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苦役勞工,當然很辛苦,但對這些北虜來說也沒有另外的選擇可選,而且雖然辛苦,比起他們餐風臥雪的牧民生涯來說其實也沒苦到哪兒去,草原上的生活可不是後人想象的那種浪漫,春夏時還好,草原上也有野菜,也能簡單的耕作,多半時間他們隻能吃幹奶酪酥油飯,肉也不是經常能吃,得吃死羊,病羊,牧群有限,不能單純的滿足口腹之欲,餓肚子也是常有的事,到了冬季,上頓不接下頓才是生活的常態,而因為長期缺乏蔬菜水果,如果沒有茶來中和身體就會異常的難過,冬季時,每次出氈包都是對意誌的考驗,天寒地凍,除了一個氈包之外,可能方圓十幾二十裏內沒有人煙,一片潔白和枯寂。


    對頭人貴族們來說,肉食無憂,可以不停的烤火,吃肉,飲酒,喝茶,看姑娘們在大氈包裏歌舞,對普通的牧人來說,能不餓死和凍死就已經是長生天賜福了。


    現在給遼陽當苦工贖罪,雖然工作辛苦,監管也嚴,但好歹一日三餐還是有保障的,睡的地方也是發下來的油布帳篷,還有暖和的羊毛睡袋,這些牧人,除了一些家人離散的還在擔憂之外,幾乎是全部適應了這邊的生活,甚至已經有不少人在工作時開始唱歌,這些家夥,畢竟還是吃著羊奶吃著羊肉長大的,純粹以體格來說不比漢人強什麽,但身體的勁力卻比漢人要強的多,隻是向來沒有什麽耐性和工作的熱情,但在鋼刀和皮鞭之下,這兩樣東西他們瞬間便有了,純粹的苦力工作,他們倒真的是一把好手呢。


    一路攢行,惟功也隻是吃著軍用幹糧,隻是晚上能睡在馬車上,在淒風苦雨之中,一直到十月初的時候,路上又經過一場小雪,預計獻俘人員已經在往京師半途的時候,他才抵達了木古河衛地方。


    沿著一條廣闊的大河,兩岸是豐繞的平原和大片大片的森林,這裏的開發程度很低,設立三衛的時候,亦東河衛偏西北,塔木衛在東北,木古河衛便是後世長春市的範圍。


    在明初設立三衛時,木古河衛是蒙古人和各族雜處,到現在二百餘年下來,情形並沒有太多的改變。


    “我們搜撿了一下,沿河兩岸的北虜早就跑光了。”王輔國騎著馬在車窗邊上,親自對惟功解說道:“現有沿河兩岸百裏範圍內,有索倫族的部落三個,人丁五千餘人,還有赫哲族一部份,達斡兒,鄂倫春,加起來有三四千人,我們還遇著一些女真獵隊,從林中剛出來,帶著不少幹果和獵物毛皮和醃肉,俱是野人女真,話亦說不大清楚,不過倒也知道我們是大明王師,十分惶恐,見他們還算老實,便是放他們走了。”


    “原本居住在此的北虜有多少?”


    “總也有萬把人左右,沿河兩岸放牧。”


    “當初立衛時差不多不到萬人,現在北虜人口增長也是不多嗬。”


    這樣複雜的問題,王輔國這樣純粹的將領當然迴答不出,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好在惟功也不是問他,因見一個參隨騎馬過來,眾人一時不說話,待這個參隨近前,拱手稟報道:“沿河六部的首領,一起來參拜總兵官了。”


    “召來。”惟功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麽。


    須臾過後,一支百餘人的隊伍出現在眾人眼前,看到他們的模樣,連向來對惟功安全十分著緊的近衛司的人也放鬆了下來。


    這些所謂的“頭人”多半穿著魚皮改製的衣服,形製十分醜陋,用來遮擋寒氣倒也夠用了,模樣形製,那是沒有辦法講究,身上很少有佩帶腰刀的,多半隻是帶著弓箭,也有一些小刀匕首插在腰間,甚至有一些韃子,腰間明顯插著的是用獸骨製成的骨刀。


    王輔國看到惟功下車,自己也趕緊下馬,一邊鬆泛著身體,一邊笑道:“我們查過了,沿河這些部族多半都是這樣,甚至還有一些部落連火也不大用,鄂倫春人狩獵之後,直接是吃生肉來著。住麽,春夏秋三季還好,冬季時他們就艱難了。”


    惟功輕輕點了點頭,臉上並沒有露出輕視的神情。


    事實上,就是這些野蠻人不停的補充著建州部的八旗,從努兒哈赤到皇太極都對這些部族和野人女真十分重視,不停的派兵到極北林中抓捕他們,或是利誘他們,這些人多半充當八旗軍隊中的死兵,衝鋒陷陣,悍不畏死,為滿清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戰功。


    現在麽,這一條未來可能威脅到大明的紐帶,自然要在惟功手中被切斷了。


    “吾等野人草民,叩見大明總兵官……”


