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啟明星還很亮的時候,早飯已經做好了。


    大戰在即,廚房和夥夫們也拿出了全套的本事,盡管隻是早飯,但已經足夠豐富,內容也足夠精采。


    不少新鮮的剛打來的肉被燒了出來,黃羊獐子麅子甚至是黑熊和老虎,加上野雞和兔子,這麽多的人和在一起,各營以下的千總部大廚房都分了一些,然後用超大的行軍鍋子給燉了出來。


    各種新鮮的肉類和山裏找出來的菌子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濃鬱而奇特的香味。


    順著清早的晨風,這味道甚至刮到北虜那一邊去,很多蒙古人奇怪的聳動自己的鼻子,奇怪這一股莫名的香氣是從哪裏來的。


    很多將士沒有睡到自然醒,三萬人不到和二十萬人打對攻,哪怕是對一些積年打仗的老兵都是如山的壓力,沒有人懷疑遼陽鎮是不是能打勝,勝利必然屬於自己這一方,但也沒有人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能活到戰後……哪怕是隊官一級也很難說會不會折損在戰陣之中。


    在壓力之下,想坦然入睡也是一種本事,每個人幾乎都是淺睡眠,當香味足夠濃鬱的時候,所有人都陸陸續續醒來了。


    穿好軍服,涮牙洗臉,行軍時該做的內衛工作全部做完,每個人開始拿著自己的飯盒出來。


    在軍人們走出帳篷的同時,有一些訓導官站在門前,一一核對他們的遺書有沒有寫好。


    這種事很晦氣,別的軍鎮不會這麽做,而且一般的大明軍人也談不上身後事的安排……家人和宗族會管,如果這兩者都沒有,那就隻好認了。


    在遼陽不同,軍鎮會對遺族做一些安排,軍人的遺願就顯的很重要,而且一個當兵幾年的遼陽軍人,多多少少會有不少財產,另外每個戰死的士兵和軍官會獲得別的軍鎮難以想象的巨額撫恤,每個軍人都最少是百兩起步,這在外鎮是難以想象的……別的軍鎮,撫恤銀子其實在招兵時就給了,每個兵五兩,這是全國統一的公價,這筆銀子被稱為安家銀,其實就是預支的撫恤金,每個營兵死後還真沒聽說過有拿到更多撫恤的記錄。


    如果是親兵或家丁死了,才是將領放血的時候,要撫恤他們的家人,但最多也就是付出幾十兩銀子的代價就足夠了,安撫死者家屬,重要的是使生者安心,將領打仗和自身的安全都是靠家丁,所以對家丁不會小氣和克扣,普通的營兵就別想了。


    但遼陽這裏不同,每一個人都有幾乎相等的撫恤金,在這一點上,就算是營官也差不多一樣,並沒有多少特殊之處。


    在很多營兵心裏,這是惟功這個兵主爺對大家一視同仁,平時職位有高低,薪餉當然也不同,但在兵主爺心裏,每一個戰死的士兵或將領都有一樣的價值。


    一想到這一點,感覺就大有不同。


    每個將士在交出自己遺書的時候並不感覺晦氣,相反,他們的臉上都有極為放鬆的感覺。


    每個人都盛到了一大碗肉湯,上麵灑著蔥花,香氣撲鼻,再拿上一摞蒸餅,所有人都開始大嚼起來。


    李從哲生的白淨斯文,如果穿一身長衫的話說是秀才毫無破綻,一個人眼神中的靈秀之氣是騙不了人的。他已經從醫學院畢業半年多了,醫學院的學製是所有學院中時間最長的,但學醫時補貼多,到第三年可以當助手,不論是軍醫還是遼陽各地的醫院都很缺人手,以前的中醫就是在家裏坐館,名醫可以等病人上門來看,開方子叫病人自己抓藥,醫生收診金,遊醫和江湖郎中就得走街串巷,這幾年遼中和遼南到處都開了正經的醫院,水平倒不一定比某些專精的家傳名醫強,但勝在全麵,當時中醫的幾個主流醫科全有,每一科都有若幹醫生,這一下就比普通的醫館強的多了。


    在醫學院從第三年時起李從哲就開始當助手,第四年開始可以主治一些普通的病症,第五年主攻外科後畢業,然後幹了一陣普通的醫生,李從哲耐不住內心深處最深的渴望,終於跑到軍中當了一名軍醫。


    論起待遇來,軍醫肯定強過民醫,但風險也成倍增加,有的戰場軍醫隨行也會有生命危險,好在李達自己就是一個軍官,不會阻止兒子,但李從哲分配在炮兵之後,全家都鬆了口氣。


    在他麵前,是一張削了樹皮和一截樹芯的圓木,然後坐著的也是砍下來的圓木段子,全營近六萬人全部都是坐在這些桌凳上吃飯,李從哲端碗過來時,忍不住眺望了一下,到處都是火紅的亮光,漫天遍野,毫無盡頭,近處就是一群群端著碗吃飯的健壯軍人,身處在這樣的環境和人群之中,那種即將麵對生死決戰的緊張無形中也減低了很多。


