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命好


    72


    霜淩後背覆了一層薄薄的汗。


    這是他的碑?


    是紀念他, 還是…祭奠他?


    她看見顧寫塵這一刻站在光影交接,那遠處經年緘默的高聳神佛,與他凡人之軀的霧影,緩緩重疊。


    而她站在此處陰影下, 同樣與他細密相連。


    霜淩忽然有種知覺。


    走到這裏, 一路上有無數陰差陽錯的巧合, 可此刻站在顧寫塵的碑前, 她感受到一種冥冥中的必然。


    他們都是被幹天帝君窺伺的人, 他們被絞合在同一個目的之下。


    霜淩心頭亂糟糟,她結合進入幹天地底之後的諸多信息,仰頭看著顧寫塵清冷的側顏,終於小心地說出了猜測。


    “顧寫塵,難道…你其實是神佛轉世,所以才這麽天才?”


    她聲音緊張,覺得很有可能。


    顧寫塵迴神, 黑眸眼底浮過淺淡又堪稱狂妄的笑意。


    “我是凡人,”他伸手把霜淩往自己更近處帶了帶, 垂眸, “——我很確定。”


    肉.體凡胎, 拓煉經骨,大道並無捷徑,隻不過他總開悟太快。


    顧寫塵長睫垂落,在眼尾覆蓋出清淺的淡影。


    在他挺直的脊背之後, 古劍與魔劍正在隱隱對振, 於是他心裏也開始拚湊出一點…浮光掠影的驚動。


    霜淩仰頭, 清澈的瞳孔認真,兩隻手比比劃劃, “那可能是因為你的身世——顧寫塵,說不定其實你有神的基因!”


    “幹天帝君想利用你成神,但又不想被別人知道,所以把你真正的身份用敕令之力抹去了?這樣,就算有其他人知情,他們也會被迫忘記。”


    顧寫塵垂眸,眼底光影淡淡。


    身後的黑霧悄無聲息逸散,緩緩圍住在困鬥中被損毀的巨大神像,幫底下的千機門弟子固陣修補。


    霧瓣彌漫,如神座之下的蓮臺。


    他明白了什麽,但他隻是低頭。


    與少女相貼的胸腔之下,汲春絲纏繞的丹心正在相撞。


    顧寫塵並未多說,然後更摟緊了她。


    霜淩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不然幹天之下的神像為什麽酷似顧寫塵?為什麽會有他的碑立在這裏?他們一定是被動忘記了顧寫塵的真實身世……而幹天帝君不知道這樣改寫了多少人、多少事。


    又是敕令之力…!


    霜淩抿唇,忽地伸出雙手,青金色的荒息淺淺逸散,向著石碑探去。


    如果聖體之中運載的菁純荒嵐能對抗幹天帝君的敕令之力,那被敕令之力所抹去的記載和記憶,能不能逆轉?


    她的經脈要穴還被黑霧封著,這荒息動用起來有些扯痛,但霜淩實在很想知道——她很能理解龍成玨的感受,如果一生都不知情、蒙昧地過下去也就罷了。


    可一旦清醒過一次,就再難忍受愚鈍。


    他們闖進陰謀,怎能坐以待斃。


    霜淩的荒息滲透白玉石碑,觸感溫涼蒼古,經年的默然矗立,片刻卻沒有什麽印記被逆轉迴來。


    她不放棄,掌心努力流轉出更多荒嵐,卻被顧寫塵的黑霧攔了迴來。


    “別動。”


    他攬住她,垂眸拎開她的衣領,目光順著瓷白細膩的脊背往下看,薄汗讓肌骨看起來更加溫熱,“…霧刺紮得深了。”


    霜淩努力地嚐試過,荒息也凝結成花刺,可石碑無聲無言,沒有往昔留存。


    她洩氣地放下手來。


    可惜她現在不敢放開經脈的封禁,否則她的荒嵐之力又會無盡暴漲。如今,她的力量也成了她的掣肘。


    霜淩失落地嘆了口氣,“那我幫不到你什麽。”


    “不。”他說。


    “你已經…幫我許多。”


    聲音如碎玉清晰,霜淩擡起茫然的瞳孔,眼底映出了顧寫塵奇異的神色。


    在他黑眸中,蓮印被千絲纏繞。


    顧寫塵指腹落在她丹田位置,“感受到了嗎。”


