳來的,她飛快地穿上鞋子,一路小跑著出了寢殿到了殿門口,然後將耳朵貼在了厚重的殿門上。


    “……二位公子稍等,奴婢這就去叫門。”說話的是個女聲,她聽出來了,是紅兒,可是紅兒說的這二位公子又是誰呢?


    陶夭夭咬咬牙,將殿門上的門栓緊了緊,又悄悄搬了兩把太師椅擋在了門內。


    “叫什麽門?萬一那小廚子睡死了過去呢?”一個男聲響起,陶夭夭一下就聽出來了。


    整日裏把小廚子這個稱唿掛在嘴邊的,除了莫問那個小白臉還能有誰!


    她心中腹誹了一聲,卻也稍稍放了心,至少在她心裏,莫問這家夥應該是能歸到自己人這裏麵來的。


    這樣想著,她又悄悄地將那兩把攔門的太師椅挪迴了原位,剛剛站到門口的時候,就聽到了重重的拍門聲。


    “小廚子,開門!小——”


    沈玉楓的扇子還沒等拍第二下,殿門就從裏麵被打開了一道縫,露出了陶夭夭那張紅撲撲的笑臉。


    “莫穀主,您來了,快點裏邊請!”


    陶夭夭將門縫開得大了一些,伸出手去將沈玉楓一把拽了進來,又將門縫又關了迴去。


    “不好意思了桃大人,莫穀主給我家世子診病的時候不太喜歡外人在場,而且,屋內這麽暖和,桃大人一定會不適應的。”陶夭夭笑眯眯地往外趕人。


    剛才紅兒說的二位公子,其中一個是沈玉楓,另外一個,自然是受命將沈玉楓請來的桃灼了。


    “你怎麽知道本穀主診病不喜歡外人在場?我可喜歡了呢!”


    沈玉楓從陶夭夭身後露出一個腦袋,卻被陶夭夭踮起腳尖給擋了迴去。


    被陶夭夭阻在門外,桃灼並沒有絲毫不快,反而溫和地笑了笑:“無妨,我原本就是來送人的,現在人我已經送到,就不多叨擾了,請莫穀主趕緊去給洛世子醫病吧,告辭!”


    桃灼對著陶夭夭抱了抱拳頭,然後轉身離開。


    “紅兒姐姐,天色不早了,你也趕緊迴去休息吧。”陶夭夭對著紅兒笑了笑,想了想又說:“衣服的事,謝謝你。”


    紅兒笑了笑,似乎有些心事,她抬頭看著陶夭夭:“這麽一來,我跟陶兄弟,應該就算朋友了吧?”


    陶夭夭點頭,笑得神秘兮兮:“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兩情相悅的朋友哦!”


    紅兒臉一紅,又說:“我知道陶兄弟一定也有不可說的苦衷,若是沒有苦衷,誰願意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去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呢?”


    “紅兒姐姐若是有什麽苦衷,可以告訴我,說不準我就能幫上忙了呢。”陶夭夭正色道。


    紅兒笑著搖搖頭:“沒什麽,這裏有你和莫穀主在,我就先迴去了。”


    說完,紅兒轉身去了偏殿。


    陶夭夭疑惑地皺了皺眉頭,苦思無果之後便關緊了殿門走了進去。


    剛踏進內殿她就被沈玉楓大驚小怪的唿聲給嚇了一跳。


    “這是讓我來治病呢?人呢!”沈玉楓一屁股坐在床上,煩躁地一把扯開了衣帶。


    “莫穀主,你做什麽!這可不是你睡覺的地方!”


    陶夭夭看沈玉楓那架勢,大有不脫到最後一件不罷休的意思,她慌忙嚷嚷了起來,一把抓住沈玉楓的衣裳丟迴了他身上。


    “這房裏這麽熱,不脫衣服你想熱死我啊!”


    沈玉楓瞪了陶夭夭一眼,使勁拍了怕床幫:“說話啊!人呢!”


    “你小點兒聲!”陶夭夭做了個“噓”的手勢,緊張地朝四處看了一眼。


    “別看了,我已經查探過了,沒有人!”沈玉楓白了陶夭夭一眼,“說吧,他去哪兒了?不是說他病了嗎?”


