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心中若有所動,巴沙爾臉上卻是沒有絲毫表情。


    他身後的驃騎兵們臉上都是失望的表情,小夥子們四處張望,希望能找到幾個不知死活的北虜來開刀,可惜的是,在雪夜之中,幾乎看不到任何有人奔逃的跡象,也看不出來有誰不知死活,希圖反抗。


    “解開刀,兩手向前,整個人趴在地上!”


    “趴下!”


    “入你們娘的狗韃子,真聽不懂還是假裝的?”


    既然敵人已經投降,那倒也不需要太客氣,驃騎兵們先是圍攏了過來,然後派出身手敏捷的人下馬,一邊捆綁俘虜,一邊牽走這些北虜的戰馬。


    等到戰馬牽走,武器拿走之後,這些俘虜也就不需要捆著了,現在,還是捆著更放心一些。


    都是當兵的人,而且麵對的是敵人,遼陽軍雖然不必要殺俘,但這些小夥子對這些北虜當然也不會太客氣,言詞之間都是侮辱性十足,而且手中動作很重,腳上也時不時的踢上幾腳。長久的互相攻殺就是彼此間欠下不少血債,在遼陽興起之前,也就是遼鎮斬殺的北虜為最多,但這二百多年下來,遼東沿邊的百姓又被北虜殺掉的掠走多少?這筆帳是算不清的,或許後世是民族團結融合,但在此時,與這些遼陽的小夥子們講這些民族政策,說什麽蒙漢一家,怕是迎過來的,就是劈頭一刀!


    狗韃子,狗漢奸,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可說!


    這些北虜,也就隻能乖乖的忍受!戰敗之人,能保留下性命就算不錯了,別的事情,還是忍一忍的好。


    很快,將士們清理到了中間地帶,牽走的戰馬都幾十匹一群的看守著,遼陽什麽都不缺,戰馬是惟一的缺口,俘虜了大量的上等好馬,這無疑是一個很不錯的利好消息,將來遼陽也會有自己的養馬地,聽說還要想辦法弄到更好的馬種,現在的養馬場就是在軍需部門之下管理,不僅是種馬不騸,普通的戰馬也多半不騸了,騸馬絕對是一種惡習,使得馬的種群越來越弱,但積重難返,尋找好的戰馬仍然是遼陽鎮軍需司的重要工作之一。


    在清理完了外圍,最終到達中間地帶的時候,看到幾十個北虜團團圍坐,雖然棄械,仍然做出一副保衛頭人的神色,眾多驃騎兵衝上前去,上來便是好一通拳打腳踢。


    待清到不失兔身邊時,這個台吉身邊隻有寥寥無已的幾個近衛,不失兔的神色也是十分難看,這一次,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看來受辱要十分深重了。


    此時巴沙爾策馬過來,冷眼打量著這個台吉,他雖是蒙古人出身,但和不失兔不是一個部族,談不上有交情,況且他原本是牧奴,這位可是高高在上的台吉,交情這兩字就更加談不上了。


    隻是他也不願蒙古人的貴族這般受辱,當下冷冷瞟了這個台吉一眼,令道:“這是一條大魚,可能要獻俘京師,莫傷了他,也莫打他,派輛車,將他送到遼陽去,出一小隊人專門看管。”


    “是,千總,俺立刻交代人去辦。”


    他的營軍令官答應下來,立刻安排了一小隊人和一輛輕便的兩輪馬車過來,待不失兔被押上車,送往遼陽之後,巴沙爾也是長長鬆了口氣,感覺剛剛那種異樣的情緒終於漸漸消失,他的心情也變的好了起來。


    大雪之中,一千多驃騎押解著兩千多俘虜,衝風冒雪而去。


    這樣的情形在這一段時間內頗為發生了幾次,但結果是大同小異,遼陽的後方糧道都是與十八鋪這裏相差不多,行軍時遠遠派哨騎偵察戒備,同時白天沿途有獵騎兵和驃騎兵巡邏護衛,晚上紮營沿著鋪站驛道住下,外圍設鐵網,內有車陣,有民兵和隨車小型火炮,蒙古人一點兒機會也沒找著,幾乎是每次都碰的頭破血流,除了又送上幾千俘虜和大量首級之外,幾乎是毫無任何戰果可言。


    右路和中路的推進,屯堡驛道的設立,就是這樣在與北虜騷擾與反騷擾的戰事之中,一邊拉鋸,一邊慢慢穩固了下來。


    與此同時,後方中心的遼陽,也是熱鬧了起來。


    馬維和曹應魁在遼陽軍正式全部出塞之後,戰報未明之前便已經出京了。


    在很多人看來,戰報是很明顯的事情,遼陽要麽慘敗,要麽小敗,絕沒有獲勝的可能,就算諱過為功,最多交上幾百首級,根本沒有可能挽迴輿論和天心所向。


    天子震怒!