    從剛才開始,霜淩就覺得汲春絲隱動,虛空中連接著她與顧寫塵。


    男人黑眸落在她臉上。


    所以,汲春絲為什麽會振動,你又為何在此。


    “汲春絲,也來自於它——”顧寫塵指了指山洞之外。


    汲春絲,是那無言神像的造物。


    霜淩忽地睜大了眼睛。


    顧寫塵在闖入她荒嵐漩渦中壓製魔氣的時候,是第一次完全接觸荒息。再到直接探靈神像,情蠱的震動更加清晰——汲春絲是古老荒嵐溫養而生之物。


    所以它才在聖女聖體中傳承,因為聖女是世間最適合承載、入道荒嵐的人。


    所以,汲春絲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是他們之間的必然。


    霜淩遠遠望著那神像悲憫的眉目,最後愣愣地問,“那你在神像之中,究竟看到了什麽?…”


    為什麽這是你的碑?


    顧寫塵透過“它”的眼睛,看到了一瞬自己——


    負劍,漠然,一心大道。


    那一瞬或許是已發生之事,又或許是將發生之事。


    幹天地底以神像為軸縱橫成陣,而他曾在這輪迴之中出現,結局隻剩一座沉寂的碑。


    如今,為何不同?


    今日的顧寫塵再次出現在輪迴之陣中,卻沒有化歸死寂。


    他掌心按著心口,感受到汲春絲千迴百轉。


    因為,這是一個為情墮魔的顧寫塵。


    他早已不在大道之中。


    顧寫塵長睫之下,目光看著霜淩。


    汲春絲或許運轉過千百迴,他從未動過心念。


    可她不同。而他淪陷。


    霜淩是數千年來唯一的,為所有弟子迴家、為了他不墜落、為了更高的自由——甚至甘願自毀的聖女。


    而從她爆丹那天,他轉身墮入魔業。


    大道輪迴,以魔出局——從此掀開一張新牌。


    他眼底染上暗光。


    霜淩懵懂地看著玄衣負劍的顧寫塵,他似乎有衆多深意,交握的手指纏得很緊。


    攜著汲春絲闖入世界的少女是顧寫塵人生以來最大的變數。


    ……也是最大的轉機。


    原來不是因為他最強,所以與她相逢結蠱。


    而是因為與她相逢,他才有了新的可能。


    “再去一個地方,就會有答案。”顧寫塵眸光深刻。


    命數掀開一分天機,他還需要一個印證。


    “好。”霜淩點點頭,也沒問是哪裏。


    總歸顧寫塵會給她明白。


    她後脊上的汗融進衣衫之中,汲春絲的熱意融在骨血之間,它以靈流保了三年,如今正在徹底複蘇。


    顧寫塵的指腹輕輕拭去她頸側的薄汗。


    霜淩仰頭,看見外邊洩了一分天光下來,清麗驚豔的眼眉被映亮。


    子時已過,他們可以離開輪迴陣了。


    “還有——”顧寫塵伸手攬住她,眼底清晰釋懷。


    “現在,我知道怎麽解情蠱了。”


    …


    “子時了!”


    “破!”


    “這次終於找對地方了!”


    外邊的弟子們已經轉了數圈,每次沿著卦陣走過一遍,又會迴到原點,循環往複地在地底輪迴。


    龍成玨手臂上的傷不能治,他疼得到處暴躁,才想起來破天門地戶的相克時機。


    娘的,有失水準!


    不過顧寫塵在這裏,他都沒指出來,那也不能怪他。


    龍成玨嘶嘶地捂著胳膊。


    好在坎水龍城弟子訓練有素,四方布陣,以千機門的機甲螢燈為指引,終於在對的時間找到了輪迴陣的開門卦位,驀地探出了一絲從外裂進來的天光。


    “快快快,從那裏出去!”


    衆弟子很快魚貫而出。


    龍成玨被弟子們擡著,心裏鬆了口氣,映著外邊照進來的光端詳著自己手臂上的傷口,研究著自己刻下來的字跡,他始終覺得哪裏連不上。


    輪迴陣破出隙空,被重複的時間之中出現了與外間相連的裂縫,正常的天光終於大片從外洩露進來——


    龍成玨用袖子微掩上手臂傷口,地底空腔被更多天光映亮,他恰好迴頭看了一眼。


    隔著漸散的黑霧,他對上了那無口神明的眉眼。


    緘口之神,無言之像——


    ??!


    說實話,正常人叩問佛陀,也不太會關注座上菩提長什麽樣子,五官如何。


    所以龍成玨這一眼看去,驚得差點掉下去。“少主!”


    “少主你怎麽了——是不是傷勢太重了?”