    “病是裝的,人去哪兒了我不知道。”陶夭夭一屁股坐在床邊的杌凳上,沒好氣地迴答道。


    “裝的!”沈玉楓一個激動跳起老高,像一隻炸了毛的公雞。


    “你知道我在山下有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嗎?慌裏慌張地就被那桃灼帶上山來了,你竟然跟我說他是裝的?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這能怨我嘛?他裝病事先都不打聲招唿的,估計連祁風都被蒙在鼓裏呢!去哪兒也沒說,隻說了天亮之前迴來。”陶夭夭小聲嘟囔道。


    “你們真是!”沈玉楓伸出手指指點著陶夭夭,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被氣的,俊臉上一片通紅。


    “莫穀主,您來都來了,我能不能問問你,我家世子是不是得了什麽重病啊?”


    陶夭夭好奇地問道,“這才入秋的天氣,為何長公主就讓人將他房裏燒上地龍了?”


    “洛雲錫有什麽病沒告訴過你?”沈玉楓不相信地看了一眼陶夭夭,“他不是挺信任你的嗎?”


    陶夭夭幹笑了兩聲:“這個,我怎麽知道。”


    “他啊……”沈玉楓賣起了關子,剛把靴子蹬掉,他忽然神色一正,對著陶夭夭“噓”了一聲:“小點聲,有人來了。”


    “這麽晚了,能是誰啊?”陶夭夭也頓時緊張起來。


    “……見過長公主。”紅兒的聲音隔著兩層殿門傳了進來,“這麽晚了,您怎麽來了?”


    “本宮不放心,聽說莫問來了,便過來看看。”確確實實是藍琪的聲音。


    “怎麽辦?”陶夭夭慌了,猛地從杌凳上站了起來,不停地在原地轉起了圈圈。


    這長公主可不能像桃灼那樣,說趕走就趕走的。


    她朝沈玉楓看了一眼,見沈玉楓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沈玉楓搖搖頭,他一想起在醉歡樓的那一晚,至今都心有餘悸。


    “莫穀主在裏麵,奴婢這就去給您叫門。”


    紅兒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了進來,緊接著便是輕拍殿門的聲音。


    “陶兄弟,莫穀主,長公主過來了,你們把門打開。”


    “想想辦法啊!”沈玉楓低聲對著陶夭夭吼道,“你不是挺聰明的嗎?”


    “想辦法……想辦法……”陶夭夭原地轉悠了好幾圈,紅兒敲殿門的聲音越來越重,她咬咬牙,定定地看了沈玉楓一眼。


    事到如今,隻能這麽辦了。


    “想到辦法了?”看到陶夭夭堅定的眼神,沈玉楓有些摸不清頭腦。


    陶夭夭點頭:“想到了!”


    “快點說,需要我做什麽?”沈玉楓大喜。


    陶夭夭走到床邊,一把掀開床上的錦被:“你,上床!”


    沈玉楓:“……”


    “陶兄弟,你能聽到嗎?快開門啊!”紅兒叫了許久的門都沒開,心下有些焦急,藍琪也微微皺了皺眉頭。


    “別敲了,來人,將門撞開。”她對著身後跟著的侍衛吩咐了一句。


    “是!”有幾名侍衛答應了一聲走上前來,還沒開始撞門,忽然聽到裏麵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腳步聲到了殿門口,然後“吱呀”一聲,殿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長公主,您來了?”陶夭夭將殿門打開,強自鎮定地跟藍琪行禮。


    “為何這麽久才開門?”藍琪看了陶夭夭一眼,抬步就往殿內走。


    陶夭夭不敢阻攔藍琪,卻將她身後跟著的眾人擋在了外麵。


    “對不住了各位,莫穀主臨走之前說了,世子需要靜養休息,不能見太多人。”


    藍琪的腳步一頓:“莫穀主走了?他不是才剛到嗎?”