    萬曆的怒火到現在也沒有消彌下去的跡象,遼鎮的慘敗在這幾十年裏幾乎是絕無僅有的事,大明王師雖然已經遠不及當年,但五六千精銳騎兵被包餃子的事,還真是前所未有,在南方,四五萬明軍就壓著十幾二十萬的生苗蠻子打,薊鎮的張臣也做的不壞,朵顏的長昂雖不及戚繼光在薊門時老實,時有犯邊,但在張臣的強力打壓下,長昂並沒有占著什麽便宜。遼鎮這一下,算是把大明的臉都丟光了,以萬曆對李成梁家族的倚重,不是有這樣的慘敗,李成梁還真的未必能夠黯然下野。


    而遼陽的擅自出兵,卻是將皇帝的怒火成功拉到了自己身上,原本惟功已經在皇帝心裏淡了下去,毫無存在感了,這一次卻是勾起了萬曆很多不愉快的迴憶,斷然剝奪惟功的公爵世襲隻是一個開始,對萬曆這樣的君主來說,功勞隻是過去,能叫他不愉快的現在才是最要緊的,他要重重懲罰惟功,將自己心底不愉快徹底宣泄出去,這才是皇帝心裏想要的。


    張惟賢就是舉朝之中真正能了解皇帝心思的近臣之一。


    什麽朝堂反應,民間輿論,那都是狗屁,皇上厭憎了,才是最要緊的。


    不過朝堂和民間的風聲對張惟功不利,這也是張惟賢樂於看到的,甚至,他的錦衣衛校尉和東廠的番子們,也在其中好好的出了一把子力氣。


    錦衣衛和東廠最大的任務就是查政治野心家,查政治謠言,自己造謠起來當然也是行家裏手,什麽惟功和北虜有勾結,故意出塞消耗大明國力和自己部曲的謠言也是造了出來,有幾次,還故意放風說北虜有可能犯邊,進逼京師,弄的京師之中,人心惶惶。


    這樣一來,張惟功和遼陽鎮的形象在京師當然是低到穀底,原本惟功在京師百姓心裏形象頗佳,有幾次平亂和削平南城喇虎的功績,不僅是百姓,下層的官吏對他也是十分敬服,朝臣之中,這些年遼陽很下了一番功夫“張黨”已經初見雛形,這一段時間風聲不利,張黨成員雖然努力挽迴,可遼陽和惟功的形象還是不可遏止的下滑了。


    在這種諸事順手的前提下,張惟賢終於把曹應魁和馬維放了出去。


    他要報複,要徹底的報複。


    到現在為止,張惟賢還是忘不掉自己父子失掉國公爵位時候的窘迫情形。


    和少年惟功不同,當年的張惟賢除了這一頂國公帽子外,別無所長,父子幾人平時的用度享用,也是倚靠英國公府這一顆大樹,除此之外,別無所出。當時被剝奪爵位的時候,張惟賢感覺自己的天都塌了下來,看到惟功的時候,他簡直恨不得撲上去咬上兩口才能泄恨,現在有機會打死老虎,張惟賢怎麽可能輕輕放過!


    抓迴惟功和他的那票心腹,關入北鎮撫司,痛加拷打折磨,每當幻想起這樣的事時,畫麵太美,張惟賢幾乎淚流滿麵。


    “這一次交給你們帶二百人,曆來錦衣衛出京拿人,最多十幾二十人,這算是十倍以上的人力,要是差事在辦不好,你們倆也不必迴來見我了。”


    錦衣衛大堂後園,後世刑部白雲亭所在的地方,張惟賢悠然而坐,眼前是積累的小山般高的宗卷,不僅是涉及到錦衣衛,還有京營和內操等諸多公務,張惟賢現在是錦衣衛都督,兼左府僉書,提督內操事總兵官,這麽多職責在身,還兼任京營副將,英國公府在京營的傳統勢力範圍,張元德已經交給張惟賢來打理了。


    京營,內操,錦衣衛,張惟賢手中的權力也是越來越大,他已經從一個被看好的少國公到落魄紈絝,再到錦衣衛指揮,慢慢積累權力人脈,到如今,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重臣了。


    “是,請都督放心。”馬維是個人精,聞言趕緊半跪下去,大聲道:“若是折了錦衣衛的麵子,下官一定提頭來見。”


    “總教都督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盡全力。”


    曹應魁要木訥很多,辦事能力也不算強,但勝在背景深厚,不僅有張誠的照拂,皇帝對曹應魁印象也不會,上次抄張居正的家,口諭裏頭專門點了曹應魁的名,叫他去江陵抄家。對這人,張惟賢也是給幾分麵子的。


    衙門之外,已經有二百緹騎集合了,鮮衣怒馬,不少穿著飛魚服的官職在身的錦衣衛睥睨四方,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在這四周行走的都不是凡俗之流,但看到錦衣衛時,還是情不自禁的加快腳步,不敢在此耽擱。


    待兩個指揮使出來,眾錦衣衛簇擁著兩人上馬,馬維看一眼曹應魁,見對方微微點頭,便是意氣風發的大笑道:“走,到遼陽,抄家拿人!”


    眾人轟然應諾,二百餘騎一起翻身上馬,動作倒也整齊劃一,十分漂亮規整。


    張惟賢提舉內操和京營,對錦衣衛的核心力量也用軍法來訓練部勒,他威望高,權力大,手段亦狠,居然把錦衣衛也練的成了個模樣了。


    馬蹄聲漸次響起,錦衣衛們出內街,轉崇文門,出東便門,往著遼東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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