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這廝好生不識好歹,難道就這樣忍下去?”說話的錦衣衛使張懋不僅是張惟賢的心腹親信,亦是簡在帝心的人物,在錦衣衛中,隻要得到皇帝的掌識,指揮或是千戶,甚至副千戶都不大要緊,簡在帝心便可以領取肥缺要差,不為皇帝所知,就算你是左右都督,一樣的毫無出息。


    這張懋應是英國公府根腳,年紀不大,看著也是一臉驕橫的模樣,對高淮這個公公也不是很敬畏,隻是說話時帶著幾分客氣。


    高淮也並不生氣,張懋經常在禦前輪值,屬於簡在帝心的武官,地位和尋常太監相差不多,他自己並不算十分得寵,錦衣衛指揮用這個態度說話,剛剛好。


    當下幹笑一聲,答說道:“咱家奉命來江南是替皇爺收稅來了,宋家幾百萬家私在眼前,吃不到不是太心疼了?”


    “就怕公公忙到最後,這廝也不肯鬆口。要我說,不如用刑,這般軟磨硬泡,何時才能弄出銀子來?別白忙活了一場才好。”


    這話張懋以前也說過,不過高淮並不能下定決心,朝中已經有不少言官因為宋錢度一事彈劾他,雖然高淮不在乎,可說明這宋家背後的勢力已經發力,而上次居然出動刺客營救,高淮擔心如果自己真的撕破了臉,來營救的變成來刺殺的,自己一不小心居然被刺……那再多的銀子也不抵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高公公放心。”張懋似是覷出高淮已經心動,趁熱打鐵道:“我率本部精兵三百餘,加上此前的三衛精兵,五百餘人近期不出門,專責守護公公,那些許刺客哪能與我等上三衛精銳相比,管教他來多少也是白搭。”


    張懋的錦衣衛不是普通的校尉,而是大漢將軍的編製,以前是樣子貨,張惟賢整改錦衣衛後把不少大漢將軍混日子的革了職,重新在軍戶世家裏挑選合格的接任,大漢將軍要求原本就很高,在身高力氣身家清白和品性上都有標準,隻是大明中期之後很多東西成了具文,天子身邊的禁衛也是糊弄事的多,反正忠誠上是很難說有什麽,最少崇禎吊頸的時候,宮門口也沒見多少大漢將軍在守備,大家早就卷堂大散了。


    這會子張惟賢一手主持重挑,人入選後先到錦衣衛新立的軍營裏去操因為餉銀糧食充足,錦衣衛的軍訓可不是三大營那種糊弄事的,刀槍弓箭陣法都實打實的練習,還練鳥銃合擊之術,也有一些京營撥過來的火炮,練上幾個月後不僅是技戰術合格了,也叫張惟賢洗了幾十日的腦,忠於皇帝和大明不知道有多少,反正端的是大都督的碗,替大都督效勞,這句話卻是每日都得喊上幾十遍才行。


    這些大漢將軍約有兩千餘人,輪流到宮中入值,威武之氣十分明顯,萬曆對內操和禁軍向來都很上心,可能是心底深處就有不安全感,這一次張懋先是奉命去開礦,就是帶的大漢將軍出門,再緊急奉命趕往蘇州,這些大漢將軍當然也是隨行而來。


    因為是真正的禦前行走,大漢將軍們全部都有甲胃,一部份是身著奢華漂亮的全身鎖甲,這種甲後世尚有流傳,精工細作,華美漂亮,外層鍍銀,光彩燦然,除了鎖甲之外,便是正經的鐵甲在身,小軍官都穿有山文,也隻有禁軍有這般豪氣,別的軍鎮,相差就太遠了。軍官們都戴有鳳翅盔,頂飾紅纓,身披紫色或紅色披風,騎於高頭大馬之上,入蘇州城時,著實將當地的文武軍民震懾住了。


    手中刀槍也是工部精工打造而成,還有從薊鎮要過來的百來隻鳥銃,平時也打的熟練了,刀牌也是充足,甲胃精良,又經過正經的訓練,不象三大營那些廢物點心,張懋的驕狂之氣,多半來源於此。


    “咱家再想想,再想想……”


    高淮撫額作頭疼狀,最終還是沒有下令,一閃身就進了自己的住處,不一會就看到川流不息的丫鬟們端著食盒往裏頭去,還有絲竹穿雲之聲漸次響起,眾人凝神聽了一會,卻是上好的昆曲腔調……這死太監,來了蘇州不久,倒是將本地士大夫享樂的東西,已經學了個十足。


    “戚……”