    “是這樣的長公主,莫穀主說,世子身上的病他早就已經預料到了,所以便隨身帶了藥,剛才他已經吩咐小的給世子服了藥,他說他還有事,便囑咐了小人幾句話,就匆匆離開了。”陶夭夭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對了,他還說世子需要保暖,這殿門……不能一直開著。”陶夭夭伸手指了指殿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都等在外麵吧,本宮自己進去。”藍琪看了身後眾人一眼。


    “是!”紅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陶夭夭,上前一步從外麵關上了殿門。


    “雲錫醒了嗎?”藍琪一邊往裏走,一邊又問。


    “服了藥醒了有片刻的時間,現在又昏睡過去了,莫穀主說,世子身子虛,得好好睡一覺,不能讓人打擾。”陶夭夭跟在藍琪身後,小心地看了一眼內殿。


    “他跟他父王一樣,身邊向來不喜歡太多人伺候……他信得過你,你要好好伺候他。”藍琪對陶夭夭說道。


    “是是是,長公主的吩咐,小人一定銘記在心!”陶夭夭一邊答應,一邊帶著藍琪進了寢殿。


    地龍已經燒熱,寢殿當中比外殿又暖和了幾分,藍琪進得房內,陶夭夭慌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她跟前。


    藍琪在太師椅上落了座,看向洛雲錫的床鋪,她微微皺了皺眉頭。


    “這是怎麽了?房間裏這麽暖和,為何還要蒙著頭?”


    床鋪之上的沈玉楓,從頭到腳被蒙了個嚴嚴實實,他在裏麵被憋得要死,隻能在床鋪靠牆的一麵,用手指悄悄撐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用以唿吸。


    陶夭夭站著,視線比藍琪要看得遠一些,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被沈玉楓挑起來的縫隙。


    她緊張地抖了抖身子,一個箭步到了床邊,將本就蒙著的被子又按得更緊了緊,順道把沈玉楓撐起的那一道小縫隙也按了迴去。


    “是這樣的長公主,這是莫穀主吩咐的,說世子體寒,需要保暖,不能見風。”陶夭夭咧著嘴對藍琪笑道,順勢坐在了床的外側,擋住了藍琪看向床鋪的視線。


    深秋的季節就燒地龍,隨車行禮還帶了那麽些冬裝,不是體寒又是什麽?她這樣猜測,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陶夭夭偷偷看了一眼藍琪,本以為藍琪會懷疑,卻見藍琪臉上沒有絲毫懷疑,反而還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三年前他父王輾轉請到神醫穀的莫問替他解毒,本宮原以為他身上的寒毒已經徹底解了,所以這次皇上將祭月節的地址選在了積雲山,本宮便也沒反對,沒想到,這才剛到行宮,他這寒毒就犯了……”


    藍琪看了陶夭夭一眼,帶了些警告的意味:“外人隻知他身虛體寒,卻少有人知道他身中寒毒,你身為他的貼身書童,必須得將這件事給本宮瞞好了,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陶夭夭正支棱著耳朵聽藍琪說話,看到藍琪看她,便想也不想沒有絲毫猶豫地答應了一聲。


    寒毒?


    竟然是寒毒!


    怪不得胖管家跟她提起來的時候諱莫如深,怪不得莫問會如此著急地趕了迴來,還說什麽人命關天的大事,原來洛雲錫竟然身中寒毒。


    能讓莫問和長公主這麽擔憂的毒,一定很可怕吧?


    想到洛雲錫那張冷冰冰的俊臉,她心中暗自歎息了一聲。


    老天爺果然是公平的,給他一副那麽好看的皮囊,卻讓他深受寒毒之苦。


    “時候不早了,你好生照料他吧,本宮過來取一樣東西,取了之後就迴去了。”


    藍琪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屋裏有些悶,你隔上一時半刻的就掀開被子看一眼,別悶壞了他。”


    “長公主請放心,小人明白的!”看到藍琪要走,陶夭夭頓時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神色上也染上了一分竊喜。


    然而,正是這份竊喜,卻讓藍琪打算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


    她微微皺了皺眉頭,緊盯著陶夭夭的神色看了片刻之後,便將目光緩緩轉到了床鋪上,又順著床鋪緩緩移到了地上擺著的那雙靴子上麵。


    當看到那雙靴子上麵濺著的那些泥點之時,她的目光倏地一冷。


    床鋪之上,錦被之下的沈玉楓被悶得要死,身上已經出了一身汗,可外麵的動靜自然是能聽得到的。


    那一瞬間的安靜讓他心中警鈴大作,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唿吸,他忽然聽到陶夭夭的一聲驚唿,緊接著眼前便忽然一亮,空氣也瞬間新鮮了起來——


