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兒哈赤穿著一身樸素的箭衣,頭頂的大帽也沒有飾以東珠,但身上也有一些簡單的飾物,身邊還有幾個護兵模樣的簇擁在他四周,看起來象是某個城寨中出來長見識的小貝勒。他今年三十二歲,雖然常年征戰,並且要操心部族的事情,但看起來還算年輕,如果將下巴上的胡須刮去的話,看起來也是英武非常。


    如非他有這般長相,也不會被留在李府幾年,舒兒哈齊和他一起到李府當家奴,境遇就遠遠不及努兒哈赤,身貌氣質,也是此人立身之本和向上之階。


    在他身邊的這幾十人,全部都是建州部現在的核心人群,努兒哈赤隻留下舒兒哈齊看家,把巴雅喇這個小貝勒,扈兒漢,費英東,楊古利,這些已經成名的部屬都是跟了過來。


    此時這些家夥可沒有後世後金貝勒和議政大臣的威風和不可一世,所有人都呆呆的看向明軍動作的方向發呆,有些人口水都流了下來也不知道,有的人眼珠子瞪的老大,似乎都要跳落在地上一般。


    他們不算是特別的一群,除了哈達和烏拉幾部一直跟過來的人用看鄉巴佬的眼神看著這些人之外,其餘的人多半也都是一樣的表情。


    女真各部和明軍對立多年,有大規模的廝殺和征戰,小規模的衝突更是不記其數,有一些史書根本就懶得記錄了,就這二十年間,大規模的明軍進攻女真地界,或是建州女真入侵撫順關等地的記錄就有好幾十起,對明軍的構成,裝備,做戰方式,女真人並不算是完全的陌生,在此時在他們眼前,卻是一支根本超出想象範圍之外的軍隊。


    耀眼威武的軍容,漂亮精致的軍服,整齊的燧發槍軍陣,密集的叫人看了頭皮發麻的槍刺從林,還有那幾門威力巨大,一直在不停射擊的四磅銅炮,還有一路上叫人大開眼界的輜重隊和戰鬥工兵。


    所有一切,均是在成就眼前的戰爭奇跡。


    楊古利,後金大將,在八旗成立的早期立下赫赫戰功,此時將手一指,整個人象是一個木雕一般。


    前方的明軍已經開火齊射了。


    整齊的隊列沒有因為前進迎敵而混亂一點,從四百步左右迎敵,到百步以內才開火,這又涮新了努兒哈赤等人的認知。


    遼東明軍不是沒有火器,但大小火炮均有,質量參差不齊,鳥銃較少,有一些火銃和三眼銃,使用並不得法,經常是隨意打放,威力十分有限,對一些有見識的女真人來說,也就是和打鳥的威力相差仿佛。


    而眼前的明軍,卻是一直逼近到八十步左右才開火齊射!


    整個陣列,從左至右,低沉的火槍擊發聲響成一片,幾乎就是在幾個唿吸之間,長長的隊列之中兩排火槍全部打響,在陣後的高處向前方看,一個槍口接一個槍口不停的迸發出小小的火舌,整條隊列,似乎一下子被一隻手撥弄了一下,頓時間,就是有煙花璀璨之感!


    但這璀璨的煙花卻是死神之手,在四百多支火槍開火之後,對麵蜂擁而上的女真陣形好象被一隻大手狠狠拍了一掌,前幾層立刻矮了下去,第一次齊射就是將三百多人打翻在地,無數人的身上濺起血花,立刻翻倒在地,有人當場身死,更多人的在地上哀嚎起來。


    這般的齊射威力,盡管跟隨觀戰的女真人中已經有不少人親眼見過,但在這時見到,仍然是有不少人發出“絲絲”的聲響出來。


    “衝在前列的,應該有不少穿著厚甲啊……”


    “這般距離,仍然洞穿重甲,這火銃威力太大了。”


    小貝勒巴雅喇也是身經百戰了,此時仍然忍不住感覺一陣陣的害怕,隨口與楊古利等人議論起來。


    他們都是十分悍勇的女真漢子,率幾百人與幾千甚至過萬敵人對峙的事也都是幹過,當時女真部族之間的戰爭還十分落後,說是萬人大軍,其實也就是萬人的部民男丁組成的隊伍,核心就是少數悍勇敢死,又有實戰經驗的精銳,所謂額亦都和楊古利,扈爾漢都有率幾百人衝萬人敵陣的記錄,無非也就是如此。


    但眼前的明軍槍陣,卻是明明白白的告訴這些人,所謂的悍勇,射術,武藝,都是毫無用處的雞肋!


