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儀開啓


    45


    這一日, 霜淩含淚元嬰了。


    化神圓滿的大能珠玉在前,三道晴空雷劫不再有濃雲詭譎之感,隻有光輝萬丈的晴朗。


    轟隆隆的清雷像是一場慶祝。


    霜淩看一道接著一道天雷劈在自己頭上,劈得她老老實實, 腹中滾燙, 但心如止水, 心如死灰。


    麻了。


    真麻了。


    她如今已是一個元嬰期的修士, 修為的確已經能位列九洲高手之列。元嬰是大男主花了二十多年才達到的境界, 她連一年都沒用就達到了。


    霜淩含淚閉目,我真的強嗎?我不確定。


    在絕世天才的光輝之下,普通天才的閃光也會變得微不足道。


    霜淩擡手,試著凝結出靈力,方形金丹被天雷淬煉得更加道法純然。


    比從前更圓融強悍的內力在她寬韌的經脈之間沖過,她擡手簡單一道靈流打出,方圓一裏的樹木瞬間, 全部倒塌!


    霜淩:“!”


    元嬰,真的很強啊!


    霜淩有點受寵若驚地擡起頭, 然後看見方圓一裏外……方圓萬裏內, 整個山河都在隱隱因為顧寫塵的破境而迴響, 如遊鯤出世,浩然無邊。


    他翻飛的月白衣擺此時才剛剛翩然落下。


    眼底清冷平靜。


    一道化神圓滿的劍意,足以改換天地氣象,瞬息人力逆天。


    此人卻抱著胳膊, 用一種欣賞的目光淡淡看著剛剛結嬰的霜淩, “不錯。”


    “…”和你比, 不錯在哪?


    霜淩腹中的熱忱再次化為虛無,表情恬靜地閉目。


    算了, 挺好的,至少這下九洲上下都知道了——


    正道的爹到底是誰,依舊是誰,還能是誰。


    這一刻四野山唿海嘯,見證顧寫塵化神圓滿的動蕩,萬年來最接近飛升的那個人,依舊是他。


    歸根結底,這片靈蘊生長的土地上,人人以實力為尊。


    即便顧寫塵公然叛魔,違抗敕令,但當衆半步飛升的修為沒有半分虛假,他根本就沒有墮魔。如果這樣的人不是正道,還有誰是?


    他正在建立新的格局。


    所有人都會把正道的希望,再次寄托在這個人身上。


    包括霜淩。


    霜淩心想,我就算了。


    她站在這片顧寫塵誕生的土地上,在他曾經落地金丹的位置上,也算交了一張滿意的答卷。


    霜淩仰起腦袋,真誠地看向這個滿身清冷的絕世天才。


    沒有人知道方才那一刻他為什麽會突然破境,他是又忽然悟到了什麽。但天才的世界,誰又知道呢?


    這一路上為著汲春絲的限製,顧寫塵有那麽多次臨近破境都被壓製下來,配合她一路走到了元嬰,也是辛苦他了。


    “……恭喜。”霜淩水瞳清澈。


    還有未來她可能看不到的飛升,提前恭喜。


    顧寫塵並未開口,隻沉靜地看著她半晌,“同喜。”


    半步飛升後的顧寫塵從外表上看變化並不大,但是當他一開口,霜淩就能明顯感受到來自更高維度、更高級別的威壓。


    像是深海之下隱秘深藍的水壓,普通人置身其中無邊無際,巨大神聖的聖物已經悄然掠過整片海域。


    很強,真的很強,強到讓人不受控地畏懼。


    所以他能掌控她的進度,指揮她的一切。


    焦土之上,開始有人悄然包圍而來。


    因為化神大圓滿的威壓太過顯眼,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顧寫塵此刻的位置顯然就在東部震雷洲界之內。