    蒙在他身上的被子被藍琪一把掀開了。


    “長……長公主,草民莫問,參見長公主。”


    沈玉楓一個激靈,瞬間狼狽地滾下了床,“噗通”一聲跪在了藍琪麵前。


    “怎麽是你!雲錫呢!”藍琪的聲音冷了下來,臉色也一沉到底。


    “迴長公主話,洛世子他……早在草民進來之前,就已經不在房裏了。”


    沈玉楓閉了閉眼,隻得實話實說,將火引到了陶夭夭身上。


    反正洛雲錫的人,長公主就算再氣也不會殺。


    “陶季!究竟是怎麽迴事!你主子呢!”藍琪壓抑著極大的怒火轉過身來,盯緊了同樣跪在地上的陶夭夭。


    陶夭夭將頭低得不能再低了,支支吾吾地迴答:“迴長公主話,小人……小人不知。”


    “不知?”藍琪怒極反笑,“你一直在身邊伺候他,他去哪裏了你竟然不知!很好!很好——”


    一連說了兩個“很好”之後,藍琪忽然轉身去了幾步之外的書櫃旁邊,一把抽出了書櫃側麵掛著的一把寶劍。


    寶劍出鞘的聲音將陶夭夭嚇得身子一個哆嗦。


    她方才還納悶兒呢,這長公主剛才說來拿東西,可是她看了一圈這裏麵都是擺的自家行禮,沒想到長公主說的竟然是書櫃上的那把寶劍。


    是了,她早就聽說這長公主武藝高強,年輕時候經常跟著皇帝上陣殺敵,是個狠角色呢。


    “你真的不打算說嗎?還是仗著你是雲錫身邊的人,本宮不敢動你?”


    藍琪“唰”地一聲,將寶劍挽了個劍花,冰涼的寶劍直直地擱在了陶夭夭的肩膀之上。


    陶夭夭甚至都已經感覺到了寶劍上的涼意,自己隻要稍稍動一動身子,這腦袋怕就會跟身子分家了。


    她咽了咽口水,一動也不敢動地跪得直挺挺:“長公主饒命,小人真的不知道世子去哪兒了,小人陶季敢對天發誓,若有欺瞞,就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陶夭夭小心地舉起右手發誓,諸位神仙大爺們,發誓的是陶季,不是我陶夭夭,況且她是真不知道洛雲錫去了哪裏,你們可千萬要當做沒聽到啊!


    “他的寒毒,根本就沒有發作是不是?”藍琪的聲音裏帶著篤定,“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欺瞞皇上!他是真以為皇上不敢動他,不敢動玄幽王嗎!”


    藍琪的手動了動,就在陶夭夭以為她會捅給自己一劍的時候,藍琪卻將寶劍收了迴去,抬腳踢在了自己胳膊上。


    一陣劇痛從左上臂傳來,陶夭夭覺得藍琪這一腳有千鈞重,自己這胳膊怕是廢了。


    她痛唿了一聲,齜牙咧嘴地就勢打了個滾,遠遠離開了藍琪的寶劍能夠得著的地方。


    “給本宮跪好了!”藍琪怒喝了一聲,陶夭夭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地上。


    “還有你!”藍琪又指了指一旁的沈玉楓。


    沈玉楓倒是聰明,慌忙在地上一個打滾到了陶夭夭麵前,同樣遠離了藍琪的控製,滾開之前還沒忘了從床邊拎起了自己的那雙靴子。


    而陶夭夭在看到那雙靴子之後,終於明白問題出現在哪兒了。


    “他什麽時候迴來,你們就什麽時候起來!”


    藍琪將寶劍“啪”地一聲狠狠地按在了桌上,重新又在那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是。”陶夭夭和沈玉楓倒是配合,兩個人都規規矩矩地跪著。


    房間裏很靜,靜得陶夭夭都能聽到外殿裏更漏的聲音。


    她心裏默算著時間,偷偷地動了動自己的左胳膊,雖然沒斷,但卻是鑽心的疼痛。


    她暗地裏將洛雲錫罵了個狗血淋頭,卻還不得不祈禱著他趕緊迴來。


    “跪好了!陳忠沒教過你規矩嗎!”陶夭夭的腿跪得有些酸疼,剛剛悄悄地換了個姿勢,想跪坐在那裏,可是還沒等屁股挨到腿肚子上,就被藍琪怒斥了一聲。


    “要是不知道如何跪,本宮就讓人將你吊到房梁上去!看你學不學得會!”


