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道:“那麽就得下令其餘各鎮警備,同時從薊鎮調兵,充實遼鎮。”


    萬曆問:“若薊鎮空虛又如何?”


    許國上前奏道:“薊鎮邊牆重修過,又有不少空心敵台,備有大小火銃,張臣等人還算得力,抽調一兩萬人充實遼東,臣想應該可行。”


    萬曆點頭,允道:“既然如此,可行。”


    王錫爵奏道:“調兵當以北兵為主,騎兵輕捷,瞬息可至。”


    申時行又奏:“宣府,大同,亦可以抽調少量兵馬,漸次行至薊鎮地方,若有變,可以隨地應戰。”


    萬曆首肯:“亦是良法。”


    廷議中人,除了少數之外,多半都是身居高位,對邊地情形也有幾分了解。


    眾人議論紛紛,之後決定,調宣府副將麻貴領騎兵兩千人,東路等各路分別抽調三個參將,各領一千人,大同再出五千,然後薊鎮由副將駱尚誌,參將杜鬆等員將領領軍出征,率部萬人左右。


    兵馬直接往廣寧和沈陽等地去,穩固防線,不準擅自出擊。


    萬曆看向兵部尚書,尚書趕緊上前跪下,閣臣可以站立答話,但除了閣臣之外,禦前奏對,就得上前跪下說話。


    萬曆聲調嚴厲的道:“今日議定之事,著兵部立刻照準執行,不得有誤。”


    兵部尚書叩首道:“臣等定當欽遵無誤。”


    萬曆對此人的才具不大滿意,但朝中政局牽一發而動全身,涉及到各個黨派,不是有迫不得已的情況發生的話,一時半會兒他還不打算動這個大臣。


    他的眼瞟向所有人,在萬曆的目光之下,包括申時行和徐文壁朱鼎臣在內,所有人都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張惟功擅自妄為,諸卿,當如何處置。”


    石星聞言,上前跪下奏道:“凡是用兵,勝敗都在兩可之間。今聽聞遼陽鎮是以三萬五千鎮兵為正兵,兩萬多鄉兵團練為輔兵,還有十萬民夫運送軍需物資,出師規模浩大,張惟功又武勇過人,王師所至,可能所向披靡。”


    朱崗聞言,忍不住冷笑出聲。


    一個禦史上前道:“撫寧侯禦前失儀,當治罪。”


    萬曆道:“照例便是,撫寧侯,你有什麽話說?”


    朱崗上前躬身道:“張惟功未曾經曆大戰,最多在京指揮過舍人營,斬速把亥一戰是遼鎮追擊在後,虜酋亡命被其伏擊,取巧而已。今數萬大軍,輕易出塞,遠征千裏,擅作非為,這樣的將領,如何能打勝仗?臣意雖不願王師落敗,然而此役必敗無疑。”


    興軍打仗,當然還是要好口彩,一般的奏議和民間的議論都不會在勝負未分前說明軍會失敗,而朱崗今日此語,除了少數人不以為然外,連萬曆也是不覺點頭。


    可能在萬曆心裏,惟功曾經是一個不一樣的臣子。


    但他已經近九年時間沒有見過惟功,少年時代的一點交往和曾經的情份功勞,早就被風吹雨打,不知道哪兒去了。


    坦白說,皇帝連惟功的長相,都已經快忘了。


    可能曾經惟功是一個合格的玩伴,一個特殊的人才,一個叫皇帝嫉妒和印象深刻的不普通的勳貴子弟和臣子。


    現在麽,萬曆真的忘了。


    比仇恨還要可怕的就是淡忘,皇帝這樣的地位,想牢牢記住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每日有大量的人事,無數的事件,大大小小事件引發的奏報,風波,鬥爭,萬曆以自己一個人和少量的幾個司禮監的太監來掌控這一切,在外朝協助他的就是幾個閣臣,閣臣也是心思各異,彼此有派係鬥爭和私欲,相形之下,太監確實也貪汙,有私欲,但最少在派係上沒有明確的分野,不象文官,黨派的爭鬥才是第一位的。