    震雷洲屬於幹天陣營,剛好離得最近,九洲混戰的第一場,已經悄然開始了。


    顧寫塵卻沒有打,也沒有退,拉住霜淩,往另一邊的土坡走。


    “幹什麽?”霜淩人已經平和了,有氣無力地問。


    顧寫塵淡淡地說:“去看看我母親的墓有沒有被掘。”


    語氣像是去參觀一下。


    霜淩蒼白地閉上眼睛。


    顧寫塵,你真的,你真是活該飛升啊。


    她知道,能在苦修大道做到如此建樹的人,果然沒有正常人類的情感。


    所以顧寫塵在沾染魔氣之後的一係列行為,也和正常人很不一樣。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能這樣輕描淡寫、一不小心、情不自禁,破境到了無人能及的位置。


    追不上,真的追不上。


    那就不追了。


    穿過被雷劈得焦黑的地麵,走上那片小山坡,那裏稀稀拉拉地堆著更多的小土坡。有些已經長滿雜草,被幾塊破石頭壘砌,就是簡簡單單的無字碑。


    這世道,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便生如飄燭,命如草芥。


    也沒人知道此處某一墳塋之下的某個人,曾經帶來舉世震驚的唯一天才。


    顧寫塵眉目冷冽,垂眸看了半晌,“不在了。”


    無數孤墳,沒有野鬼。


    他的來處,早就不在了。


    霜淩拍了拍他負劍的肩膀。


    寬韌,偏薄,充滿日天日地的力量感。


    但我知道你的去處在哪,顧寫塵。


    你好好飛升吧。


    “他們要打上來了。”如今霜淩元嬰期的神識也已經很廣,她閉目輕掃,這座山坡之下大概已經裏裏外外地包抄了近千人。


    他們無聲無息,也充滿畏懼地,圍剿著這個剛剛破境化神圓滿的男人。


    “無所謂,”顧寫塵淡淡起身,領襟霜白,“他們可以一起上。”


    以顧寫塵目前的水平,他可以很輕易地蕩平一個洲。


    霜淩:“……”


    真的很怕,他飛升成神之後,成的是逼神。


    顧寫塵揣摩著她的表情,平靜點頭,“我說的是你。他們一起上,你也可以打得過了。”


    霜淩:“………”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霜淩轉頭指向西北方向,“那聖洲呢?你一人也能打得過嗎?”


    顧寫塵閉目感受了一會,當人的能力無限逼近於天,他的神識也會遼闊萬裏,能感知到無窮無盡。


    這一次,顧寫塵第一次做出了不那麽裝逼的迴答,“不一定。”


    幹天聖洲比剩下七洲加在一起的能量氣場,都要強大無盡倍數。


    君不忍說的並非虛假。


    但顧寫塵淡淡地看她一眼,“保你到飛升不成問題。”


    霜淩很認真地看著他,這一刻真的很認真地解釋,“我覺得我們是很難達到同一修為的,顧寫塵。”


    汲春絲更像是一種保護,時至今日,在看懂了合歡聖體歷代被帝族利用的真相之後,霜淩好像就更加明白,汲春絲為何如此護短。


    顧寫塵垂眸看她,“所以你想選第一種方法了?”


    霜淩看他半晌。


    然後也平靜地反問,“所以你不想飛升了嗎?”


    心魔欲熱,沉溺情海,那樣你就是半步飛升也升不上去了。


    和聖女雙修,是無上魔功。


    都已經化神大圓滿了,誰會修魔啊?隻有瘋了的人才會這麽做。


    其實今天見證顧寫塵飛升,對她而言也是好事。這也讓霜淩從這場由他一手打造的飛升夢魘中醒了過來,想起自己一開始,也隻是一隻被趕鴨子上架的普通大學生啊。


    顧寫塵靜靜地看她片刻,眼底漆黑冰透的弧光微轉,開口:“那不用怕。”


    “練完那三百式古劍法,再進階你的心法。日日勤修十二時辰,沖破陰陽雙維,進境更快。”


