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這樣,萬曆也是心有不足……他就是這樣的脾氣秉性,不論後來的民間史學愛好者還是那些青年曆史發明家,無論如何,也不能替萬曆貪財這一點洗地成功,很多人拿起遼事緊急時萬曆撥給的一兩次內庫銀說事,可他們也不想想,幾十年來,萬曆弄在自己手中的財富是多少,拿出來的又是多少?這位爺,其實他的兒子福王朱常洵也最能代表他的特點,那就是典型的舍命不舍財……


    這般貪婪的性子,加上宮中用度開銷也確實大,不論張居正再怎麽牛他也不是神仙,明朝的財政問題是個死結,隻是張居正把套在大明脖子裏的絞索稍微鬆了那麽幾扣,問題還在,而且會越來越嚴重。


    財政的大而無當,完全無效,皇室和宗藩的開銷浩大,軍費的節節攀升,一根根絞索已經加在脖間,而所有人還沉浸在太平盛世的假象中時,其實明朝已經開始在亡國的道路上奮力疾奔了。


    壓倒駱駝的最後兩根稻草就是小冰期和努兒哈赤。


    不過現在的張惟賢也好,萬曆也罷,沒有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萬曆十五年之後頻繁發生的冰災和旱災看起來還隻是小規模事件,以大明之大,某府或某個省份全省受災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至於小規模的農民起義,此起彼伏的兵變,更加的不在話下。


    說起這些來,真正叫萬曆和張惟賢害怕的,反而是一直在替大明開疆拓土的遼陽鎮……嗯,這事說起來滑稽的很,卻也是不可動搖的事實。


    “總之皇上會答應的吧……”王曰乾信心很足,摸著下巴說道。


    他已經向張惟賢請求過,將來真的大規模派出礦監和稅監,他請求到山東招遠,王曰乾雖然是京衛出身,老婆卻是招遠人,那裏有豐富的金礦,現在把持在當地世家大族手中,山東鎮和山東地方文官也有分潤,這好處京師一點得不著,隻要說那裏有金礦,相關的文官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反對,什麽與民爭利,殘害地方,玩這一套文官們還是有一手的,當年仁宣年間時皇室曾經派十萬人在黑山開礦,結果一年挖出五十兩金子來,虧本虧到姥姥家了,這事兒想必就是文官和地方勢力聯手搞出來的花樣,這一次有太監錦衣衛勳貴們一起合力,看文官們還怎麽頂。


    “看吧……”張惟賢神色仍然是淡淡的,隻是想到今天又在內閣吹胡子瞪眼的王家屏,他忍不住撲哧一笑,說道:“這事兒一出來,首輔怕要請辭了。”


    孔學微笑道:“這一次怕是留不住了。”


    王曰乾譏刺道:“算來咱們這首輔最多呆半年,也算首輔執政最短的一位了。”


    以前的大明首輔,最多也就當政幾年,打從夏言過後,嚴嵩當政二十年,高拱執政滿整個隆慶時期,如果不是隆慶短命,高閣老當十幾二十年的首輔也不是難事,張居正當政十年,一直幹到死,申時行也幹了八年首輔,現在看來,王家屏怕是當不滿一年的首輔,想來也真是叫人唏噓。


    孔學唏噓道:“不知道下一任是哪位?”


    “怕是王太倉了。”張惟賢道:“這位也不是能久安於位的,性氣太過強直了一些。”


    王曰乾老鼠須一翹,神色得意的道:“以後不管是誰當首輔,得罪了咱們大都督,就一定幹不長。”


    孔學也道:“大都督權柄聲威,已經不在當年陸太保之下,嚴閣老雖然說是有權,也是交好陸太保才幹的下去,以後的首輔,應當有此認識才好。”


    張惟賢神色間得意之色一掠而過,接著虛踢一腳,笑罵道:“趕緊辦事去,這麽多事在這裏靠耍嘴皮子能辦好?”


    “是,小人立刻去辦。”


    交接鄭府的事向來就是孔學的差事,也就是他能不露聲色的把這事給辦好,別的人都身份特殊,不好在勳貴和親臣的居住區過份拋頭露麵。


    孔學一臉的矜持,向王曰乾幾個拱拱手,搖搖擺擺的去了,王曰乾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感覺心中不是滋味,他們倆這爭寵可不光是一個麵子問題,底下那麽多將領軍官一直在觀風望色,誰在大都督跟前更有麵子,就意味著誰能收受更多的賄賂,這玩意還事關收入,豈能掉以輕心?


