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春樓歌酒如故,妖舞歌姝,細聲嬌膩,院內迤邐漸迷鴛瓦,柳芽新生柔枝,枝腰甚細,假山一側,水流潺潺穿過後院。庭院有一小亭子,幽靜淡雅,獨有翩翩公子立於此。


    許眉兒獨身而來,慢慢走近,隻見他嫻靜背影。空氣中漂浮著淡淡含笑花的香氣,清風柔和,帶走眉間愁意。公子默默站於此處,手握折扇,正如玉樹臨風前,“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


    她漸漸走近,他從未察覺,依舊背對而立,迎著含笑花淡淡的香氣,緊張地攥住了袖角,清晰地感覺到腳下鵝卵石的溫度。還差不遠就已走近,她卻停住了腳步,站在原處,內心狂跳不能自製。


    許是巧合,許是機緣,他緩緩轉身,不由得四目相對,二人皆是不語。一時間,風停了,歌靜了,四周一切都是去了色澤,天地間,仿佛隻有他們。


    終於,踩著春意的清香,他向她走近,八尺有餘,步調款款,許眉兒怔在那裏,青雀頭黛細細畫過的柳葉眉更顯柔情,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停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站在她的麵前,朝思暮想的衡臣就在眼前,卻又顯得如此如夢境般不真實。他小心翼翼伸手輕輕拂去她肩上一片柳葉,他還和從前一般謙和,毫不失氣度。


    他嘴唇微啟:“許久未見,眉兒可好?”


    “嗯。”她笨拙地點點頭,許多想說的,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他見她腰間依舊係著那塊玉佩,頓時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伸手溫柔地將她抱住,感受著她身上熟悉的氣息,這些日子所有的等待,在這一刻都不值得一提。他緊緊抱著她,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刻。許眉兒想伸手摟住他的後背,剛剛伸出去,卻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在她耳邊輕聲問到:“以後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許眉兒不語,她現在已經沒有身份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張廷玉聽不到她的迴應,慢慢地放開手,期待的看著她。


    許眉兒蹙眉:“對不起,我已經是皇上的妃子了,我們再不複從前了。”


    張廷玉即使已然有心理準備,可眼眶的熱淚終是忍不住了,他抬了抬頭,怕淚水不爭氣地流下來。許久,他平定好了心緒深情地看著她說:“我心裏明知道你的答案,明知道不會聽到想要的那句話,可我還是幻想著萬一……”


    許眉兒低下頭,此時不知如何麵對他。自從再從紫禁城裏見到她的時候,他仿佛已經就確認了,她就是許眉兒。僅此一個眼神,熟悉的神色,還有她身上從來不曾離身的玉佩。


    張廷玉:“那一日,你與我欄前相談,實非偶遇,是我故意為之,為的就是可以多看你一眼。我不知你為何就成了皇上身邊的德妃娘娘,可是我明白,那個地方,從來都不屬於你。”


    她又何嚐不知道這些,紫禁城裏的日子,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也是招架不住別人的暗害,而這一切,她不能告訴他。她咬著嘴唇,心裏滿是無奈與愧疚:“對不起……”


    心中千言萬語,她卻隻道聲抱歉,張廷玉心裏清楚明白,見此一麵尤為不易,他心中存在無數的僥幸之心:“既然你在那裏不快樂,你跟我走,我會傾盡所有,許你一世幸福,可否?”


    她很想答應,比任何時候都想跟他遠走高飛,可是現實不會允許。若是僅僅為了自身的幸福,他與她之間的孩子胤祚,宮裏有交情之人,身邊的靜兒,包括烏雅氏一族的人等等,他們都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而這一切,都來的太沉重,她不能這樣做,也不敢這樣做。


    許眉兒不知如何反駁他的話,她有些不忍心,卻又無可奈何:“衡臣,我不能這樣做。”她停頓了片刻,接著說:“因為,我已然為皇上生下了六阿哥,為了我的孩子,我不能這樣自私。”她不會讓他知道胤祚是他的孩子,為了他的安,也為了孩子的安。


    張廷玉竟無語凝噎,呆在那裏,他知道德妃有兩個孩子,可是在看見她的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想要的,始終隻是一個她。張廷玉收複好自己的心緒,怕惹她不悅:“我知道,你自有道理,隻願你,事事如意,歲歲安好。”


    違著內心說出的話,卻是顯得如此理所當然。許眉兒自知對不起他,今生已是無緣,便道:“你不想知道我是為何進宮的嗎?”


    他苦笑了一下,便覺得空氣中含笑花的味道都變得苦澀了:“你若想告訴我,總會告訴我的。”他隻是尊重她的想法,若是觸碰到了她的傷心之處,他寧願一輩子瞞著自己。


    見她不說話,他不願珍貴的一次相見盡是沉默,便道:“你瞧,樹上的花開得多好,春日果然適合相見。”


    這生硬的交談叫她覺得心酸,本是無話不說地愛人,如今卻隻能任由尷尬:“你以後要擦亮眼睛,像我這樣無情無義的女子,你可千萬不要再被迷惑了。”


    他不說話,他知道,再也不會有以後了,僅此一人,已是永遠,哪裏還會再付出於另一個人。


    春風徐徐,吹落了一片兩片的柳葉,落在暗沉的地上,孤單又突兀,張廷玉輕笑了一聲,道:“本是大好的春日,為何連這柳葉都急於落下。”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她怎會聽不出他口中的意思,縱有千言萬語、許多愛意,都不能再對他有所表示,因為,她沒有這樣的身份,曾經這個美好的身份,卻被她不小心弄丟了,至此,便再也尋不迴來了。


    張廷玉自知以後再無緣,心存最後一個期許,便道:“你可願再多陪我一日,就像以前那樣,可好?”


    她鄒著眉頭,看著他期許的樣子,尤為心疼,她輕輕地點點頭,答應了他。她又怎舍得不遂他這唯一的請求,換言之,這亦是對自己最後的放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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