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在前往萬歲山的路上,曹應魁和馬維等人對著騎在馬上的張惟賢輕聲說道:“申先生適才太過無禮,我等都替大人氣不過。”


    “你們有話可以直說。”張惟賢笑笑,說道:“無非是申閣老想敲打一下本官,他還以為是當年我在他座下效力的時候。不過本官也犯不著得罪他,你們不必管。”


    “雖然他是首輔老先生,不過大都督你權位不在他之下,而且未來是國公超品,申先生還是太無禮了。”


    “這些文官就是這樣,肯定又是誰在首輔跟前說我們大都督的壞話,這老先生不發作一通就不舒服。”


    聽到馬維這話,張惟賢嗬嗬一笑,說道:“這話說的不差了,肯定有人看我不順眼,覺得該約束警告我一下,申老先生是首輔,這事自然是由他來做了。”


    “我等總得還擊一二,否則真被人當軟柿子捏了。”


    “此事你們不必多說,本官心中有數。”


    張惟賢對這件事有自己的打算,不過並不打算和這些屬下多談。他身邊已經找了幾個謀士,都是些不得誌的落第秀才,但心陰縝密,於國朝製度也很熟悉,私下參謀時是一把好手。不過這等事不能爆光,武臣養文人幕僚是在地方上還可以容忍,京中武官是絕對不被允許的極為犯忌的事情。


    到得萬歲山下,內操兵已經集結完畢,張惟賢這一次帶了十個武官過來,一起補了進去,現下的管操太監是都知監過來的太監,地位在太監中算是較低的一個,都知監也是冷衙門,根本不能和司禮禦馬相比,比起別的監司也遠遠不如,當初張惟賢選管操太監時有意選取了此人,這些年用銀子不停的喂飽了他,因此十分聽話,從來不給自己找麻煩。


    “見過黃公公。”


    “見過大都督。”


    內操按規矩每五日一操,這是明太祖留下的練兵老規矩,每會操時要練隊列,查看騎射,演練刀牌,打響火銃,從辰時最少過午末,也就是五六個小時才能散操,散操之後,頓時就是人仰馬翻。


    開初時,怎麽也練不成,這些太監雖然是青壯,但多是幼年少年時挨過一刀,在蠶室中掙紮多日才能存活,正常人被割這一刀後,除了身體被嚴重殘害,精神和心理也會出現較大的問題,士大夫們對閹黨的指責雖有不少是捕風捉影,甚至把不是太監所為之事也安在他們頭上,不過太監因為身理殘疾造成心理也不大妥當的應該是比比皆是。


    這其實是一件很悲慘的事,不過士大夫支持皇宮搞這種非人道的淨化措施,轉頭又罵太監是閹狗,實在也是夠精分的可以。


    張惟賢沒有士大夫的精分情懷,不過提督這個內操也是夠叫他操心,太監們先天不足,精氣神受過重創,就算是青壯年也很難和正常人一樣訓練,加上在宮中壓力很大,被挑到內操來也怨氣滿腹,當太監就是為混出頭,爭權奪利撈錢,連皇帝也認同太監的操守就是撈錢,可想而知這幫人被叫到這裏來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又沒有機會掌權,心裏是何等樣的感覺。


    一味用嚴刑峻法也不現實,固然萬曆給了張惟賢執法權,可打可殺,但太監都喜歡結黨認門生,挑到內操來的太監也不乏契爹幹爺,打了小的惹怒老的,張惟賢幾年前的權勢還遠不及現在,依附在申時行和張誠等人麾下,也是伏低做小的身份,在內操這裏如何快意得?


    一旦惱了某個大佬級別的太監,那就得不償失了。


    他的辦法,就是灑錢,拚了命的花錢。


    每個內操太監都受過他的恩惠,餉銀不敢隨意增加,不過私下的饋贈卻是向來豐厚,飲食也是第一等的,畢竟這些家夥身子骨弱,不加餐補充營養,幾次會操下來就得躺下一批,那樣的話還練個屁。


    “今日看火槍。”


    與管操黃公公彼此見禮後,張惟賢便是與黃太監坐在一起,他們都坐在正南方,隻虛著中間一個位子,那是萬曆每次看操時所座,為臣子奴婢的當然不敢擅坐。


    坐定之後,有軍官上來請示,張惟賢當即便是令演示火器。


    “迴大都督,”那軍官麵露難色,答道:“今日庫藏火槍全部拿去修理,並未在家,是以無槍可以演練。”


    內操共有火槍三百餘支,全部是張惟賢親自到工部庫藏裏挑出來的,他隱約聽說過小五在遼陽就是靠的火槍犀利,打的北虜抬不起頭來,這才立下赫赫之功。他隻有一點奇怪,工部造火槍定價一支二十兩,他的麵子也就是要來三百支,想再多要也得多加銀子,而且存貨也並不很多。


    大將軍炮,二將軍炮,盞口炮,虎蹲炮,信炮,神機箭,一窩蜂,這些玩意倒是挺多,不過張惟賢對這個不感興趣,而且在萬歲山操練內操也沒有辦法演練大型火器,就算萬曆支持,離這裏不遠還有李太後居所,把太後惹惱了,皇上也護不住,還是消停些的好。


    而張惟功在遼陽火槍最少過萬甚至更多,加上大量的火炮,張惟賢還知道對方有大量的戰艦商船,他隻奇怪,張惟功是怎麽弄的這麽多銀子。


    現在他越發覺得,自己幾個當初上報順字行有百萬家私時,恐怕是說的太少了一些!


