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曰乾的話嚇了孔學一跳。


    與遼陽私下交接賣情報的事是他一宗外快來源,他不想被壞了事,當然更不想被查出什麽貓膩來……張惟賢可不是善男信女,萬一泄密,自己一家大小都得一起黃泉路上作伴同行了。


    不過遼陽那邊隱有動作,卻也瞞不過錦衣衛這裏,孔學不動聲色,卻是看向張惟賢。


    “老五是絕不可能與我合作,更不可能樂見我權勢大漲。”張惟賢顯然早就思索過,當下立時答道:“這一點你們要明記在心。不論如何,遼陽才是我錦衣衛上下的生死大敵,遲早有一點,我和老五非得決出生死來不可。”


    張惟賢對惟功的性格也算有所了解,不論如何,他與惟功之間的仇恨一定隻能用血來洗清。近來錦衣衛雖然滲透不到遼陽,但在遼鎮一帶還是下了不少功夫,他隱隱查到當年副總年陶成嚳死因成迷,並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而且陶某人倒黴前後也和遼陽出手相關。但查到這裏,更多的細節就根本查不到,而且在遼鎮也有相當強勢的遼陽軍情司的勢力存在,錦衣衛在那邊也是節節敗退,是以更多的消息是查不出來,更沒有辦法形成證據對惟功有所動作。


    不過借由此事,張惟賢心裏也明白,當年山村之事是惟功進京前發生,事隔多年,與之相關的武將做到副總兵仍然被殺,自己等人與張元功之死有關,惟功縱是與張元功感情淡薄,此事卻也一定是拿人命才抵的過的。


    拿別人的性命來抵也罷了,自己的性命,那是萬萬不成的。


    有此明悟,遼陽自是錦衣衛的生死仇敵。


    有時候張惟賢心中也隱隱有想法,自己舒服日子不過,不和普通勳貴學,舒舒服服的撈錢過日子,這麽撲騰,應該還是打心底深處,怕了小五罷?


    當然,這樣的心思,不要說外人,是他自己亦不願承認的。


    聽著張惟賢的話,各人趕緊起身,齊齊叉手道:“謹遵大都督之諭。”


    “至於為什麽遼陽不出手搗亂攪局,因為申時行是江南籍官員之核心,遼陽有很多事業在江南,此後會和江南籍士紳官員有更多激烈的衝突。上次顧憲成的事後,我不是曾說過老五手段高妙,不過遲早還是會爆發大規模的衝突,人心難平啊。朝中有申時行這樣的人在,江南籍官員就有主心骨,一旦反麵,就是一揮手之下千萬人一起上的局麵,遼陽那邊能不考慮到這一層?去申時行,一則報申時行一直打壓遼陽的仇怨,二來去掉將來可能出現的大麻煩……有兩個好處擺在這裏,何苦因為壞我一時之事,鬧到自己也吃虧?老五那種人,底線就是不和北虜合作,不失公平信義這一套,出手陰一下申時行,他何樂而不為。將來和我拚是另外一迴事了。”


    這一番話解釋的十分清楚,也是層層剝開這一件事兩邊沒有針對對方大打出手的原因所在,更把兩個上位者的高妙手段和心思剖析的十分清楚,孔學雖然也隱隱想到了,卻是沒有這般清楚,當下十分敬佩的躬身道:“大都督真是天人也,這些小人就想不到。”


    張惟賢矜持一笑,並沒有將孔學的奉迎太放在心上,他所謀甚大,眼前這一點事,倒還真的不算什麽。


    “老孔,你去鄭府幾迴了,看他們如何?”


    張惟賢換了話題,在座的人都是正襟危坐起來。


    和鄭貴妃合作,參與奪嫡一事,哪怕是錦衣衛這些人也是感覺心頭壓力十分沉重。


    看著曹應魁等人臉上神色,張惟賢嗬嗬一笑,搖頭道:“我知道你們害怕,也有些不以為然,心想何苦參與到這等事中去。那我來問你們,今日我與你們的富貴從哪兒來?”


    曹應魁小心翼翼答道:“大都督的富貴從皇上手中來,我等的富貴自大都督手中來。”


    “很好,”張惟賢道:“老曹底子實誠,沒有瞎說什麽我的富貴是我自己得來的……我雖狂妄,卻是也明白,我的富貴,一則是祖宗留下來的遺澤,沒有這英國公府的根腳,皇上和太後不會這麽信我,縱容我些也不妨事,二則就是皇上心裏信我。我和你們說,曆來的錦衣衛使,皇上信著,就是權力極大,比如太宗年間的紀綱,世宗皇帝手裏的陸炳大都督更是錦衣衛的榮耀,到我這裏,相信實力是不在當年陸都督之下,但這所有一切,正如老曹所說,皇上信著我就是錦衣衛都督,皇上不信著,我立刻就什麽也不是。當年陸都督若是活到隆慶年間如何?高大胡子一筆字就能拿下他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對文官好歹還客氣,就算不用了也禮送還鄉,我等這樣的掌兵的武臣,天子不信著了,運氣好能迴家養老,運氣不好,當真是慘過江彬了。”


