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楨原本也在遼鎮當差,後來京裏點名要李家一個兒子入京當差,當然不是質子,朝廷要質子也是用李如鬆,別人都夠不上……這是買好李家,當時有禦史彈劾李如鬆,說是李家父子分任總兵,掌握二十萬精銳大軍,誠為心腹大患……這奏折朝廷當然是駁了,不過眾多大佬心裏頭肯定覺得這話十分有理,因此李如鬆的總兵沒當得下去,調到京裏打雜,提舉五城兵馬司,算是後世九門提督的位子,隻是在當時,卻是一個不怎麽樣的安排,堂堂大將,不能在邊關坐鎮殺敵,在京裏管亂穿馬路算怎麽迴事?


    把李家老三弄到京裏,給了錦衣衛指揮這環衛官職務,這還不算完,後來又叫李如楨掌南北鎮撫司,提督西司房,不僅位高,而且權重,不過李如楨在張惟賢的壓製之下,在錦衣衛裏也就是畫名簽到,幾乎不掌什麽實權,好在張惟賢一直也是拉攏李家,和李如鬆交情也很不錯,李如楨在錦衣衛裏也沒受什麽排擠,張惟賢總是高看他一眼,錦衣衛眾官當然也捧著這公子哥兒,加上掌刑獄,李如楨脾氣變異,自也不在話下。


    李如楨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李如柏和李如梅也沒有什麽好性氣,眼看各兵還在慢悠悠的割首級,李如柏突然暴怒起來,指著不遠處吼道:“老張,老楊,老查,你們還他娘的慢騰騰的做甚,這點首級,用的著這麽久麽?”


    他雖是李成梁的次子,不過位份也就是宣府參將,還是解職後重新上任的,楊元張世爵查大受可都是獨領一營的副總兵副將,居然被他麽這吆喝孫子般的指責著,這三人偏也不敢發火,查大受可是家丁出聲,楊元張世爵頭一吭不出聲,查大受沒辦法,策馬過來,低聲道:“二公子,咱幾個正在商量,怕是五百來首級不好交代……”


    丟了方圓幾百裏的地盤,和北虜打了幾個月,彼此交鋒多場,遼鎮幾次上疏,什麽北虜勢眾,兵馬數十萬之多,在千多裏的防線上多次與北虜交鋒,戰況十分激烈,雙方都是出盡全力,遼鎮的奏報中可是字字血淚,說的十分險惡,朝廷也為之動容,不僅薊鎮動員,還敕令遼陽戒備……以現在遼陽半獨立的態式,還有惟功已經逆了天的戰功,如果不是逼急了,朝廷絕不會想叫遼陽摻合到這檔子事裏頭。


    結果打了幾個月,動員幾十萬人,首級才堪堪五百之數,報上去,對比遼陽幾萬級的戰功斬首,遼鎮的戰功,真的象笑話了。


    “你們想怎辦?”


    “沿邊外圍,再搜羅一些散亂牧民什麽的,斬首一並報上去,總得湊個千多首級送上才好啊。”


    “這事我不管,你們自己看著辦!”


    李如柏十分粗暴的打斷了查大受的話,這次遼鎮搞的這麽被動,和奉命鎮守失地的查大受有直接的關係,不是這廝忽視防禦,見敵就逃,好歹堅持守堡,以北虜的攻堅能力,還真能打下重兵防禦的堅堡不成?隻要有幾個釘子在塞外,遼鎮也就不會這麽被動,必須和北虜打出狗腦子來才算完。


    當然他更恨的是遼陽,張惟賢末學後進,不過是英國公府根腳才能出掌大兵,並且在京弄什麽官店商行,京裏的情形李家也知道不少,崇文門外的官店一百來家,全部是皇家和王爺勳貴太監們的,李如柏就不相信什麽張惟賢會理財生的話,還不是巧取豪奪?偏現在遼陽對北虜采取了淩厲的攻勢,打的各部聞風喪膽,使遼鎮大丟臉麵,板升一役失敗,李成梁這個老帥也隻能黯然下野,李家的權勢也受到了影響,說起來都是遼陽搞出來的花樣,沒事收複什麽失地,大寧都司的故地沒有長城護著,也沒有配套的軍堡軍台火路墩體係,這叫遼鎮怎麽守?


    李家的人就是怎麽也弄不明白,為什麽遼陽能輕鬆守住那麽大的地盤,並且還繼續痛擊北虜,使自己的地盤不斷擴大?


    “別弄的又出什麽漏子,到時候可沒我父帥頂在前頭。”


    查大受幾個的意思是很明顯的,散亂奔逃的北虜牧民肯定有,不過以北虜的騎術一門心思逃跑,根本就追之不及,很難獲得斬首。


    遼鎮和北虜打了幾十年了,為什麽加起來斬首才兩萬來級就被引為潑天大功,最要緊的地方就在於北虜是開了逃生技能的科技樹,全部騎兵加敏捷屬性,一旦戰敗就一窩蜂般的逃竄,明軍騎術稍差一點的連灰都吃不到,眨眼的功夫人家就跑的沒影了。什麽馬上站立,側騎一類的花樣對北虜牧人和甲騎來說都是小意思,對這麽一支軍隊,你想一次斬個幾千上萬的,不是癡人說夢?