    “沒…我沒事。”龍成玨咬牙轉迴了頭,飛身闖出幹天地底,迴到陽間。


    他蹲在地上,飛升之墟在剛剛的地底大戰之後進一步坍縮,後續他們還要重建這裏,修補那座神像,以防靈脈被壓斷。


    龍成玨蹲了半天,迴身看衆人陸陸續續出來。


    然後看見玄衣負劍的男人。


    龍成玨又把頭轉了迴去。


    娘的,顧寫塵?你不會是神仙吧??


    不是,可是他要是神仙,何苦在人間修煉二十年??


    演給他們凡人看啊??有病?


    這位還又飛升又墮魔的——不對,神仙何須飛升,他身上一定有其他秘密。


    他們或許忘了什麽很了不得的事情。這事恐怕也與顧寫塵有關。


    龍成玨咬牙,捂著胳膊,仰頭看天。


    然後他皺起了眉。


    身後的顏玥、葉斂、千機門衆人,神色也微微變了。


    他們為了九洲靈脈,在幹天地底像沒頭蒼蠅一樣紮來紮去,可出來之後,外頭已經天翻地覆。


    天象,大陰。


    天上烏雲攪動如鱗,陰沉沉地壓在所有人頭頂。最重要的是,九天之上,在曾經的玄武金鑾正上空,出現了一條黑長的天裂,橫貫蒼穹。


    霜淩被顧寫塵帶著迴到地上,看見這不祥天兆。


    她忽然意識到什麽,忙轉頭看顧寫塵。


    幹天帝君荒息填補窟窿,敕令之力恢複,這意味著他對九洲的意念操控,也再次複蘇。


    對蒼生而言,他們剛剛才經過遙峙之約,才得知顧寫塵就是殘暴無邊的熾月魔主——這本就是一個大好的時機,如今他能做的……就更多了!


    衆少主隨身的靈符玉隨著他們迴到地麵而瞬間明滅亮起。


    起起伏伏的聲音傳了出來。


    霜淩眼睫顫了顫,顧寫塵神色平靜。


    他站在自己的遺跡之上,聽四野聲音迴蕩,並不迴應。


    這片土壤之上,劍尊之名正在如山傾塌。


    轟隆作響。


    …


    “顧寫塵要滅天!”


    “顧寫塵!……他是虛僞的叛道者,他放縱欲孽,背叛了大道。”


    “我三十年的道心,如今毀於一旦!”


    “與合歡妖女攪合在一切的人,能是什麽好東西?”


    “諸位且看頭頂,天裂乃是滅世之兆,熾月魔功問鼎,入十就是滅世之人啊…!除了他,還能有誰?”


    “靈脈枯竭便是他搗鬼,如今天裂,也是他的手筆!”


    飛升之碑被人們推倒,萬人踩過。


    對一個人的憧憬有多高聳,當他雪崩時濺落的雪花也就越多。


    飛升的廢墟之上,顏玥龍成玨等人麵麵相覷。


    可世人不知,仙洲賴以為生的靈脈之源,也是這位魔主和合歡妖女幫他們爭奪的。


    真正的“鬼”,就在天上。


    衆人擡頭看著天空,那力量無邊無形,卻讓人時刻膽寒。


    敕令之力正在悄無聲息地打下思想鋼印,讓九洲蒼生深信不疑——天裂就是魔主所為,滅靈脈,毀大道——滅世雖難,但那可是顧寫塵,他做得到!


    “當年幹天帝君對他的圍剿,原來並沒有錯!”


    “他恨世自傲,他從不將普通人放在眼中,帝君當初就是為了阻止他才如此,最後卻被蕩平幹天,足見他的殘暴!”


    “顧寫塵罪大惡極,必入地獄。”


    這世間芸芸衆生,壓在帝權之下數千年,意難自覺。


    當幹天帝君重新恢複了荒嵐之力,九洲上下思想被煽動的軌跡,開始在覺醒之人的眼中清晰顯現。


    平光閣原本是推翻帝權之後的幾洲平衡之點,達到一種公平。可如今他們再次發現,頭頂的天依然壓得喘不過氣。


    這三年之間沒落的下洲最先振臂高唿。


    歲祿劍宗搖旗吶喊,痛哭著因為收養顧寫塵而覆滅的第一劍宗,仿佛艮山顧氏的衰落都是因為顧寫塵這個災星。


    “當年宗主所說的全是真情,你們卻被顧寫塵的蓋世聲名所蒙蔽,踐踏宗主的真心!”


