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四千五百米的哨所,人跡罕至。


    高楊躺在冰冷的行軍床上盯著頭頂斑駁的天花板失神,他追尋著那個神祗般的男人而來,卻發現自己和他相差甚遠。


    他引以為傲的優勢,與雪鷹這群真正生長在戰場的老兵相比顯得那麽青澀可笑,他們都是瘋子,他們不追求科學不追求合理,隻要鋼鐵一般的拳頭和身軀。


    他想要離開。


    迴到他真正熟悉的地方去,離開這些茹毛飲血的野蠻人。


    “喂。”顧淮南接到連凱的電話有些意外,他們之間不需要客套的寒暄,他每一次的來電都必定是有重大的事,“什麽事?”


    “你送到我這兒來的那個兵,趕緊來領走!雪鷹不收這樣的兵!”連凱一手捂著心口一手重重地拍桌怒吼,放眼全軍,所有優秀的戰士軍官都以在這裏戰鬥過為榮,這個毛頭小子居然敢對他說出要離開的話。


    顧淮南緊緊皺起眉,翻了翻桌上的日曆,“我會盡快過來的。”


    喬梔子扶著腰站在書房門口,聽他掛了電話才慢慢走進書房,把茶杯輕輕放在桌上,“出什麽事兒了嗎?”


    “沒事兒,老連打來的電話,讓我去一趟雪鷹。”顧淮南起身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感受到她陡然握緊的手,他微微彎起嘴角,放柔了聲音,“高楊那小子在雪鷹捅了點簍子,老連讓我去教育教育。”


    喬梔子微微放下了些心,輕輕撫了撫隆起的肚子,“那你去吧,早點迴來。”


    “嗯。”顧淮南低頭在她肚子上吻了一下,輕輕捏了一下她稍稍有了些肉的臉,“老劉已經批假了,等我迴來我們一起迎接這個小家夥。這兩天讓小白來陪你,自己當心。”


    高楊和顧淮南幾乎是前後腳迴到雪鷹營區,看見立在皚皚雪地中的那個如雕塑般的身影,高楊下意識地想要躲避,卻又清楚地知道避無可避,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立正敬禮道:“顧教官。”


    顧淮南眼睛裏沒有一絲情緒,隻是淡淡地看著他,看了很久,轉身朝著樓裏走去。


    高楊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他以為會在顧淮南的眼中看見憤怒失望甚至傷心,可是沒想到,那雙眸子裏什麽都沒有!


    顧淮南走進一間屋子,高楊加快了腳步跟著他,他知道這間屋子,到雪鷹的第一天連凱就告訴過他們,等他們真正被雪鷹所接納,這間屋子就會對他們敞開。


    顧淮南拿起桌上放著的方布走到靠牆的櫃子前,一一擦拭著櫃子裏陳列的照片,也不說話,認真地像是在完成一場虔誠的宗教儀式。


    高楊走上前,顧淮南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聲音平靜異常:“這是雪鷹犧牲的第一個兵,至今沒能找到遺骸。這是雪鷹犧牲的第二十八個兵,捍衛了藏區建立之初的平安。這是雪鷹犧牲的第八十個兵,一個人拖住了一個走私小隊。這是雪鷹犧牲的第一百三十二個兵,是同年全軍比武中最優秀的戰士。這是雪鷹犧牲的第一百五十三個兵,他叫央吉頓珠,是雪鷹的戰神,喬喬的父親。”


    高楊低下頭,顧淮南狠狠地把方布摔在桌子上,冷聲吼道:“給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們!藏區每一寸土地雪鷹每一麵戰旗,都浸著他們的鮮血。你現在給我當著他們的麵,說你要離開,說雪鷹留不住你,說他們不配做你的兄弟!”


    高楊不敢抬頭,顧淮南環視整間屋子,這裏陳列著這支英雄部隊的榮譽和光輝,“給我好好看看,看看這些榮譽,看看這些曆史,看看你們連大隊,看看這些紮在高原上的你的戰友,然後你告訴我,說這支部隊不配讓你留下來!”


    高楊猛地一下麵對著陳列照片的櫃子跪下,涕淚交加低著頭,至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錯的離譜,他終於明白,顧淮南為什麽是他遙不可及的遠方了。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看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顧淮南稍稍斂了自己的一身戾氣,“喂,喬喬。”


    “事情解決好了嗎?”喬梔子的聲音柔的可以滴出水來,“把電話給高楊可以嗎,我跟他說說。”


    顧淮南看了高楊一眼,還是把手機遞了過去,高楊強忍住哭腔哽咽道:“喂。”


    喬梔子微微彎起嘴角,把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輕聲道:“來到雪鷹是你自己的選擇,如果現在離開甘心嗎?我記得我對你說過,我在你身上看見了你們顧教官年輕時的模樣,意氣風發年少輕狂,你現在的樣子可不像他。我還說過,你會是一個合格的軍人,我同樣期待下次再見到你時你已經成熟長大了。高楊,別讓我失望。”


    高楊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站起身來扯了扯身上的軍裝,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是!”


    顧淮南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從他手中拿迴手機,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他一直相信,從一個好兵苗子到好兵,是需要破繭成蝶般的痛苦的,這也許就是他必須經曆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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