    霜淩抿緊嘴唇。


    在強者的世界裏一切都是篤定的,他確定了的事,就不會任由別人改變。


    她說想死,顧寫塵也會說不行,因為他現在不想死了。


    要麽,讓她非人苦修到和他一樣強。


    要麽,雙修墮落讓她毀了他的飛升。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死局。


    這擔子太重了,合歡聖女負擔自己所有的弟子就已經耗盡全力,對方陣營的大佬還不停要她奮進。


    她想躺平了。


    霜淩想起了那曾見一線的陰儀魔域。寧靜,遙遠,素未謀麵的故土。她想去看看。


    她悄悄摸了摸懷裏葉斂那封信。


    顧寫塵眉眼淡漠,仿佛是在努力地安慰一個普通人,“我帶你,你也可以很快破境元嬰圓滿,分神,出竅,化神,飛升。”


    務必手托這朵蓮花,直上青天。


    霜淩心想,可這朵蓮花隻想長在水裏。


    顧寫塵並不在意她的退縮。


    他認為最好的東西,也是他唯一擅長的東西,就是修煉,修道,破境,進階,他畢生心血,可以全都澆灌於一人身上。


    顧寫塵冷淡又不由分說地握住了她的手,“我會教你。”


    霜淩掙開了他的手,顧寫塵眉梢冷戾幾分,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少女清麗的眼眸看向遠處。


    東北方向的天空,皓銳劍氣一片,有人向著震雷洲的方向來了。


    震雷洲的修士千餘人圍在這座山頭,已經悄無聲息地趴了許久,眼神互相示意。


    你上。


    你怎麽不上?


    你先上吧。


    為什麽是我們洲先上?


    少尊多年前在他們這裏接了九十九道天雷,至今仍是焦土一片,如今又來!搞得他們震雷洲成了帝君敕令滅叛後的第一支先鋒軍。


    可他們隻是一個下洲啊!


    顧寫塵他如今化神大圓滿,他們這不是找死嗎?


    然而正在他們猶豫不決之時,天邊湧出無數道劍氣。


    歲祿劍宗,三峰劍修集結,浩蕩出動,圍攻曾經的不在峰主顧寫塵。


    艮山歲祿,雖然因為顧寫塵的叛出而折損七成戰力,但到底是第一劍宗,來了幾百個金丹以上的劍修,甚至不乏出竅期以上的長老,最關鍵的是——


    還有化神中後期的老宗主顧長興。


    如此,再加上震雷祝家的修士們,說不定真的能剿滅少尊。


    青牛的長哞響徹東海岸,震雷洲內皆能感知到化神相對的波動。


    滄桑沉重的聲音傳來,“交出合歡聖女,阿濯,我不想說得太難聽,也不想我們之間太難看。”


    顧寫塵擡眸淡淡。


    霜淩知道,顧長興這是圖窮匕見,要來搶冥業冰蓮。


    但是來晚了!一朵已經給夜寧好好地養了起來,一朵也已經被送到了他猜不到的地方。


    自己播撒惡種,就要自食惡果。


    顧長興的聲音悲痛又懷念:“阿濯,你記得嗎,當初我就是從這裏,將你帶走,帶迴了歲祿劍宗。”


    “你出生的時候連衣服都沒有,也沒有娘親哺育,是我用外袍裹著你,給你喂下出生後的第一口水。”


    “他們說歲祿沒有你的師尊,可你小時候的每一劍,每本書,都是我帶你的啊。”


    顧長興老淚縱橫,“若不是合歡聖女,你怎麽會走到今天?”


    所有人看著那處山坡,知道那白衣身影就在山坡之後。


    顧寫塵淡淡擡眸,“走到今天,比你強了。”


    顧長興煽情的眼淚一停。


    霜淩知道了夜寧的所有事,再不會被這個老宗主騙一分。


    顧寫塵他連親生父母都不在意,更不會在意你這個老畜生!