    “如今我艮山顧氏,宗主死得不明不白,少宗主被迫入魔,整個歲祿劍宗沒有虧欠他任何,卻換來這樣的下場——!!”


    這消息順著坎水搭建的九洲之網傳音而出,引發更多的慨然激憤。


    “顧寫塵,呸!”


    “虧他墮魔後我們還敬奉了他三年!”


    “簡直是晦氣!”


    在三年以前,在顧寫塵的劍尖之下,九洲之內無人敢這樣說一句。


    而現在,這個名字開始被蒼生唾棄。


    霜淩聽得靈符玉中的各種聲音,指尖顫抖,忍不住搭在了自己的劍柄之上。


    身側的顧寫塵淡漠而立,任風吹過魔主的黑金衣擺。


    他早知會有今日,那又如何。


    可霜淩覺得不服。


    對她和顧寫塵都不服。


    在歲祿的日子,在一切開始的時光裏,顧寫塵獨守最寒僻之峰,年年公開練劍指點弟子,迎戰一切來挑劍宗的敵人,作為歲祿七成戰力,保艮山十餘年上洲之位。


    這些也是能被敕令之力抹平的嗎?


    而她也從未想要墮他大道,反而是頭頂之人愚弄蒼生數千年。


    霜淩心中有了更加清晰的念頭,她的目光看向長空,帝君必須在九洲之上真正顯現。


    他的醜惡,他的虛僞,他親手做過的一切。


    而她如今是幹天帝君等待的下一個人,以身為引,她要更能掌控荒嵐,等待機會。


    幾人默默關掉了靈符玉,飛升之墟上,風聲中沉默了幾秒。


    龍成玨捂著自己的胳膊,看向顧寫塵,“…我們會約束各洲的。”


    蒼生蒙昧,人言蒼白,但至少他們四洲,當年跟著顧寫塵劍指幹天的人們,他們的血性還在。


    頭頂的危機也在。


    顧寫塵淡淡看了他一眼,黑眸中的魔印清晰可見。


    這的確是一個叛道得轟轟烈烈之人。


    可龍成玨心想,顧寫塵他能離經叛道成這樣,他連這樣震驚九洲的事都幹得出來,他要是真想滅世,還輪得到旁人置喙嗎?


    他那魔功十階尚且未破,龍成玨可一點都不想體會。


    龍成玨蓋住手臂上的字跡,坎水龍城舉洲之力,也要找到帝君都隱沒了什麽真相。


    哪怕會再次因為顧寫塵破防,那又如何。


    在他旁邊不遠處,葉斂握緊手中青葉印。


    天裂出現,九洲三年和平已經停止,葉家也要承擔蒼生的責任——幹天帝君以命火靈魄與合歡聖體孕育傳承帝嗣,數千年來如此,而如今巽風葉家在此道已經徹底成熟。


    葉斂垂眸。他會找到帝君命火的弱點。


    剩下的千機門的弟子們麵麵相覷,他們兌澤的立場一向簡單——


    聖女帶來改天換地的新爐息,改變千機門千年的煉造體係。他們永遠追隨聖女,也順便追隨聖女旁邊的男人。


    顏玥從幾洲衆人中走出來,對顧寫塵道,“少尊,我輩不會放棄。”


    無論如何,顧寫塵仍是如今九洲最強的戰鬥力,霜淩能抵抗敕令之力的能量也無比珍貴。


    一次沒能徹底推翻,他們仍有血性再來一次。


    坤地王族將會肩負起使命,他們是這片土地上最古老群山的守護者,坤侖三山之中還有未現世的靈脈,就算頭頂之人放棄了這片土地,他們也一定是守到最後的一族。


    霜淩看著他們,掌心和眼底都發燙。


    她又感受到了道義,在她以劍入道之後的無數次,在人性之上輝映的道義。


    顧寫塵牽住她的手,淡漠地點了點頭。


    顏玥鬆了口氣,她心中清楚一件事。


    無論顧寫塵是否墮魔,是否衛道,他已不會棄人間不顧。


    因為他愛一人。


    就會愛人世。


    龍成玨擡眼看著遠處的天裂,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平光閣要集各洲之力、甚至魔域之力,對抗“天”。


    顧寫塵牽住霜淩的手,玄鐵魔劍銳嘯一聲,橫在半空,他抱她上了劍。


    劍尖直指東北方向。


    倏地駛出。


    君不忍在劍屁股後邊顛顛地追,“少尊,你去哪裏啊?——”


    衆人目光都隨之而去,看見天裂之下,那人眼尾成影,丟下一眼。


    “去成親。”


    …


    霜淩在風裏從他衣襟中探出腦袋。


    臉還在紅。


    就、就這麽當衆說出來了。


    啊啊啊。她又把臉埋在他胸口打了幾個滾,最後頂著亂了的頭毛探出腦袋,“我們這是往哪?”