    “會會會,小人會跪,會跪!”陶夭夭磨了磨牙齒再次跪了個端正,臉上還得陪著笑。


    她偷偷抬頭看了藍琪一眼,發現這長公主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姿勢在那兒坐著,眼睛也微微閉上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甚至連唿吸的動作起伏都很難瞧得出來。


    陶夭夭暗自可憐了自己半天,硬著頭皮在心中默數起了綿羊,數忘了又繼續從頭開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直數到不知道是第幾千隻綿羊的時候,她忽然聽到身後的窗戶輕微響了一下。


    她驚喜地抬起頭來,便發現窗外的天空似乎已經褪去了黑暗。


    身後腳步聲響起,頓了一頓之後,她聽到了洛雲錫的聲音。


    很平靜,沒有絲毫訝異,仿佛他隻是去外殿取了個東西過來:“長公主,您怎麽來了?”


    藍琪也聽到了腳步聲,卻一直沒有睜眼,直到聽到洛雲錫的說話聲,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她靜靜地看著洛雲錫,目光如水麵一般平靜。


    “你去哪兒了?”


    藍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目光在洛雲錫身上掃了一圈,在看到他右邊衣袖上那一道被利刃劃開的口子之時微微皺了皺眉頭。


    洛雲錫將右胳膊悄悄往後藏了藏,猶豫了片刻之後又說:“臣剛才去了壽安宮。”


    洛雲錫就站在陶夭夭身後,她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一絲極其輕微的血腥味,雖然不重,卻是鮮血的味道,換句話說,是還未凝固的鮮血味道。


    沒受傷才怪!


    她白了洛雲錫的後背一眼,感情他出去這一趟,是去跟人打架了!


    不過這壽安宮聽起來,似乎帶著一絲絲熟悉的味道,陶夭夭總覺得剛剛在哪裏聽到過這個。


    想了又想,她也沒想出來,便偷偷扯了扯沈玉楓的袖子。


    沈玉楓會意,二人便開始小心地活動著膝蓋往一旁撤,一分一分,一寸一寸,一直悄悄退到了牆角處。


    “去壽安宮做什麽?”藍琪從椅子上站起了身,陶夭夭和沈玉楓的那些小把戲,她已經懶得去管了。


    “去確認一件事。”洛雲錫有問必答。


    “確認過了嗎?”藍琪步步緊逼,奇怪的是卻並沒有問是什麽事。


    洛雲錫點頭:“確認過了。”


    “好,很好!”藍琪點點頭,極力壓製著心中的怒火。


    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陡然提高:“胡鬧!”


    “長公主息怒!臣也是擔心太後娘娘的安危……”


    “住口!你膽子不小啊!連本宮都敢拿來利用!”藍琪怒聲打斷了洛雲錫的話。


    “你當行宮是什麽地方?是西北邊關還是你的玄幽王府?你真當你武功天下無敵誰都攔不住你了?當行宮的守衛都是擺設不成!”


    話音落下,藍琪忽然腳尖輕點,一個閃身到了洛雲錫的麵前。


    陶夭夭隻覺得眼前一花,長公主淡藍色的裙擺就像是一朵碩大的藍色花朵一樣,圍著洛雲錫轉成了一圈,隻聽得幾陣掌風響起,再看過去的時候,藍琪已經退了迴來。


    “明知本宮是切磋,你為何不還手?”藍琪皺了皺眉頭。


    “雲錫不敢。”洛雲錫規規矩矩地低頭垂眸。


    若是還手,自己受傷的事情便再也瞞不住了。


    “不敢?我看你是膽大包天!”藍琪長歎了一口氣,忽然軟下了語氣。


    “雲錫,你應該知道,本宮即便是再重情義,皇上畢竟是本宮的皇兄,是本宮一母同胞的哥哥!你不了解他,本宮如此維護一個外人,已經超出了他忍耐的極限。”


    “長公主教訓得是,雲錫下次不敢了,多謝長公主的維護,您的大恩大德,雲錫沒齒難忘!”洛雲錫的聲音也軟了下來。


    “可有受傷?”藍琪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怒意,跟洛雲錫之間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聊起了天,看得陶夭夭暗自咂舌。