    張懋一撇嘴,感覺心裏十分鄙夷,死太監沒擔當,沒膽氣,享受到是十成十。


    不過他自己亦想起來,前日上街見著一個十分漂亮的小娘子,因吩咐幾個無賴將人搶了,往這衙門裏送來,反正那小娘子家人縱是告狀亦無人收狀子,就算哪個不開眼的真收了狀子,亦沒有誰能到這裏來查,這些天來他們這些武官經常到人家中搶奪財物,或是搶人家的漂亮女子,張懋到此時間不長,也是夜夜從不虛度,當下想起那小娘子嬌俏模樣,心頭一陣火熱,頓時也顧不得旁的事,大踏步便是往自己所居小院而去。


    他底下幾個千戶和百戶官也跟過來,張懋揮手道:“各人忙各人的去,隻晚上輪值上夜要小心,莫叫我查到誰喝酒耍錢,那罪就不是輕的。”


    各官連忙躬身,待張懋去了,自然也是散去,千戶們正色吩咐了百戶們幾句,忙不迭的也忙自己的去了,百戶們卻是吩咐總旗,小旗,自己當然也是早早進屋歇著,各人看天一黑,忙不迭的都是卸了身上甲胃,這玩意穿著是威風不假,可幾十斤掛在身上,舉手抬足都得費老大的氣力,有太監和上官們在,不得不穿著,這會子趕緊脫了是正經。


    ……


    ……


    萬曆十九年淩晨醜時,蘇州稅監衙門臨街後門的院門前,幾幢高大的臨街木樓上吊著幾盞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芒,門外的街道上已經毫無人蹤,到了這個時辰,縱是豪門大院也熄燈休息,隻有時不時傳來的梆子聲響,提醒人們已經到了深夜。


    一隊隊的行動隊員已經從城中的四麵八方潛行至此,所有人都蟄伏在牆根腳下,等候行動的命令。


    這一次,出動的人手有近二百人,王國峰一手從全國各地調集而來,衝擊的是稅監衙門,打的是皇帝的上三衛親軍,此事的要求就是明快果決,不留一點兒證據,行動要快準狠,絕不能有絲毫的畏懼退縮。


    王國峰身前是一個獵豹般矯捷的漢子,這是從廣寧趕過來的李青,李青在軍情司的地位已經是王國峰的副手,而且專注於行動這一塊,從廣寧到寧遠,再到永平太原,軍情司幾次大規模的精采行動,毫無例外的與李青有關,此次行動,軍情司出動了王國峰和李青兩人,也足見遼陽方麵對此事的重視。


    “東主,”夜色之中,李青對王國峰道:“你在外指揮便是。”


    “嗯,我在下頭看著。”


    事情要緊,王國峰雖然自認為身手不錯,但也不會和這些常年在行動組泡著的專家比,事實上自當年通州客棧過後,王國峰並沒有和誰動手,更不必提殺人,院中的錦衣衛和旗手衛府軍前衛都是挑的好手在此,聽說張惟賢也在狠抓練兵,行動時慎重也是應該的。


    此事也算是遼陽與朝廷暗中決裂的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雖然遼陽種種跡象都有自立的感覺,但對朝廷的詔旨除了中旨之外也沒有駁迴的,更不必提私下做什麽動作,此次夜襲稅監衙門,天下人稍有知道內幕的便知是遼陽所為,雖是在暗亦等於在明,若是行動失敗,對遼陽的打擊自是相當之大,非比尋常的行動可比。


    黑暗中李青做了一個手式,王國峰都懷疑是不是有人看到,可很快的四周黑影掠動,一道道包著布帛的木梯架到了牆頭之上,一條條身影踩著木梯翻到牆上,再用飛爪搭在牆頭,放下繩索,輕輕滑溜下地。


    整個過程十分快捷,幾乎是眨眼之間,過百人便沿著木梯過去了。


    每個人的手中都拿著輕便的短刀,約摸是腰刀的一半大小,可以含在口中,方便攀爬,待落地後,便是再以手持刀,迅速前行。


    李青走在最前頭,王國峰此時也攀到牆上觀查,他看到李青和幾個身體壯實如狗熊般的大漢直接奔到木樓之下,開始悄無聲息的攀爬上去。


    徒手攀爬也沒有影響他們的動作,王國峰看的額角冒汗,他當然也能上牆爬樓,不過想做到這樣的熟練和快捷就甭想了。


    他瞎想的功夫李青等人已經分別上了樓,幾個守備的禁軍已經摟著懷中的武器睡了個胡天胡地,李青手一揮,幾座樓上的人分別動手,手中的短刀往著胸口便是狠刺過去,各樓上的禁軍多半在睡夢中就丟了性命,驚覺時胸口已經刺痛,再想有所反應身上已經失了力氣,連叫亦叫不出來,夜色之中燭光之下,但見一道道鮮血亮的刺眼,自樓層之上緩緩流淌了下來。


    一個禁軍生命力強,一時卻是未死,掙紮著想叫,卻被李青卡住脖子,兩眼被勒的激起來,整個人如一隻想蹦跳的青蛙,卻是漸漸沒了生氣,最終毫無反應的被丟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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