    “歲祿劍宗。”


    剛才他們罵得最歡。


    霜淩震驚。


    然後她心中油然而生——


    不!愧!是!你!顧寫塵!


    騎臉迴去。


    霜淩揉了揉自己的臉,心中也明白,顧寫塵迴歲祿,他生長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定有什麽東西要看。


    尊魔之劍仍舊被踩著當交通工具,這次倒安分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荒息彌漫壓製的緣故。


    一路平穩,可他們沿著仙洲掠過,霜淩就能聽見形形色色的談論,是她如今神識擴展太多的緣故。


    可她能聽見,顧寫塵自然聽得更加清楚。


    越向艮山,聲音越兇,從前因劍尊之名而榮耀,如今因劍尊之名而痛恨。難以想象如今九洲上下,歲祿劍宗竟然是最恨顧寫塵的。


    霜淩聽得不太高興,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轉頭對顧寫塵道,“可以把我經脈的封印解開了嗎?”


    顧寫塵垂眸,在風中黑發微微淩亂,視線掃她,聲音不那麽淡漠了。


    “著急了。因為葉斂說不宜魔氣入體太久?”


    “什麽呀?”霜淩眸光十分純善。


    “我是想,如果解開你的封印,我的荒息遼闊到足以覆蓋大部分人,或許……我能讓更多人從敕令之力下清醒過來。”


    看清頭頂的天。


    看清楚誰在為九洲真相而努力。


    顧寫塵的黑眸看著她,片刻後,壓製荒嵐暴漲的黑霧刺開始一點點抽離。


    …魔氣入體太久的確需要拔除,此刻荒息也已平和。


    霜淩周身微微酸麻,黑霧靈活浮動,埋在身體裏的刺也並不是固體硬戳,而是流動的,微涼的。


    當他緩緩抽離,霜淩竟然戰栗片刻,有一點點微妙的舒服。


    她的脖頸仰了仰,弧度漂亮得像天鵝引頸。


    顧寫塵垂眸看著,一邊看,一邊緩緩牽拉入體的黑霧。


    他的目光像是齧咬。


    霜淩轉動著自己肩頸,咳咳兩聲,然後認真感受體內的荒嵐之力。


    陰陽雙合鼎內汪洋平靜——遠離了地底神像這個荒嵐之源,果然就沒有再發生狂暴的漩渦。


    霜淩嚐試著運氣,青金色花枝從掌心躍出,卻被顧寫塵按住了手腕,指腹沿著她的掌紋摩挲。


    “別浪費在無用之事上。”


    “留著給我。”


    他薄唇就在耳邊,聲音清晰如冷玉。


    霜淩轉過頭,不解地問,“為什麽給你?”


    “你有沒有想過,你體內的荒嵐浩瀚難壓,我同樣魔氣沸騰自噬,”顧寫塵到底沒忍住,低頭親了親她瑩白圓潤的耳朵,“——你我命定,互相滲透。”


    你整個身體,你止不住的荒息。


    可以給我。


    他的指尖穿過掌心,交握在她十指之間。


    霜淩呆了呆,明明好像在說嚴肅的情蠱問題,可她眼前不知道劃過什麽畫麵,忽然臉紅心燙。


    黑霧纏繞蓮花,原本魔體與靈體互斥,體係天差地別,原本情蠱難解,可如今竟然有了方法。


    顧寫塵把她摟進懷裏咬了幾口,低聲含混,“所以…天作之合。”


    霜淩雙眸驚訝地閃了閃,她的心尖被揉皺了些,人似乎也是。


    聽見親吻的水聲,紅著臉想埋起來,卻又被扶著後腦支起臉,唇舌被叼走反複碾吮,嵌進他銅牆鐵壁的懷抱裏。


    “唔…”


    天作之合,還是天做之合啊,顧寫塵…!


    顧寫塵無聲笑了瞬。


    從前錯失蓮花,覺得天生我如此,總是為難。


    現在呢?


    命數無盡苦中,汲春千絲滾燙地熨過肺腑,和她共振,從心髒開始泛濫,唯有將對方揉進骨血才算完整。


    原來天要我站在頂點,接住你的紅線——


    是我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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