    周圍沒有人說話,平常遼鎮軍規嚴格,但吃飯時除了不準起身打鬧外,說笑當然是不可能禁止的,飯桌上官兵也比平常時要平等的多,就算再剛嚴的人也不好在塞著一嘴肉的時候板著個臉,無形之中,彼此的距離就拉近了。


    每個隊官在替自己的部下打飯後,再上桌吃飯,往上類推,每個軍官都有這樣的義務,開始時令軍官和新兵都不舒服,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聽慣了飯桌上的笑話和各人的吵鬧,今日各人的安靜也叫李從哲有些異樣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坐下來,享用自己的早飯。


    在這一桌上並不完全是炮兵和軍醫醫療兵們,也有一些穿著三十斤重的鐵甲,佩著鋒銳戚刀的戰士,炮組需要護衛,一個四磅炮炮組有六個人,九磅炮八人,十二磅炮十二人,一個炮兵中隊有十二門火炮,每個中隊配一個隊的護兵,四個炮兵中隊為一個司,兩個司為一個千總部,兩個千總部和直屬部隊加在一起成為一個獨立炮兵營。


    目前來說,並沒有編太多的炮兵營,更多的炮兵是以千總部形式出戰。


    這一次跟隨左路軍行動的是一個炮兵營,近二百門火炮和相應的炮手輔兵在內有三千多人,護兵也有近兩個局,在大戰開始的時候,炮兵和炮營夫子們將預先把火炮推到設定好的炮位上……這幾天,上頭一直在調整各千總和各司之間的位置,按左中右位置和攻擊位將各部的紮營地不停的調整,這也是惟功的心傳,來自同時代歐洲軍事天才古斯塔夫的心得,古斯塔夫總是預先把攻擊位調整好,這樣可以最快速度把攻擊部隊投入使用,可以搶得先機,在敵人沒有完全釋放狀態之前,他的軍隊已經可以破陣獲取勝利了。


    遼陽軍現在也習慣如此,多少次的夜間緊急集合和調動就是為了在戰場上使用,鎮以下各營經常搞戰備訓練,按不停的戰備等級不停的訓練這種戰備能力,現在也終於到接受考驗的時候了。


    在李從哲身邊是薑一鳴和山娃子,前者是一個裝填手,赤紅臉膛,濃眉大眼,身長體壯,推著四磅炮可以如飛般跑,他的數學底子不行,也就勉強能看懂刻度表,想在第一次著彈點落地後算清距離調整標尺實在是太困難,所以幹不了炮手,隻能當一個裝填手,薪資就是和輜重工兵一樣的等級,沒有辦法和炮手炮長們相比了。


    雖然如此,薑一鳴幹的還是兢兢業業,樂在其中,現在的薪俸,進入鎮軍前他做夢也沒有夢到過,以前他是遼陽城裏扛活的,一天能落下五六十個銅子,正好夠一家的開銷,想落下一點攢起來以備不需,就得從他的嘴裏往外摳索,在炮營雖然也辛苦,還是不能和扛活時比,那時不僅苦,也毫無尊嚴。現在一年能落好幾十兩銀子,活的還有滋有味,所以在上交了遺書之後,薑一鳴大口吃肉喝湯,大口的吃蒸餅子,沒有絲毫緊張。


    山娃子是來自寬甸大山裏頭,瘦條臉,人也顯的精瘦,入營時走路都晃蕩,一點不象個小夥子,當時的驗兵官看中了他精湛的武藝和過人的膽識,還有眼中狼一樣的狠厲目光後才把這個從大山裏跑出來的小個子留了下來,在軍營幾年後,山娃子身上長滿了結實的筋肉,但表麵看起來還是那樣的精瘦。


    隻有熟悉的人才知道,這個瘦瘦的山娃子體裏蘊藏著怎樣的力量。


    山娃子是一個副隊官,按高等士官津貼拿餉銀,每月十二兩,他的銀子幾乎到手就花光,薑一鳴幾次勸他買一個宅子,娶個老婆,山娃子隻是笑笑不說話,轉頭就又到妓院花個精光。


    遼陽鎮不禁士兵到花街柳巷,休假期間除了不準賭博之外幹什麽都可以,日常的訓練很辛苦,士兵吃的又好,體能遠超常人,再禁yu的話,可能練出一群人形野獸來,惟功不打算走這樣的道路,賭博是絕對禁止的,軍中隻有按習俗在新年時準許不傷大雅的玩幾天,之後一整年都禁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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