    犀角之劍從空中祭出,蟄伏的千餘修士握劍起身,放眼望去,這片山坡仿若孤丘。


    “叛魔,違道,歲祿劍宗聽令,今日死戰,清理門戶,守衛正道——”


    ——“你怎知他不是正道?”


    君不忍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千機火炮,點燃了九洲混戰的第一槍。


    仙門陣營割據對立,“正義”開始被爭取。


    君不忍身後千米,是禦獸而來的無數坤地顏氏子弟,以及坎水龍城數百刀修。王君鎮守王城,他們出戰而來。


    龍成玨挽起刀花,吹了聲口哨,凝水而成的天地符玉上,坎水已經開始在全境鼓吹少尊的盟友。


    誰占據輿論高地,誰更久立於春秋。


    九洲改天換日,是時候爭一爭了。


    混戰,開始了。


    …


    幹天聖洲。


    有人半步飛升的消息傳遍這片大陸的每個角落。


    “最後一步……”


    “他已經圓滿……”


    “最後一個……隻差最後……”


    無數枝幹拱立的王座上,被墨綠濃息包裹的巨大身影微微戰栗,發出似是狂喜又似是癡迷的聲響。


    重重疊疊,像是侵入識海的汙染一般。


    祠廟深處,地麵上已經被墨綠血液浸透,劃出繁複古老的洪荒符篆,一圈圈像是漣漪般蕩開,又如古木的年輪不息,等待一個圓心降臨。


    等待帝後,帶來新生。


    荒嵐已經耗盡,地陣旁完成符篆的所有修士都已經七竅流血,濃黑的液體從眼角口周淌出,倒在地上,灰敗地死去。


    結界的薄霧微微一動,一道染血的藍衣穿了過來。


    濃鬱的荒息淡化了,這大概是那個人最弱的時刻。


    為了煉化他像顧寫塵一樣飛升,君喚已經是不死之身。但他區別於其他廢棄天才的地方,就是他還有信仰,在他胸膛上印成蓮花。


    君喚一步步走過腳邊枯死的修士,走向祠廟最深處那棵婆娑古樹之上,表情空洞地看著那道巨大無比的背影。


    …長生不死,始祖帝君。


    他早已不在乎這片被他掌控幾千年的土地。


    他一動不動地看向更遙遠的上界。


    他隻需要用聖女孕育出他權力的譜係,代代傳承。


    君喚站立半晌,木然舉劍,飛身刺向那道身影,帶著化神中期之威。


    是的,他也破境了。


    他是按照那個人捏造的天才,他的破境也通常飛速。


    然而無數鋒利的劍氣沖入虛空,立刻扭曲化作虛無,根本觸不到始祖帝君的分毫。


    他——早已半身超脫人世,不在俗塵,不可戰勝。


    那巨大的身影甚至無需晃動分毫,隻靠意念的微動,就立刻把一個化神修士從天到地穿透千次。


    隻在一瞬而已。


    “……哈。”


    他動動手指,就能滅掉一個仙洲。


    他看看對方,就能爆破化神之軀。


    而這世間無人能找到他在何處。


    君喚掙紮著爬起身,而後腦仁立刻如被海嘯浸染,萬年萬人的聲響同時爆裂,識海劇痛,喪失全身力氣,被重重地壓到地上。


    而那巨大的身影自始至終不動分毫,像是一道悲憫的影子,透過墨綠的霧氣,看著他這個不堪一擊的強者。


    然後君喚被無形的力量如破娃娃一樣擺動,最後他的胸膛向下,胸骨上的那枚藍色蓮印,被正正壓在了符篆陣的中心。


    藍色蓮印,以血召喚金色蓮印。


    君喚的臉壓在地上:“不……不……”


