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結果?”


    小幽是這樣迴答百裏青青的,“我來時便已說過百裏碧鼉雖然死了,但他的繼承人還在。”


    “此次聖選的結果不會改變,百毒門的下任門主依然會是碧鼉壇壇主。”


    昨夜的對話猶在耳畔,百裏青青的計劃也依然按照她的預想在發展,可她此刻的心情卻是一言難盡——即便百裏小草可以在今日登上門主寶座,可她們母女二人也將從此成為小幽操縱的傀儡。


    她知道小幽永遠不會歸還澹台丹山的屍體——因為那具屍體已被多種奇毒改造成不腐不朽的毒屍,而小幽一定也會以這個秘密吃定她們母女一輩子。


    如今她已是被趕上架的鴨子,就算她有心讓百裏小草退出聖選也為時已晚——小幽不會允許她這麽做,世上已再也沒有百裏小草這樣完美的傀儡門主。


    是以,當百裏青青看到女兒按計劃手持聖牌立於人前之時,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季紫蝶的心情就比較簡單,驚駭、恐懼,唯二而已。


    “你……你,這是……”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百裏小草手上的聖牌,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若隻看其形,兩塊聖牌確實真假難辨,可在場其餘八十三位壇主卻是一眼便可認出誰真誰假——當百裏小草手上的真聖牌出現後,季紫蝶的假牌頓顯玉質略遜;雙牌也確實自帶藥香,可季紫蝶手上那塊也明顯氣息稍淡。


    事實上,在百裏小草拿出真聖牌的時候,季紫蝶就知道自己輸定了——她的假牌畢竟經不起驗證,一旦過了三個時辰,玉牌上的藥香便會盡數散去。


    可她不能、也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她踉蹌連退兩步後,忽地嘶聲大叫起來:“這不可能!你……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卻已如此陰毒,竟試圖拿一塊假牌來瞞天過海!”


    饒赤花那隻僅剩的右眼在二人之間徘徊不止,忽地陰森一笑,道:“就算她的聖牌是假的,你又何必激動至此?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而心虛。”


    季紫蝶臉色煞白,怒叱道:“住口!你怎敢為她說話,莫非你與她是一夥的麽!”


    她的語氣可謂兇厲,可底氣卻已不足,但凡是個明眼人都已看出季紫蝶已是輸定了。


    嚴惜玉悄悄歎了口氣,直至此刻他終於看到了立在百裏小草身後的小幽——小幽當然與他一樣是易容而來,可是那雙滿是譏誚的靈動雙瞳卻被嚴惜玉一眼認出。


    ——我說過,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下一次見麵的時候,我會宣布誰才是獨尊門的下一任門主。


    ——你輸定了,蜀地的新分舵注定要由我來掌控。


    小幽的眼睛會說話,她也明確將這兩句話傳遞給了嚴惜玉。


    是以,嚴惜玉愈發想不通。


    ——你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裏?


    ——你是怎麽做到的?


    小幽隻是迴了嚴惜玉一個飽含笑意的眼神——你猜呢?


    就在這時,忽聽百裏青青沉聲道:“依我的看法還是驗一驗兩塊聖牌的真假為好,當然此事也要由在場諸位一同定奪。”


    饒赤花嘿嘿笑道:“誰真誰假已是一目了然,我看是沒必要再驗了,我想其他同門也已心裏有數。”


    滿廳默然,皆是以沉默表示默認。


    饒赤花又道:“既然大夥兒看法一致,那麽我們還在等什麽?”


    她瞥了季紫蝶一眼,陰笑道:“你何不索性爽快自裁?難道非要我們親自出手?”


    季紫蝶環顧眾人,慘笑道:“你們……好!你們都很好!”


    她忽然舉起手中的聖牌,猛地擲向腳下:“我去他娘的……”


    是個人都已看出季紫蝶的氣急敗壞,可怎料她這擲牌的動作卻於半空驟變,改擲為射,竟是嗖地射向百裏小草麵門!


    她這一手擲牌不僅奇,而且快,且在她出手的瞬間便已飛身撲向百裏小草!


    幾乎是同時,兩道疾影自後而發,瞬間掠過百裏小草!