    “老王去一趟武清侯府吧,這當口也不必太避嫌了……和李全友李全貴他們說定了,勳貴那邊撫寧侯挑頭,定國公和成國公自矜身份,不好出麵,撫寧侯他老人家可不怕,親臣那邊,雖說現在鄭家當紅,武清侯府也不弱什麽,加上畢竟是侯府,親臣那邊就由他家挑頭吧。”


    象派出礦監稅監,全麵開礦,征收工商稅,表麵上的理由當然是充實國庫,以實國用,軍用,但這就是給大家發財的好門路,最大頭肯定皇帝拿走,順道兒太監也分不少,然後就是勳貴親臣們分,但這錢當然不是白給的,大家夥肯定得出力,一旦有正式的奏折送進去,搖旗呐喊造出聲勢,正式成議之後,各家都得出人手,這塊餅不小,大家一起分潤了才是正經。


    說實在這事兒也是起了變化,原本是萬曆二十四年時窮瘋了的貪婪皇帝才開始大量派出礦監和稅監,梁永為陝西稅監,馬堂為天津和臨清稅監,楊榮為雲南稅監……從萬曆二十四年到三十年後,這些年間各路稅監和礦監向大內進獻白銀三百多萬兩,同時還進貢名馬,金珠,人參,貂皮等名貴特產珍品,這銀子看似不少,但皇帝一年不過到手幾十萬,更多的就是被太監們直接給瓜分了,而殘民害民之暴,則百倍千倍於萬曆得到的這一點好處。


    後人總拿明朝工商稅的缺失來支持萬曆收稅,但收稅卻不是這樣收法,皇帝派出家奴,家奴收羅當地的無賴地痞,到處強行開礦,草菅人命,或是到處豎旗,哪怕是養隻雞也得交稅,因為沒有製約,殘民之狠,遠過於還有製度約束的文官,至於收入所得,因為太監沒有製約,隻需對皇帝負責,而皇帝又對自己的家奴有著無比信任,這使得太監們橫行不法之餘,更多的動力就是給自己撈好處。


    當時人就說的很清楚:礦使,稅監聚斂財富,以十分計算,為皇帝所用不過一分,礦使稅監自入腰包為二分,他們的隨行人員就地瓜分為三分,當地土豪惡棍中飽私囊,用去四分。


    就是說那近十年之間,騷擾天下,不知道害死多少人的征稅開礦之事,上交到萬曆手裏的隻有十分之一,實際收入是三千餘萬,隻有三百多萬在皇帝手中,更多的就是太監和親隨,土豪和惡棍們瓜分了去。


    這也是必然之事,皇帝沒法約束太監,太監需要土豪和惡棍們的合作才能施展手腳,甭看太監欺負文官跟玩兒似的,地方上的事,卻必須得依托豪門大戶和當地惡棍,不然的話,憑他們帶去的小貓兩三隻,誰理他們?用著人,就得分出好處去,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處了。


    至於幾處稅監出事,被市民所殺,壓迫太狠是一方麵,地方勢力太大擺不平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特別是蘇州那樣的地方,勢力千頭萬緒,太監就算把自己得的好處全拿出來也不夠,最終使地方大戶和生員暗中聯手,鼓動百姓搞定了皇帝的稅監,這事兒,倒是真的說不上誰更有理,反正最倒黴的就是老百姓就是了。


    張惟賢的打算,卻是將所有的勢力聯起手來,太監三成,勳貴三成,親臣三成,隻留下一成給皇帝,還好萬曆不知道他的打算,不然非立刻下旨把他給活剝了不可。


    “下官這就去辦。”


    王曰乾喜滋滋的去了,底下各人也各自有差遣,亂哄哄的分別往各勳貴府上而去。


    ……


    ……


    “皇上,上迴我說的事,你考慮的怎樣了?”


    敢和皇帝你和我,“你儂我儂”親密無間,毫無上下尊卑之分的,連皇後也不夠格,隻有鄭皇貴妃向來隨意,不僅稱唿隨意,姿態也是隨意的很。


    這會子皇貴妃坐在鏡前梳頭,一頭美發如瀑布般直垂而下,映的那鵝蛋臉更是膚白勝雪,吹彈可破,那一雙大眼水汪汪的,看著就叫人心醉,至於那櫻桃小口更是看著可愛,哪怕說著不大恭謹的話,萬曆又怎會真的放在心上?


    鄭氏是後選入宮的,挑的就是容貌,不過能被選到宮裏當嬪妃的相貌都不會差,她勝便勝在這慵懶自若的姿態上,叫萬曆覺得是夫妻倆家常相處,情不自禁的就有放鬆的感覺。


    皇帝其實也苦。


    張居正當權的年間,萬曆受製於人,想寫個大字都被批是玩物喪誌,小皇帝一怒之下,爺就真的玩物喪誌去了。他在宮中開了市場,叫都人們和太監裝成買賣人,什麽商行酒樓一應俱全,竟是在宮中真的開了個集市,皇帝也是青衣小帽,每天變著法子到市場裏做買賣,他當然大賺特賺,然後便隨意找個民房當家,喝醉了大睡一場,倒也真是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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