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開始忙碌後不久,一隊公安司的巡兵趕了過來。


    “你,你,你,還有你,全部出來。”


    公安司的人指著族長,秀才,還有鬧事打人的兩個混混,全部點了出來。


    “做什麽?”族人大駭,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你們圍攻事務官,毆打軍醫,根據本鎮律法,可以選擇鞭刑和苦役兩種處罰方式,看你們自己選了。”


    “鞭刑?苦役?”


    “嗯。”公安司的隊官點頭道:“鞭刑,為首者鞭二十,從者鞭十,苦役,為首者三個月,從者兩個月。”


    族長在內的幾個犯事的新移民麵麵相覷,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們在別的地方,不管是自己的家鄉還是到過的地方,從未想到,一場吵鬧就會引發這樣的後果,而律令分明,解釋清楚,還可以自己選擇服刑的方法,這叫他們的思維限入到極度混亂之中。


    舊有的一切印象,在這裏,瞬間被打的粉碎。


    “好了,先把你們帶到留置所,你們可以慢慢決斷。”


    “等會兒。”向來高高在上的族長突然問道:“我們服刑之後,還能留遼陽麽?”


    “哦,這當然可以,你們還沒有錯到必須立刻被驅逐的地步。”


    “甚好,那我選鞭刑。”族長臉上露出放鬆的神情來,看看四周的族民,他想了想,說道:“以後大家便是自己照顧自己,看他們這裏,應該是萬事擺在明麵上,法度為先,所以你們多學多聽,莫要犯法,自己吃虧,就是這,大家各自好好過活吧,這是個好地方!”


    李從哲和山娃子幾個聞言,都是相對一笑。


    遼陽當然是個好地方,這還要多說麽?


    ……


    ……


    肅清門前的鬧劇沒有影響到從開原過來的塘馬,時間倒退的話,可以看到,這些塘馬是從開原塞外的舊韓州惟功之處奉命前來,在山娃子要進城的時候,塘馬們分開了,有人往牛莊驛去,有人則順著無敵門進入遼陽,在山娃子和薑一鳴剛匯合不久,塘馬便一直飛馳而行,一直到進入總兵衙門的下馬樁前為止。


    一看到是標明了特急的急件,提塘官不敢怠慢,立刻便是拿著包著信件的油紙包,急步趕往中軍部所在地方。


    孫承宗就在中軍部中,他最近的工作重心就是在新移民身上,第一批新移民已經抵達遼陽,但遼陽並不是終點,他們將順著官道,一路北上,經過開原出塞,趕赴第一個屯堡點所在的地方開始屯墾,現在是冬季,在漫長的冬季裏這些移民並非無事可做,在屯堡中,趕工出來的隻是外牆和箭樓等外圍防禦,內部也是把房屋和排水等大工程做完,還有很多工作等著,細化細節,梳理堡中脈落,喂養移居過來的牧畜,挖池塘,開始水利工程等等。


    現在一個屯堡將會達到萬人的規模,屯堡的中心論繁華比內地江南的縣城也差不多,順字行等各家商行在屯堡都有分行,除了居民區外,還有軍事區,教育區,牧畜區,倉儲區等各種區域,第一撥移民一共才一千多人,還分被打亂分散到十個以上的屯堡,就象是一把胡椒麵撒在江河裏,簡直是毫無存在感,好在更多的新移民緊隨其後,紛至遝來,預計在過年前的兩個月裏,應該有三到五萬人抵達。


    這也是塞外屯堡能達到的極限,大規模的人力在修路,預計在年前能容納新移民的屯堡數字也正好差不多契合這個數字,可能還會有小部份人在臨時安置點過冬,不過條件也不會比生活設施還沒有完備的新屯堡差。


    對新移民們盤算的掙錢還帳,然後迴家等諸多問題,遼陽這邊當然早就有所準備,分散而居,打亂宗族,向心力和思鄉的情感就要弱上很多,也會減少很多社會問題和麻煩,有限的一些讀書人沒有依附他們的土壤也會變的消停下來,遼陽的學堂學院很多,這些書生也會把自己所學的知識賣個好價……想象以前那樣成為特權階層是不可能了,在遼陽沒有任何人有特權,不要說秀才,就算舉人進士也不行。


    等這些新移民過慣了遼陽這樣富裕而輕鬆,在法度之下受到保護,平等和自主性很強的生活之後,很難想象,有人會因為故土難離的思鄉之情,再冒著跨海的風險,迴到未知前途的故鄉。