    隻消一排齊射,管你是再勇猛的漢子,亦是要死的不能再死。


    努兒哈赤的胸口不停起伏,麵色灰敗,整個人都已經象是神遊天外。


    他也是武勇過人,射術可謂百裏挑一的高手,如若不然,也不會在青年時期就在女真各部擁有諾大的名頭,但無論如何,在眼前的這種陣列麵前,他也完全生不起敢與之對抗的念頭,在六十多歲之後他變的十分瘋狂,但在青年和中年時期,因為知道明朝的強大,他拜在李府之下,認幹爹,充為家奴,家丁,恭順的無以複加,在壬辰倭亂時,明軍大舉出擊,實力強勁,努兒哈赤也是上竄下跳,自請出兵助剿,願意為王前驅,後來遼鎮明軍實力跌到穀底,老奴便是立刻翻臉不認人,過往一切俱成空,倒是把幾十年前父祖被害一事拿出來,湊成什麽“七大恨”起兵。


    這樣的人,對什麽仇恨,大義,道德,心中當然是完全沒有任何概念,在努兒哈赤心中,隻有實力為尊,擁有實力者便可以居上位,麵南而座,而無實力者,為奴,被殺,也是完全活該。


    在他統治遼東的晚期,所謂遼東漢民家不滿五鬥米者皆我仇敵,但騎馬去,遇著皆殺,這樣的命令,便是**裸的利益唯上的最殘暴和直接的體現。


    窮人和弱者,在努兒哈赤的詞典裏是不配生存的。


    而此時,他就是將自己擺在了弱者的位置上,剛剛明軍光是炮擊和前兩排的火槍齊射就把他心中殘存的所有幻想都擊的粉碎,一切執念和隱藏在內心深底處的東西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就象是皚皚白雪,在冬日盡逞其威,到了炎炎盛夏,立刻便沒有了容身之地。


    此時的明軍後陣主力亦是動了,百多人的局方陣一個接一個再組成司方陣,分遣隊打跨了女真人的撲擊,開始在原地裝彈,驚魂未定的女真弓手開始不停的射箭還擊,箭如飛蝗而落,但因此而死傷的明軍十分有限,隻有少數人為箭雨所傷,但也很快被醫護兵搬運下來,進行戰場緊急救治。


    對明軍的救傷製度,這些女真人已經連羨慕的力氣也沒有了。


    戰事很快開始往一邊倒的狀態發展,明軍主力的陣列已經跟了上來,開始輪流施放火槍,一朵朵紅色的火花不停的在槍口綻放,而對麵就必定會倒下一人,在身體的各處綻放血花,在這樣的輪射打擊之下,已經被炮擊和第一輪齊射打跨的女真人已經開始轉身奔逃,第二輪齊射卻又已經準備完畢,四百多火槍再次在四十步的距離開火,這一次打翻的人更多,柵門前撲倒了一地的人,如同被狂風吹翻的大片麥杆一般,伏地成片。


    “白刃突擊!”


    尖利的銅哨聲接連響起,第二輪後明軍沒有繼續裝藥,而是挺著刺刀踩著整齊的鼓點前行,在柵門內擁出數百悍勇之士,試圖與明軍肉搏,但在整齊的陣列麵前,個人的武勇毫無意義可言,微弱的抵抗迅速在刺刀之下被粉碎,明軍不斷前行,突破了殘餘的防線後迅速再展開,分遣隊開始掩護後來的方陣進入外城,同時粉碎小規模的反擊,待兩刻鍾功夫以後,外城已經隻能看到明軍火紅的軍旗和主力方陣藍紅相交的軍服在擁動著,那些穿著灰色黑色箭袍的身影已經一個也瞧不見了。


    “繼續突入內城,盡殲此寨之敵。”


    郭宇神色平靜,眼前的戰爭是很典型的不對稱戰事,打這樣的戰爭並不值得主將為之激動或驕傲,這榮光屬於遼陽的軍隊建製,軍訓成就,屬於軍需司,屬於將作司,當然也屬於建立這支軍隊的總兵官,前方將領,隻要不蠢到自廢武功,將這體係的最大威力正常發揮出來,勝利自然而然的就是唾手可得!


    馬隊也動了起來,剛剛有不少人退入外城的時候又翻柵而出,開始沿著兩側的山道奔逃。


    這時候的長白山脈一帶要麽十分荒涼,要麽就是山脈連綿成片,沒有道路,不象幾百年後,象這地方也修有公路,也建起了城市,並且最少都能開發出幾百萬頃以上的土地,在當時來說,沿著一些小道互相往來,沿著穿插於各寨和各部之間的大道前往大明地界換取物資,了解更遠部落的信息,平常時漁獵和耕作各半,耕地一般都是開挖在有限的平原區域和近水的地方,十分蠻荒落後,在近百年來,女真人的耕作水平才開始突飛猛進,明朝給他們提供了大量的農具和耕牛,一直用這些最重要的物資換取女真人從密林裏采出來的人參和東珠等奢侈品,巨大的貿易逆差使女真各部一直飛速發展,此時的城寨兩側不僅有多出來的道路,而且還有大片的密林,麥苗青綠,隻是其中有不少麵色慘白,嚇的落荒而逃的鼠輩之流,看起來還真的是特別的殺風景。


    馬隊轟隆隆的動了起來,騎士們揮舞著馬刀,開始追斬那些逃亡者,每個獵騎兵的騎術都是異常精良,也有可能稍遜於更彪悍的驃騎兵們,當然獵騎兵們自己絕不會承認,在他們的馬刀之下,開始不停的出現奔逃中被斬去首級的倒黴鬼,這一場小規模的戰爭,很明顯已經進入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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