    一男,一女。


    那女子一把拉迴百裏小草,另一手則是向前一招,接著便如變戲法一般將季紫蝶的飛牌穩穩接住。


    接著便是那男子——這是一個獨眼男子,由於今日場所特殊,他的身上並未攜帶任何兵器,可季紫蝶一見到他那鋒芒畢露的左目便已知道他本人就是一把銳不可擋的利刃!


    ——是他!


    季紫蝶登時識破夏逸的偽裝——當日在那片密林中,無人不為夏逸的驚豔一刀所動容。


    ——可他今日並未帶刀!


    是以,季紫蝶不退反進——她心裏明白,今日若要脫身便要擒住百裏小草為人質。


    她一手探向身後,準備以“蝶戀花”再次牽住夏逸,然後拿下百裏小草。


    可惜——夏逸師承閑雲居士,而閑雲居士又因為雙手各持刀劍而被世人稱作“雙絕居士”,殊不知閑雲居士的獨門身法與點穴功夫也是當世第一流。


    就在二人將要正麵交鋒之際,夏逸忽如一道急轉的旋風般瞬間改變了路徑,仿如鬼魅般消失於季紫蝶的視野中。


    待季紫蝶迴過神時,夏逸已來到她的身後,以快如閃電的一指點住其背心!


    這一指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卻重似雷擊。


    一股難以壓抑的猩甜自季紫蝶喉間湧出,她哇地噴出好大一口血,如折翼的飛鳥般墜地,接著便被就近的四位壇主聯手擒住——這四人實是多此一舉,因為夏逸方才看似隻點出一指,其實已在這瞬間連點三指,被連封三處要穴的季紫蝶早在落地前已是動彈不得,那背在身後的“蝶戀花”更是永遠也發不出去了。


    夏逸一擊得手,卻轉瞬退至百裏小草身畔——季紫蝶雖已伏首,但嚴惜玉與唐子斌還在,誰也不能保證這二人是否也會突然暴起。


    唐子斌宛如僵屍一般轉動著僵硬的脖頸,咽下一口唾沫後,艱難地說道:“嚴公子……你可還有什麽後手?你……若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後手?”


    嚴惜玉搖了搖頭,笑聲中滿是無奈:“我若有後手又豈會定立不動?”


    唐子斌怔了半晌,又扭頭看向小幽,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笑容:“戲小姐,我們畢竟是朋友。”


    小幽笑著點了點頭:“而且是多年的朋友。”


    唐子斌道:“雖然我確實利用了你,可你今日之所以得以大獲全勝,少不得我這些年的幫助。”


    小幽還是點頭:“若是沒有你,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今走進這十龍山脈,更不可能成為這一戰的贏家。”


    唐子斌長歎道:“你已得到你要的結果,是不是可以讓我這個朋友別把性命也輸沒了?”


    小幽搖了搖頭:“不行。”


    唐子斌變色道:“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確實是朋友,所以我倆的生意經也完全一致。”


    小幽朝他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朋友就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當這個工具失去利用價值時,那麽朋友也就不再是朋友了,是不是?”


    唐子斌被她說的麵上一紅,接著又如唱戲般一連數變。


    最後隻聽他狂嘯一聲,整個人在嘯聲中衝天而起,數不盡的幽光仿佛急密的雨點,自他身上爆射而出,落向滿廳眾人。


    “這……六合神針!”


    隻聽人群中響起一位見多識廣的老壇主的驚懼聲,唐子斌射出的每一根針瞬間以一化六,全無差別地覆蓋了整個大廳!


    滿廳眾人頓如潮水般向四周退去,即便他們都是用毒的行家,也絕不願意輕觸唐門的暗器。


    趁著這個空隙,唐子斌如中箭的驚馬般直衝大廳出口。


    季紫蝶被擒、嚴惜玉認敗,今日的局麵再無挽迴的可能,所以唐子斌隻求能逃出囚龍峰、逃出十龍山脈,至於日後是否會亡命天涯,他此刻哪有功夫去想?


    或許並不是他不想去想,而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去想了。


    就在唐子斌一隻前腳邁過門檻之時,門口驟然出現一個快到難以看清的身影。


    一見來人,唐子斌竟如見到鬼似的驚叫起來,可來人卻好像完全沒有看到他,隻與唐子斌擦肩而過,接著便一閃出現在空中,仿如一場颶風,一經現身便自帶暴雨——一場由六合神針組成的暴雨!