    “謝長公主關心,雲錫不曾受傷。”洛雲錫甚是乖巧。


    “是他嗎?”藍琪又問。


    洛雲錫抬頭,有些驚訝地看了藍琪一眼,半晌之後才點了點頭:“是。”


    “原來如此,怪不得。”藍琪眼中劃過一絲寒意,“看來是該好好敲打敲打他們父子了。”


    聽著洛雲錫和藍琪的對話,陶夭夭和沈玉楓在一旁大眼瞪小眼,聽了個雲裏霧裏。


    就在這時,忽然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公子,是我,祁風。”


    “進來。”洛雲錫看了藍琪一眼,見藍琪並未有什麽表示,便開口讓祁風進了門。


    祁風緊走幾步進了殿門,看到跪在地上的沈玉楓和陶夭夭的時候,微微詫異了片刻,之後才對著藍琪和洛雲錫行了禮。


    “長公主,公子,池水已經見底了,侍衛們在池底找到了幾樣東西。”


    “通知皇上了嗎?”藍琪看著祁風開口。


    祁風點點頭:“太尉大人已經讓人去通知了,皇上正在趕過去的路上。”


    “走吧,一起過去看看。”藍琪從桌上拿起那把寶劍,又從書櫃上取下劍鞘,率先抬步走了出去。


    陶夭夭和沈玉楓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兩人可憐巴巴地扶著膝蓋從地上站了起來,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都直勾勾盯著洛雲錫。


    洛雲錫被那兩雙哀怨的眼睛盯得黑了黑臉,他後退了一步沉聲問道:“哪裏出了岔子?”


    陶夭夭伸手指了指沈玉楓:“他!”


    “我?你還好意思怪我!”沈玉楓惱了,“我在床上都快被你捂死了,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怎麽能怪我!”


    “不是你,是你的靴子。”陶夭夭沒好氣地指了指沈玉楓腳上。


    “我靴子又怎麽了?”沈玉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靴子,“你可別告訴我說長公主連洛雲錫的靴子長什麽樣都能一眼看得出來。”


    “我說的是你靴子上的泥巴!笨蛋!”陶夭夭低斥了一聲,罵完就一瘸一瘸地躲到了洛雲錫的身後。


    洛雲錫一路上一直乘坐馬車,就算在行宮裏走了些路,也從未去過有泥水的地方,莫問這傻帽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靴子上沾了那麽些泥巴,不露餡才怪。


    “你敢罵本穀主我?長公主打你打輕了是不是?還要不要再吃我拳頭?”沈玉楓氣急敗壞地對著陶夭夭揚起了拳頭。


    他長這麽大,除了在自家老子麵前跪過這麽久之外,還從來沒被罰跪過這麽長時間呢,這口憋屈氣若是不出來,他可保不準能做出些什麽事來。


    “行了!你在醉歡樓將長樂公主得罪成那樣了,長公主當時沒罰你,可並不代表她不記仇。”


    洛雲錫將沈玉楓的拳頭一把扯了下來,轉身又看了陶夭夭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頭。


    “長公主打你了?”


    長公主的功夫他是知道一些的,若是真的動手,這陶季怕是不死也得殘廢了。


    聽到這話,陶夭夭猛地點了點頭,眼淚汪汪地抬了抬自己的左胳膊,試了半天沒抬起來。


    “長公主踢了我一腳,我這胳膊可能廢了,以後可怎麽給世子您做好吃的,怎麽給您泡茶喝啊!嗚嗚嗚——”


    “待會讓祁風給你拿些治外傷的靈藥。”洛雲錫看了一眼陶夭夭左手的小臂處,確實有一塊微腫起來的地方。


    抬頭對上陶夭夭委屈巴巴的眼神,他又說:“長公主這是手下留情了,以她的脾氣,你這條胳膊廢了都不為過。”


    “那能賴我嗎!要不是您說走就走,我犯得著受這罪嗎。”陶夭夭小聲嘀咕。


    “那個……公子,人都已經趕到小池那邊了,咱們不過去看一眼嗎?”祁風在一旁雲裏霧裏等了半天,終於迴過味兒來了。


    知道洛雲錫是裝病,他心裏便就放了心。


    “能走嗎?”洛雲錫看了陶夭夭和沈玉楓一眼。


    “能!”陶夭夭幹脆地迴答,比起躺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她更想知道剛才洛雲錫和長公主兩人之間打的什麽啞謎。