    南方明軍的戰例倒是常有斬首過萬的記錄,不過打的全是生苗,苗子那種異族真是給造反添亂的少民丟臉,南方明軍那種稀爛的水平,隻要調幾支精銳當核心,順順當當就把差事給辦了,真正厲害的是西南夷,那些土司還是有幾把涮子,國初時沒少添亂,最近這百來年卻是消停很多,隻有生苗時不時的鬧事,相比倭亂和北虜,就是小意思,根本不必多提了。


    查大受幾個,很明顯就是想要剿幾個沿邊的漢人聚集區,裏頭可能有一些北虜牧民,也可能沒有,但這些人是跑到邊牆外聚集生活,不服王化,洗上幾個,剃了頭假作真夷,兵部那些老爺們哪分的清楚?


    隻是做這事要十分隱秘小心,遼鎮全盛時也不屑這樣做法,真實的戰功也夠了,隻有陶成嚳等人不學好,經常圖省錢殺良冒功,現在遼鎮江河日下,這種不要臉的做法,卻也隻能厚著臉皮去做了。


    李如柏和李如梅都是一臉煩燥,李如楨也是一臉陰狠,李家這幾個,也就李如鬆如史書上所說的那樣:成梁諸子,如鬆最果然,有父風。


    其餘幾個,也就隻剩下紈絝公子哥的脾氣了。


    但偏查大受等人得吃這一套,李家諸子沒有反對,查大受才又躬身一禮,翻身上馬,跑到張世爵等人那裏商量去了。


    此後十數日,查大受等人又搜羅了三百多顆首級,怎麽也沒湊到一千,將就著報了九百之數,著塘馬帶著大勝奏報,飛騎趕赴京師。


    ……


    ……


    遼東塘馬趕到京城,正值清晨,塘馬是無須遵守京師城門近三裏不準縱馬的規矩,一路仍然是急馳而來,到了城門也不減速,好在身後認旗一看就知道是急報塘馬,守城兵也不攔他,隻是城門處擠滿了一早晨出城的糞車和進城的菜農小車,縱算兵丁不攔,這塘馬也是走不快。


    越往裏走,就越是狹窄難行,這塘馬十分著急,揮著馬鞭驅趕行人。


    “我說這送塘報的,你打哪兒來的,什麽急信,這般著急?”


    “就是啊,北虜又打到京裏來了不成?”


    “啥事,給咱說說。”


    塘馬幹著急卻是走不快,一早晨的也真有閑人,居然隔的遠遠的向塘馬喊話,打聽起塘報的消息來。


    要不說天子腳下就是有這般的便利,要在外省想知道大事消息非得等著看邸抄不可,天子腳下卻是十分方便快捷,這塘馬也不扭捏,大聲答道:“俺打遼鎮過來,送的是捷報!”


    “喲,稀罕。”有個內行的生員打扮的大聲道:“遼鎮好幾年沒有什麽正經捷報了,這一迴倒是真稀奇。”


    “遼鎮沒勝仗?不是說黃龍府都被他們打下來了麽?”


    “你那是什麽屁話……打下黃龍府的是張惟功張大帥,用的兵是遼陽鎮的兵,和遼鎮不是一迴事。”


    “遼陽鎮原本不就是遼鎮管轄?”


    “原本倒確實是,不過也是獨立負責,遼鎮總兵在廣寧,負責對山海關到廣寧一線北虜,遼陽在遼中,負責鐵嶺開原遼南,另外還有險山參將海蓋參將等,也是各自獨立負責,遼陽自張平虜坐鎮後,已經與遼鎮平起平坐,近來連立大功,實力已經在遼鎮之上了。”


    開頭說話的那生員倒也真是內行,國朝九邊重鎮的這些掌故,說來是如數家珍,十分的熟悉老練。


    那人說了幾句,又向塘馬叫道:“既然是遼鎮大捷,斬首多少啊?”


    塘馬頗為自豪的道:“斬首九百一十七級!”


    “霍!”


    四周所有聽到的人都是齊齊驚歎,塘馬還未及得意,就聽人們異口同聲的道:“這麽少?”


    塘馬心裏一陣鬱悶,當下閉了嘴,隻顧揮鞭趕馬,別人再怎麽說,他卻打死也不出聲了。


    “二山兄,不料你剛剛返京就遇著這般趣事,哈哈。”


    一輛馬車隔著條街,卻是與趕路的塘馬相隔不遠,是以剛剛的事情盡落眼中,兩個穿著緋袍的中年官員在車中對麵而座,此時都是相視一笑。


    “克生你以前怕也想不到,遼鎮的捷報居然如此不能叫人放在眼裏。”


    兩人分別是梅國楨和沈榜,沈榜是迴京述職,朝廷打算對他另有任用,據梅國楨等人打聽來的消息,估計是要將他放到寧夏當巡撫,從兵備道升到巡撫原本是正常的升遷途徑,但沈榜從登萊兵備到寧夏巡撫,不能說是一個好差,特別是現在寧夏那邊已經奉命出兵,要與火落赤大打出手,前有甘肅副總兵李聯芳全軍覆滅在前,寧夏這邊哱拜倒也不是善茬子,出兵估計能奏效,可將強帥弱,這巡撫受製總兵,這日子怎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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