    如果是這樣的話,中國也不會有這麽大,更不會有這麽多客居異鄉,甚至漂泊到南洋和東南亞各國,乃至後來在全世界都見得著的中國人了。


    種種繁多的事務使孫承宗幾乎陷身在文書之中,不管誰進來,都能看到這個不到四十的中年人伏身於書案之上。


    遼陽的勝利當然是和前線將士的浴血廝殺分不開,當然也是和孫承宗這樣一個個伏首案前做繁瑣工作的文職人員息息相關。


    也可以說,在原本曆史時空中奉命以帝師身份督師薊遼的孫閣部長於謀劃和細致的後方工作,叫他再負擔指揮軍務原本就並不適合,他以自己的能力穩住薊遼防線多年,已經算是明末時最傑出的政治家之一,而現在,惟功把他放在了最適合的位子上了。


    “大人,急件。”


    提塘官急步進來,將手中的塘報交給了淹在文書堆裏的孫承宗手頭,並且提醒了一聲。


    如果不提醒,天知道孫承宗什麽時候能迴過神來。


    其實各司之間有很多事情已經是遵循慣例在進行,按理來說是越往上事情越少,隻需要決斷重要的大事便可以了,但在這種非常之時,中軍部的幾個大佬都跟著惟功出征在外,而移民,屯田,開荒,輔助大軍後勤,這麽多事壓在一起,孫承宗能頂住,並且處理的井井有條,首先是遼陽的體係已經到了一個十分成熟的地步,再下來便是他的個人能力和操守了。


    孫承宗得到提醒之後,這才從原本的事務中抽出身來,將塘報打了開來。


    “看來大人是覺得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孫承宗臉上露出一抹動人的微笑,喃喃自語道:“大人到底還是心慈。”


    他的語氣,仿佛十分欣慰,也有一點點的遺憾,放縱錦衣衛已經嚴重影響遼陽秩序,使所有階層憤怒,但缺乏極端的事例,導致城中各方勢力還沒有被鼓動起來,現在結束,確實有點兒太早。


    確實,遼陽的情形已經是一團混亂,錦衣衛們搞的雞飛狗走,盡管他們心裏已經明白,遼陽已經上報大捷,並且獻俘隊伍都已經往京師進發,所謂的逮捕拿問已經成了笑話,但在他們看來,隻要張惟功本人還沒有迴來,遼陽城中又沒有人製的住他們,盡管再撈幾個,等取消拿捕的旨意到了遼陽,他們奉旨迴京,拍拍屁股就走,同時帶走大量的錢財,這樣的話,才是最合算的做法。


    在此之前,遼陽有的意縱容也給錦衣衛們一種錯覺,這個地方,看似富裕和強大,其實和別的軍鎮沒有太大的區別……一樣都是大明的疆域之內,遵守大明朝廷的法度,對他們這樣的大明天子的親軍,就算是騷擾地方,胡作非為,地方上又有什麽辦法呢?


    無非就是損失幾個錢罷了,別處地方,還有強力士紳援引朝中同鄉上奏,造出聲勢,使錦衣衛稍加忌憚,遼陽地方,似乎沒有幾個大士紳存在,隻有軍人和商人,士民百姓,三教九流,“士”,也就是官紳這一塊,在遼陽的存在是失衡了。


    既然如此,不趁著機會多撈幾個,那就是真的太蠢了!


    “還是再等等看!”


    在最後提筆準備下令給公安司的時候,孫承宗猶豫再三,最後還是重重將筆擱了下來。


    他下了決心,哪怕是惟功有急件在這裏,也要再拖一拖,看一看。


    孫承宗真的想知道,遼陽士民,在被惟功的法度和優容熏陶了這麽久之後,到底有沒有一點兒不同於大明別處地方的東西!


    在他擱筆之時,外間傳來動靜,有人踩著腳下光潔的木質地板,信步而來,腳底踩在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這人卻並沒有放輕腳步,也沒有加快,仍然是這樣保持著一定的步速,緩緩而來。


    敢在中軍部內這麽走路的,全鎮上下算來沒有幾個,孫承宗扭頭一看,果然是和自己的猜想無異,當下他便微笑道:“子先,你來的正好,有一份急件,你來看看。”


    “和屯田無關的我可不看。”徐光啟還是那一臉叫人看了覺得親近的滑稽笑容,嘴上一邊說,腳步卻是一直不停的往孫承宗這邊過來。


    徐光啟這會子可沒有幾十年後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的那種雍容大度的氣質,不過他原本就不是什麽墨守成規不知變通的人,性格也是隨和中帶機變,這才能在舉業之外,醉心雜學,成為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在農學造詣上也很深,同時精通幾何,算術,物理等諸多學問,成為明末的一個學術大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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