    陷在濃稠墨綠中的始祖帝君終於微微動了動。


    帶著如潮水複湧的笑音。


    他寬大無邊的袖口之下,枯木緩緩纏繞抽絲成一隻手,而後他僵硬地擡起胳膊,指向東邊的海麵,被陣禁與海霧封鎖十年之久。


    輕輕一劃。


    去吧——


    久未暴動的一切。…


    震雷的戰場以火燒之勢,擴展到了整個仙洲東部。


    自北向南分別是艮山、震雷、巽風、離火。


    各洲打成一片。


    顧長興被打成半死重傷,青牛被坤地百獸圍咬至死。


    如他們最開始預料的那樣,雙方的勢力的確大致平衡,因為顧寫塵的存在,他們作為聖洲的“叛軍”,甚至還穩穩壓住了對方。


    當顧寫塵重新成為正道的希望,霜淩沒有在他身邊待著。


    顧寫塵也沒有非要拉著她,也沒有修煉進境。


    從那場無解的爭吵之後,他們陷入了冷戰。


    戰局間隙,顧寫塵抱著胳膊被各洲修士圍住,半步飛升的少尊像是所有人的定心丸,而他目光穿透人群,霜淩躲在一邊。


    她身份尷尬,自己也知道,坐在一邊確定了眼下合歡弟子們的位置之後,自己從懷裏翻找葉斂給她的那封信。


    走得太急,又被雷劈,加上打仗,應該沒壞吧?


    如今已是引命珠落成的第二個九天了,好在信封上有青葉印在,那薄薄紙張並未受損,霜淩悄悄一摸,裏邊似乎是一個有一點厚度的東西。


    霜淩小心地打開看。


    被人群圍著的少尊氣場似乎更冷了。


    打開一角,見那似乎是一道醫法符篆,被折成了一方三角,落在信封之中。


    霜淩一開始並不知道那是什麽,又不敢貿然拆開符篆,然而在合上之前,她忽然看見了信封內側被細心寫下的兩個字。


    霜淩忽地睜大了眼睛。


    三米外的樹影下,一道冰冷的聲音淡淡響起。


    “葉斂不過一個金丹醫修,你現在的修為都比他高了。”


    剛才還在人群中的人,不知怎麽出現在她跟前,顧寫塵冷冷看著霜淩。


    一個八年前就被他打破道心的普通人。


    隻能救人,不能殺人。


    在這樣的動蕩之中,“——他能護你?”他近乎於尖銳地問。


    竟然是…霜淩握緊那個信封,麵容恍惚地擡頭。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重迴九洲尊位的顧寫塵,他這話像是在仍在批評她不思進取,向下求助,卻不向上破境。


    其實也對啦,顧寫塵,我反正做不到像你那樣了。


    可葉斂悄悄送來的這個東西,連霜淩自己都沒有想到。


    是真的能護住她的。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可以的。”


    顧寫塵動劍時都很放鬆的指尖驀地捏緊劍柄,最後竟是淡淡地笑了一瞬,眼底蓮印翻湧。


    “所以你覺得,你可以不需要我。”


    “——要他。”


    隻要他想,他的壓迫感可以極強。


    可就在這一刻,霜淩忽然似有所感,看向遙遠的海麵。


    一道沒有人能感知到的隱秘神力,在虛空中緩緩劃過。


    隨後,潑天的魔氣從海麵上掀起。


    陰儀,破了。


    …


    故土重新出現。


    九洲之內所有潛伏的合歡弟子,如群星驟醒,紛紛向那個方向看去。


    陰儀之內,站在寂滅荒嵐之水旁的顧沉商微微一怔。


    隨後他肅然擡頭,灰白封禁的天空不見了。


    十年之後,陰儀魔域重見天日。


    萬魔複生。


    浩瀚魔氣沖天而起。


    有人裹挾在魔氣恆流之中狂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我!不愧是我!——”


    顧沉商忽然轉身,揣著冥業冰蓮的花苞,向著流動的荒嵐之水盡頭一步步跑去。


    ……這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霜淩站在震雷洲中,霍然起身,側臉白皙繃緊。


    是誰開啓了陰儀?