    來人發出的六合神針明明晚發於唐子斌方才那一輪,卻後發先至,甚至將唐子斌那上百根毒針一根不漏地盡數擊落!


    此等技藝簡直堪唿神技!


    在獨尊門中,當屬柳如風與王佳傑暗器造詣最高,小幽一直認為這二人的此道功夫已不下於千手門的掌門。


    可當她見到來人這手出神入化的六合神針後,才發現王佳傑二人的暗器造詣還差了不少火候。


    此人一現,危機瞬時解除。


    直到這個時候,眾人才發現來的竟是一個身材極高的美婦。


    這美婦的年紀已然不小,若看她的氣質似已近五旬,可若看她的容貌又好像方至四十。


    最為吸引人的還是她的眼睛——這仿佛是一雙男人的眼睛,堅毅、果決、冷漠……唯獨沒有半點女人特有的柔情。


    一丈開外,唐子斌緩緩轉過身,一張臉已因為恐懼而徹底扭曲。


    他死死地瞪著美婦的背影,全身忽地抽搐起來,接著便像是被人硬生生抽去脊髓一般一頭栽倒。


    誰也想不到這位遊戲風塵的唐門六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是怎麽死的?


    是不是被那婦人殺的?


    她又是幾時動的手?


    說到手,眾人這才發現美婦的十指纖長而粗糙,完全不像是一雙女人的手,卻無疑是一雙危險至極的手。


    一時間,上百雙目光同時落在美婦身上,似被對方獨有的氣場所懾,竟無一人主動開口詢問美婦的來曆,反倒是那美婦冷眸一轉,在人群中找到了小幽。


    “戲小姐?”


    這是小幽第一次見到美婦本人,可是她隻是一眼便已猜到對方的身份。


    畢竟,這世間真的沒有幾個如眼前這位美婦一般可怕的奇女子。


    “唐大姐?”


    世上有很多個唐大姐,但五湖四海都知道的唐大姐卻隻有一個——唐家堡家主唐子衿。


    “唐子衿?”


    臨近門口的十幾位壇主登時倒吸一口冷氣,如避蛇蠍般連連後退,口氣卻是毫不示弱:“唐子衿,我百毒門與唐門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貿然闖山用意何為!”


    唐子衿卻是看也不看這些人一眼,好似這些人根本不值一曬,唯見她那雙看向小幽的瞳孔中忽然多了一絲笑意。


    “多謝。”


    多謝?


    她為什麽要謝小幽?


    “唐大姐言重了。”


    小幽嫣然道:“其實阿傑昨日趕迴奏報之時,我著實吃了一驚,可轉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唐大姐二十八歲掌管唐門,至今二十載有餘,唐家堡內大小事宜無不在唐大姐的籌幄之中,想必唐子斌的那些小動作早已被唐大姐發現了。”


    唐子衿淡淡道:“我念他是同父同母的親弟,本想等他迷途知返,可惜他自己冥頑不靈,所以我自然要親手送他一程。”


    頓了頓,她又徐徐道:“然而戲小姐畢竟還是派人通知了我一聲,此舉縱是多餘,我也還是要道一聲謝。”


    小幽迴禮笑道:“能受唐大姐金口道謝之人,普天之下想來無幾,小幽深感榮幸!”


    唐子衿冷冷道:“戲小姐不必說客套話,我看戲小姐就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我,我們這樣危險的女人本就是互相警惕的,所以戲小姐何必指望唐門會站到你這一邊?”


    這已是宣言——獨尊門與唐門、我與你絕不會是盟友。


    小幽笑不出來了,語氣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無論是我,還是獨尊門……都不希望多樹一個如唐大姐,或者唐門這樣的強敵。”


    這也是宣言——我與你、獨尊門與唐門也可以不是敵人。


    唐子衿的嘴角微微一動,仿佛是笑了。


    她年輕的時候必然風華絕代,哪怕如今已上了年紀也還是極具風韻——是以她不笑之時已足夠動人,這一笑卻豔的眾人眼前一花。


    然後,她就如幽靈般詭異地消失了,正如她來時一般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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