    江彬是誰,張惟賢早就有意給眼前這些人掃過盲。當年立過很大戰功的邊將,武宗因為知其名調入京師,後來見之而喜,竟就這樣留在京師裏頭,後來武宗剛死,文官們立刻勾結太監把江彬抓了起來,借口是圖謀不軌,擁兵自用,陰謀弑君,最終把江彬殺死。


    張惟賢今日,地位猶在江彬之上,權力更重,一旦真跌下來,倒是真的肯定會很慘,就算有勳貴光環,能不能保命也兩說。


    “我好歹是勳貴之後,不好拿我當真怎樣,你們這些跟著我混飯吃的,到時候能有好下場嗎?”


    “大都督說的是。”王曰乾站起來,環視四周,沉聲道:“上了船就下不得,吃了大都督的再首鼠兩端更是該死了,況且我們這樣的人,就算想換主子也摸不著廟門,說白了就是跟著大都督幹……說句該淩遲的話,就算大都督叫我弑君我也幹了。”


    曹應魁和馬維等人先是嚇了一跳,接著便也是殺氣騰騰站起來,均道:“一切都是大都督說了算,我等無有不從。”


    意思自然也是和王曰乾一樣,張惟賢心中滿意,口中卻道:“皇上信著我,我沒事弑君做甚?今要奪嫡,是因為長哥兒的皇位是應得的,我等就算現在巴結長哥兒也未必信著,況且皇上還在,我等怎去巴結東宮?如果我等能扶著皇三子奪了皇位,這皇位卻是我等相幫著才到手,心裏自是感激不盡,幾十年的富貴又到手了。皇三子之後再由誰繼位卻不幹我們事了,富貴幾十年也盡夠了。”


    這話雖不是全部實話,不過在場的人聽來卻是真真的大實話,眾人無不點頭,均是覺得張惟賢說的極有道理。


    馬維道:“我等下去之後,該挑一些能常在宮中走動又信的過的,慢慢點醒了再說。”


    “人也不必太多,有些事也不是人多就有用處的。”


    “嗯,我們再怎樣也不能陳兵大內,光是人多有何用。”


    孔學聽了一會,方眯著眼道:“此事說起來其實要兩層齊備,一是皇上心思在皇三子那邊,並下定決心,二來是文官要支持。皇上那邊倒是好辦,雖然確定了要立長哥兒為太子,不過是因為這事皇上感覺隻能這麽做,並不是情感上向著皇後和長哥兒,隻要大勢到了,皇上定然會順水推舟,倒是文官那邊,說實話確實有些難辦。”


    眾人心頭一片火熱的時候,孔學卻是一桶冷水過來,各人不免不悅,王曰乾更是怒目而視。不過張惟賢倒是首肯道:“老孔這話說的不差了,文官那邊我亦曾考慮過,是不是早早扶植幾個人為我們所用,後來想想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文官哪怕辭官不幹,甚至下獄也不會替我賣力,更不可能參加到奪嫡廢立這般毀名聲的事情中來。”


    他自嘲一笑,又說道:“說來也怪了,老五那邊,倒是名士雲集,難道他不是武夫一個?”


    “到底不同,遼陽那邊說是興學生利,大辦學校,是以文人們有個借口由頭,說起來光鮮好聽,不大丟人。”


    孔學也算是半個文人,扶乩寫詩這行當沒有半肚皮的墨水是玩不轉的,是以他明白其中的道道,以明朝二百多年養士扶植的正氣,雖然文官們私底下齷齪事情極多,爭權奪利彼此也打的烏眼雞一樣,但不論是哪**哪一派的文官都不可能支持奪嫡一事,這事兒和嘉靖年間大禮議時不一樣,那時候古時有宋英宗的例子在前,又有親親一說可以轉圓,廢立一事,根本不可能指望有任何一個文官或是文人會支持。


    “那這事難了。”曹應魁苦著臉道:“沒有閣老和部堂們支持,我等是成不了事的。”


    嘉靖年間也曾有奪嫡之事,裕王就是後來的隆慶天子的帝位也曾經受過威脅,不過暗中操縱者是嚴嵩,也就是試試水,朝臣全部反對,以嚴嵩當時的權勢也不敢真幹,何況現在就一群錦衣衛在暗中撲騰。


    以明朝文官治國的現狀,沒有文臣們的支持,這事確實是想也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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