    這些部落首領和隨員當然不會說漢話,事實上他們連女真話也不大會說,這些部落多半有自己的小語種語言,不過詞匯量極少,如果與部落外的人溝通,就需要他們用蒙古語言了。


    事實上這些部落首領用的就是蒙古語,所以遼陽軍中的通事官能輕鬆翻譯。


    這些頭人,全部是戰戰兢兢的連頭也不敢抬。


    他們世居於此,和所有在大小興安嶺中居住的同族不同,這裏有大河,有平原,也有林地,有著豐富的出產,憑著他們落後之至的文明一樣能夠保障族人的生存,當然他們麵臨著蒙古人的欺淩和壓迫,獲得的收成要上繳很多給蒙古頭人,普通的蒙古人也能隨意欺淩他們的部民,但論說起來,仍然是比居住在林中的同族要生活的好的多。


    光是捕魚,就夠他們生生不息的生存下去了。


    現在眼前卻是一群比蒙古人兇悍的多的大明人又來了,在故老相傳之中,明國是比蒙古更強大的國家,曾經他們也踏入過這裏,在這裏設立官廳,管理民眾,還修築了道路和驛站,但那不過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過往的一切隻是一種傳說,他們眼中每日看到的就是驕狂的蒙古貴族和唿嘯而過的蒙古騎兵,終於在這一日,驕狂的蒙古人跑的無影無蹤,原本統治沿河數百裏方圓的蒙古人跑了個幹幹淨淨,一個也不曾剩下,而眼前的大明軍隊,就是趕跑蒙古人的強悍存在,對蒙古人他們已經是被奴役的一方,而眼前這一群比蒙古人更強大的存在,又會對他們做什麽?


    或是,給他們帶來什麽?


    一切隻能是猜測和接受,這些異族,單個來說可能兇悍和野蠻無比,但整體來說,對抗強者從來都不是他們的強項,如果這些異族真有什麽可稱道的地方,在長達千年的歲月之中,或多或少也做出一些事情來了。


    “告訴他們,”惟功的笑容很溫和,但語氣也是不容質疑:“大明會恢複在這裏的統治,會在這裏久留下去,北虜不可能再迴來了。”


    隨著翻譯的話,跪在地上的各族首領都是又往下趴伏的更低了一些,有一些人,連頭顱都趴在了地上。


    一個膽大的頭人雖不敢抬頭,還是用蒙古語問了一句。


    通事翻道:“大人,他說是不是恢複木古河衛?他家還有祖傳下來的百戶印信。”


    “告訴他,不設衛,過去的印信也無用了。”惟功嗬嗬一笑,相信與眼前這個所謂的世襲百戶一樣想法的頭人肯定不少。


    大明以前說是建立都司,但在遼東邊牆之外就是用的羈縻之法,設衛設所,印信就直接頒給有地位的頭人,說是衛所,其實還是一個個的部落,隻是名義上有了大明武職而已。


    國初大明強盛,北元殘餘被消滅時,朵顏三衛,各部蒙古,多半都領了大明的都督和指揮印信,結果如何?


    你強時,他便是你的臣子部屬,你衰弱了,就是一群惡狼。


    這樣的設衛法,根本無用,設它做什麽?


    況且以他的職位權力,軍事上做什麽事都沒有什麽可被指責的,但擅自立衛,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以後會在木古河衛故地等處地方設民事廳和軍事廳,分管城、堡、屯堡、驛、鋪、台、墩,本總兵官視夷種如漢,漢夷一體,不論漢民犯法或夷人犯法,一體處置,絕不寬貸漢人,亦不會因夷種而稍假顏色,壞我法者,必重處!”


    清季的木古河衛沒有任何變化,在清初到中期,統治力量很強的時候設柳條邊,不準漢民到東北,結果後來中期之後才放開,後來中期之後才在木古河衛舊地設長春廳管轄軍政民法事務,惟功設民政廳歸民政司之下,處理種種民政事務,屯堡有屯田司管理,建築有建築司,將作有將作司,在此基礎上沒有必要設立大一級的民政機構,軍事廳毫無疑問屬中軍部管理,也是應對塞外需要加強台站城堡的特殊情況而設立,和野戰部隊是兩迴事了。


    聽到惟功的宣諭,所有頭人,均是叩首行禮,凜遵無違。


    可能在此之後會因為民政廳或軍事廳的管理而觸犯到這些頭人的核心利益,會有衝突,甚至引起反叛。


    但惟功絕不會退讓,遼陽鎮也絕不會退讓。


    民族共存絕不是某一族的謙讓退讓可以獲得的,一法之下,各族真正平等,不能因為漢人勢大而偏向漢人,也不能因為夷種而故意打壓,當然,因為夷人弱小而故意扶持,那更是傻到愚不可及的行為。


    惟功打算把民法和軍法翻成各族文字,然後在各顯要地方刻上石碑:凡遵循的,則視之如吾赤子,凡違背的,則必受吾怒火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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