    以現在張惟賢的財力,裝備幾千火槍內操兵出來並不為難事,縱過萬人亦不難,但這樣太引人矚目,會引發對他財力和野心的探詢,得不償失。


    隻是張惟賢也十分重視火器,既然張惟功是靠火器成功,他自然也不甘在人之後,平時在內操這幾百支火槍輪流由各內操兵使用,務要使用火器嫻熟才是。今日帶人前來一是補充教官進入內操,加強掌控,二來也是順道看火器操法,不料卻是上來碰了個釘子。


    他盯著那個軍官不語,一直看的對方發毛,眼見這軍官滿頭大汗,張惟賢右手微微抬起,在他身邊的親兵知道張惟賢的這個習慣,一旦手一抬一落,便要立刻上前將這管理火槍的軍官擒住,然後按住斬首。


    “大都督容稟!”這軍官也知道自己命在頃刻,立時就又說道:“火器修理一事是張惟德副將掌總負責……”


    “行了,你下去吧。”


    張惟賢一聽就知道必定是自己二弟那裏出了漏子,不動聲色的抬一下手,叫這人下去了。


    那軍官滿頭大汗,也不知道自己事後會不會倒黴,他管著這幾百火槍,值得好幾千兩銀子,按規矩是嚴格看管,每次會操取出,事後保養起來收好,然後下次用時再取出。這些火槍值得六千多兩銀子,以此時的物價來說能買好幾百匹戰馬千多頭耕牛,地也夠買上千畝了,加上上千斛的硫磺硝石等物,價值過萬。


    自己守著這麽多的火器,責任自是重大,可張元德自作主張說是拿火槍迴工部修理,自己卻是如何拒絕得了?


    其實火槍已經還迴來了,一支不少,隻是大半是鏽跡斑斑,甚至還有機簧都鏽死了的,形製上倒還對,隻是年頭明顯很久,而且失於保養,大半打不響,就算打響也得防著炸膛。


    這個軍官是打算好歹把門麵功夫做好,看起來還象是原本的火器,然後能打響不能,他就沒有辦法管了,最多從工部借幾個槍匠過來,好歹做一些簡單的修理也就罷了。


    “既然火器不在,就看弓箭吧。”


    這次當然沒有什麽可推托的,眾多把總各帶數十人出來,於五十步外立了箭靶,開始輪流射靶。


    一個錦衣衛親兵跑上前去,大聲道:“每人射三箭,三箭皆中紅心者賞銀五十,中兩箭或一箭者賞銀十兩,隻中靶者不賞不罰,有一箭脫靶者重打五十,三箭皆脫者重打一百,革出內操,帶隊軍官打五十,逐出內操並原屬京營為民!”


    這些都是舊例,各人都是知道,內操訓練遠遠嚴格於京營和普通的皇城禁軍,這年頭就連皇城禁軍也並不操練,隻有少量的樣子兵練練隊列,防止皇帝要出巡時好擺儀衛,也有少數人自小苦練武藝,倒並不是為了上陣殺敵,而是皇帝和清軍禦史協理京營戎政的文官們要看操時,或是各公侯閱操時,好歹能拉出一些能糊弄的過去的好手,不然十幾萬人的京營,拉不出幾個能射箭的,那可真是太難看了一些。


    數千人輪射,所耗時間當然也是不少,好在內操向來嚴格,場麵倒也不是很難看,其間有幾個把總軍官都三箭射中紅心,得了彩頭,張惟賢頒下賞去,場中歡聲雷動,氣氛變的十分熱烈。


    這些入內操時間久的太監,吃的好,鍛煉多,要麽著鎖甲,要麽穿曳撒,五顏六色,多以淺黃淡青綠色為主,每人手持長弓,腰按長刀,居然也糾糾有武夫之氣,張惟賢閑閑坐在太師椅中,看著人射箭往還,崩崩聲中,箭矢多半中靶,心中也是不覺大感滿意。


    錦衣衛訓練也是很嚴格,不過錦衣衛不可能挑幾千人出來不事生產,專門練操習武,那樣動作太大,隻能一次幾百人的輪訓,平時管製也嚴格一些罷了,哪裏能和這裏的內操相比,每日無有別事,就是專門訓練。


    “小五啊小五,你隻道就你會練兵?”張惟賢頗為自得的想道:“無非恩威並施,令行禁止,你那一套,不過就這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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