    她的心猛然跳得飛快。


    身後有人緩步靠近,顧寫塵抱著胳膊,垂眸看她,“所以,需要我嗎。”


    隻要你向我求救。


    化神圓滿的威壓在月色下平靜漾開。


    霜淩看著他冰冷而居高臨下的神情,半晌後,搖搖頭。


    她的目光移向遠處那些…仍然敬仰地看著顧寫塵的正道修士,她知道有些事在這一刻開始,已經被撥動了不可迴轉的齒輪。


    在仙盟盛會上,她還能使出破荒之劍,身上靈氣沛然,毫無魔氣,私下裏那些朋友們依然在暗中幫助她。


    但陰儀開啓,浩瀚的魔氣渡水而來——


    那些被封禁十年的萬魔越過界禁,穿過東海岸,從震雷登上仙洲。


    僵硬,灰白,眼神不停轉動,尋找著什麽。


    他們聞見了合歡聖女的氣息……有人在召喚她的氣息。


    濃鬱地召喚她,釋放她,讓無數塵封已久的魔物陷入癡迷,踏入這久不見魔的仙洲,四下尋找。


    多年以前,合歡聖女的儀仗掠過荒嵐之水,引發三境萬魔暴動。


    如今——歷史重演。


    霜淩恍惚間明白了陰儀為什麽會突然開啓。


    隻要陰儀一開,她就會成為萬魔的錨點,引發暴動。


    然後,她就成了仙魔之戰真正的起點。


    上次的封魔固陣大典根本就是一場作秀,拿君不忍做實驗,然後拿她做實驗,最後卻連封陣劍都沒有落下。


    因為就像在原著中那樣,大男主之所以竭力掀起仙魔混戰,就是為了讓萬千靈氣與魔氣破出,融合成世間萬丈荒嵐,助他仙魔同修的稱帝大業。


    始祖帝君並不為了稱帝,可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麽,他同樣在汲取更多的荒嵐。


    聖女所過之處,仙門與魔物必起征戰。


    剛剛休息片刻的各洲修士們震驚地起身,指著遠方。


    “那是什麽?!你們看東海岸——”


    “等等,海上那片黑色是?以前沒有吧?!”


    “魔物,是魔物出來了!陰儀陣破了!”


    “它們朝著我們的方向來了?!”


    “怎麽會有這麽多魔物……!!”


    霜淩猝然擡眼,對上那雙清冷如一的黑眸,他月白壓金的身影在夜色中仍舊如初。


    顧寫塵冷淡地開口,陳述事實,“霜淩,你才元嬰而已。”


    的確很快,很天才。


    但還不夠。


    這世道,隻有夠強,才能自由。


    “沒有我,你扛不過這些東西。”顧寫塵眉目清冷,眼底壓著光。


    可是從這一刻,她和顧寫塵,真的就是兩個陣營了。


    她的使命,她能解決。


    不用再害你一次了。


    手裏有葉斂給她的那個東西,已經足夠。


    霜淩深深地看了眼顧寫塵,看了看也曾並肩作戰的正道朋友們,然後,轉頭就跑,引著萬魔離開。


    她不能跑去坤地,不能去坎水,也不能去巽風,所有他們的盟友,她都不能去。


    她身後是萬魔襲來,去哪裏,就給哪裏帶來真正的魔禍。


    好在…好在她已經找到了後路!


    霜淩手中仍然緊緊攥著那個信封。


    那是葉斂給她的…止痛符。


    為她爆丹那一刻,護她最後一段安寧。


    顧寫塵眼底眉梢冷戾,目送她的背影,沒有追。


    上古冰息重劍冰藍輝映,在她身後小劍上無聲刻印標記,但他聲音冷得厲害,像是說給她,又像是說給自己。


    “你別後悔。”


    霜淩直直向北跑去,肩胛骨上蓮印滾燙地唿應著遠方光亮。


    陰儀開啓,引命珠在冥業冰蓮的花苞之中寧靜落成。


    在荒嵐之水的盡頭。


    她被種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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