    “不能!”沈玉楓一屁股癱在了床上,“我兩天兩夜沒合眼了,也沒沐浴,剛才又出了一身臭汗,臭死了,我對你們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不感興趣,你們去吧。”


    “那就好好在這裏呆著,別出去惹事。”洛雲錫沒有強求,他用下巴指了指寢殿的門:“你跟祁風先出去。”


    “做什麽?”沈玉楓警惕地看了洛雲錫一眼。


    “更衣!”洛雲錫給了他一眼看白癡的眼神,“你想讓我穿這身侍衛裝出門?”


    “都是大男人,怕什麽?我又不是沒見過。”沈玉楓滿臉嫌棄,“你一動不動跟死狗似的時候不都是我給你換衣裳?”


    洛雲錫黑了黑臉:“祁風,帶他出去!”


    “是!”祁風笑著走上前來,一把挽起了沈玉楓的胳膊出了殿門。


    聽著外麵傳來的沈玉楓氣急敗壞地吼叫,陶夭夭“噗嗤”一聲樂了。


    “愣著做什麽?去取衣服。”


    洛雲錫瞪了陶夭夭一眼,自行走到了床頭的那幾個大箱子旁邊,從第一個箱子裏取了一個小匣子出來,拿著匣子去了床邊。


    他坐在床上,一顆一顆地解開勁裝上的盤扣,將外麵的軟鎧甲隨手丟在了床上,又一把扯開了衣襟的帶子。


    陶夭夭從衣櫃裏捧著一套衣裳轉過身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洛雲錫光裸的上身。


    雖然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新傷舊傷,卻依舊白皙精壯。


    陶夭夭腳底一個趔趄,差點沒跌到地上。


    她雖然見過洛雲錫沒穿衣服時的樣子不止一次兩次,可是不管是他受傷也好沐浴也好,那好歹都還是半遮半掩的,像這樣一覽無餘的,她還是第一次得見呢。


    陶夭夭下意識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嘴,確認沒有流口水之後才喜滋滋地仔細打量。


    “看什麽呢?還不過來!”洛雲錫壓低聲音對著陶夭夭吼了一聲。


    “哦哦,好!”陶夭夭抱著衣裳邁了幾個大步走上前來,一股更濃烈的血腥味讓她皺了皺眉頭。


    她將衣裳放在床邊,目光順著洛雲錫胳膊往下看去,在他的左邊小臂處,兩道三寸多長的駭人傷口正往外翻著皮肉。


    這兩道傷口挨得極近,像是被人同時握著兩把利器劃上的,她剛才隻顧著欣賞好身材了,竟然忽略了他手臂上的如此明顯的傷口,怪不得早在他剛從外麵迴來的時候她就聞著味道不對。


    看著洛雲錫胳膊上的那兩道傷口,陶夭夭忽然沒來由地一陣眩暈,胃裏似乎也翻滾著一陣陣惡心。


    該死的,她的暈血症竟然犯了!


    她從小就討厭一切血淋淋的東西,對血腥味尤其敏感,這也是她死活不肯繼承家傳醫學的原因。


    後來實在拗不過母親和外祖的軟磨硬泡,她才象征性地背了一些方子,卻從來沒有實踐過。


    再後來一場變故讓她來了這裏,老天爺總算待她不薄,給她保留了前世的記憶,還給了她一個可以辨百味的嗅覺,可是,也正是這個能辯百味的嗅覺,讓她的暈血症更加厲害起來。


    這血腥味,真是太特麽難聞了!


    “盒子裏有金瘡藥和幹淨的絹布,會包紮嗎?”洛雲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陶夭夭瞬間迴神,硬著頭皮“哦”了一聲。


    “速度快一些,咱們得趕緊趕過去。”洛雲錫沉聲說道。


    “是。”陶夭夭應了一聲,這是洛雲錫第一次在她麵前說“咱們”。


    陶夭夭咬咬牙,說了“咱們”之後他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就成自己人了,為了祝賀她終於成了洛雲錫的“自己人”,她怎麽著也不能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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