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幕。


    永安門內的京城禁軍看著門外的慘狀已忍不住開始顫抖——在今日之前,他們從來不相信大單於的傳說是真的。


    世上怎麽可能真的會有萬夫莫敵的猛將?


    即便是他們引以為豪的大魏將星、勇冠三軍的“定軍侯”邵鳴謙,也不會在沙場上逞匹夫之勇,何況是匈奴人吹捧出來的大單於?


    還是那句話,這隻是敵人用於提升士氣的手段,這才編造出一個戰無不勝的戰神傳說。


    然而,門外的慘象已由不得他們不相信那些傳說——大單於已無需編造任何謠傳來提升匈奴軍的士氣。


    他本身就是士氣。


    金璐輝緩緩拭去自嘴角不停溢出的血線,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扶著長劍立起。


    “逆流劍法”合有二十二式,他已將一至二十二式全部用盡,戰果是連敗二十二次,其中最好的一次結果是他在大單於刀下撐了二十合,隨即被一刀重創握劍的右手。


    在場一眾弟兄自然不會坐視自家樓主戰死,每當金璐輝咳血之時,他們便舍命而上,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換金璐輝的下一劍。


    是以,金璐輝已活下來二十二次,而代價則是一百五十八位凜風夜樓弟兄的性命,其中也包括了他的親弟金日騰。


    金日騰此刻就躺在金璐輝的腳邊,喉間插著一把斷劍——這是他自己的劍。


    在方才那場血腥的屠殺中,大單於手中的長槊仿佛變成了一把鐮刀,所過之處必有數人如秋收的小麥般倒下。


    或有些許人能趁著長槊掃過後殺到大單於跟前,可等待這些人的是大單於的雷霆一刀。


    是以,金日騰選擇了等。


    他等到大單於一槊掃出、一刀斬下後,才刺出這蓄勢已久的一劍——他已算準大單於此時必然來不及收迴雙手上的武器格擋。


    大單於劍眉微動,似乎也驚訝於金日騰對時機的把握。


    是以,他左臂一震,長槊頓如箭矢般射出,一連貫穿三人後方止!


    此時,金日騰的劍已至他眼前!


    大單於也果然來不及收迴右手一刀,所以他索性不收刀,而是——棄刀。


    然後,他的右手中食二指便如兩座不可撼動的山嶽般夾住這近前一劍!


    緊接著,一拗——劍斷。


    再接著,一揮——斷劍瞬時射入金日騰咽喉!


    金日騰怒目圓睜,至死也不能相信世間竟有如此巨大的鴻溝。


    或許是因為這一劍確實對大單於造成了威脅,他瞬間殺心大起,以腳尖一挑,將那巨型彎刀再次挑至手中……


    而後的畫麵,甚至連虎入羊群都不足以形容。


    直至此刻,大單於身上那件虎皮大衣已被鮮血徹底染紅,但其中沒有任何一滴血出自他身上。


    恐懼已填滿在場每一個人的瞳孔——他們不是不能接受死亡,而是不能接受這樣死的毫無意義,仿佛被人不經意踩死的螻蟻。


    大單於仍在前進,仍在“踩”死“螻蟻”。


    即便如吳雲超與司馬照斌這等高手,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大一些的螻蟻。


    司馬照斌渾身浴血,且失一隻左臂,可他卻像是一個沒事人,狂嘯著衝向大單於。


    大單於卻看也未看他一眼,隻是一掌劈中司馬照斌的右肘,接著便見那右手一鐧反向砸在司馬照斌頭上。


    司馬照斌中鐧之前已聽到清脆的骨裂聲,知道自己已此生再難用鐧,而劇烈的暈眩令他幾乎當場昏死。


    可他畢竟沒有昏厥,所以他還要進攻。


    他雖失雙臂,卻還有一張嘴——即便是死,他也要在大單於身上啃下一塊肉!


    “好!”


    大單於誠聲讚道,隨即一把扼住司馬照斌的咽喉,便是發力一捏!


    碎裂聲響起!


    “幫主!”


    吳雲超一聲怒嘯,已是睚眥欲裂,隻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他憤然出手,投出平生最快的一槍——一槍命中!


    隻可惜,他投中的是司馬照斌的屍體。


    大單於如擲雜物般甩開手中的屍體,好似天降神靈般出現在吳雲超眼前……


    終於。


    遍地屍骸。


    大單於停下了腳步,沐浴在那上百雙飽含絕望的目光下,竟顯得十分享受。


    場間一片寂靜。


    除了這片死寂,還彌漫著恐懼與絕望的氣息。


    匈奴一眾將士依如雕像般默立不動,但瞳孔深處卻燃燒著一種狂熱的火焰——那是對神明的崇拜。


    “大魏以武立國,我原以為中原的男兒各個都是尚武的勇士。”


    大單於環視一圈後,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魏武雄風,複我中原……原來魏武大帝的雄風早已蕩然無存,中原也注定要在這一代易主。”


    赤裸裸的羞辱。


    若在往常,這一幹道上的弟兄即便打不過對方,也要破口罵兩句。


    可是,他們此刻不止不敢多說一個字,甚至不敢麵對大單於的眼睛——那仿佛是神的眼睛。


    驟然。


    笑聲響起。


    金璐輝居然笑了——大笑。


    “你們怎不說話?難不成你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他怎麽看都是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可他的脊背卻直如一根頂梁大柱。


    “你們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麽迴來的?”


    “因為你們在此浴血,你們的家小才得已遠離戰火。”


    “因為你們埋骨於此,才有更多的人不會命喪今日。”


    “我們既是一幫賴著不願走的無賴,何不就此賴到底?還是說有哪位兄弟良心發現,恥於與無賴為伍了?”


    金璐輝是笑著說完這番話的,而眾人眼中那仿佛陰霾般的絕望,也如同雨過天晴,瞬時一掃而空。


    金璐輝笑容漸斂,凝聲道:“生在大魏是老天決定的,但是做英雄還是懦夫,是我們自己決定的。”


    頓了頓,他忽然眺目、遠望,似在眺望那如血猩紅的殘陽,又似在眺望那久遠的將來。


    他又笑了。


    “魏武大帝的雄風終要將這些人刮迴草原,我們或許看不到那一天,但我已嗅到……那颶風中帶著我們的血。”


    場間依是一片寂靜。


    但空氣卻在燃燒。


    燒盡了恐懼,燒盡了絕望。


    這一天,京城的黑道龍頭凜風夜樓徹底焚毀於戰火。


    除了以金璐輝為首的數人被後來的史官譽為俠之大者,其餘眾人卻因為身份低微而根本無從考其證生前身份,而史官留給他們的也隻有“英烈”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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