    一個人麵對這麽龐大的帝國和複雜到極處的官僚集團,長達萬裏的邊境防線和億萬人民,還有自己無比複雜的後官……想記住人太難,忘掉一個人卻實在太容易了。


    萬曆命朱崗起去,同時無比疲憊的道:“張惟功,著革去總兵官一職,奪其將軍印信,俟其迴師之後,著錦衣衛旗校捉捕迴京,由廷議定罪。”


    朱崗聞言大喜,不過他剛剛起身,不好再奏,卻是將眼光看向徐文壁。


    徐文壁微微一笑,雖然明白朱崗的意思,但卻是微微搖了搖頭。這等替別人火中取栗,將惟功得罪到死處的事情,他可是不會幹的。


    雖然他也事事針對惟功,但那是公事上的爭執引發的後遺症,英國公的這個爵位可是張惟賢父子和惟功間的私事,徐文壁不會幹這種蠢事,介入到這種一隻裏頭。


    泰寧侯,陽武侯,鎮遠侯,朱崗一個個看過去,卻是沒有任何人迴應。


    在眾人眼裏,朱崗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張惟功獲罪極深,縱論功免死,亦不足為總兵官,更不足為英國公。”關鍵時刻,朱鼎臣上前,躬身奏道:“英國公爵位已經空懸數年,朝廷應將爵位授給府中嫡脈,不再由張惟功承襲。”


    朱崗精神一振,趕緊迴身,奏道:“臣附議。”


    萬曆一皺眉,看向申時行,問道:“先生意下如何?”


    申時行奏道:“臣並無異議。”


    許國和石星想上前,萬曆卻斷然道:“不必再奏,張惟功迴朝後得一指揮世職便算幸運,其爵著張元德先行承襲,令欽遣官立刻到英國公府傳旨!”


    召對已畢,諸臣一起叩頭,然後繞過端敬殿,出文華門,又靜靜站了一會,見沒有小太監再來傳旨,這才相繼散去。


    這次廷議的風聲,很快就在朝中傳開去。


    對石星所謂勝負難定的話,朝中和坊間都引為笑談。


    向來朝廷對北虜就是以突襲為主,大規模的打對攻,這還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成祖皇帝老師遠征,北虜要麽遠走高飛,要麽避而不戰,六次北征,耗費多少錢糧,打出什麽結果來了?草原還是那個草原,無非是誰倒黴挨了刀子,再換一家繼續上位,仍然是到大明的邊境騷擾,打草穀,二百多年過去了,還多了一個土木堡之變的慘敗,除此之外,大明王師還打出什麽漂亮仗來?


    戚繼光和俞大猷倒是有希望做出更多的事來,特別是戚繼光,如果真的朝廷投入重資,叫這人練成十幾萬強兵,然後交由他統帶,可能會有與現在完全不同的局麵,當然也可能是成祖年間情形的重演……北虜打不過,但也不和你打,用遊擊戰術使大明的後勤頂不住財政破產的壓力,十萬精銳在草原縱橫無敵,不過,也就是“無敵”而已。


    惟功的兵再強,他難道還真的能在草原上立足不成?


    那就真的是笑談了。


    這樣的議論才是主流,也有少數對遼陽的潛力十分了解的人,但他們倒多半是普通人或是商人,這些人的話,向來不會被尊重和接受的。


    在召對的當天,內閣有旨意傳出,由一個親臣和一個禮部侍郎親自到英國公府傳旨,將國公的爵位,交給了張元德襲承。


    傳旨的時候,張元德父子幾人,包括張惟賢在內,一起叩首,泣不成聲。


    這個爵位,對他們來說是失而複得,甚至現在張惟賢的權勢已經不在普通的侯爵之下,但他仍然是心中無比酸楚。


    從一個眾人矚目的國公嫡長孫,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地位,突然一下子什麽都失去了,自己原本的一切都被別人所剝奪,那種滋味,外人實難想象。


    對此,他們父子幾人從未放棄,一直在爭鬥,終於,到了今日張惟功自己犯了天大的錯,為了幾個什麽太子太保之類的虛銜被剝奪,奮而出兵,引起軒然大波,最終失去了這一頂公爵的帽子。


    “就算他打勝仗迴來,這一頂公爵的梁冠,也不屬於他了。”


    張元德開懷大笑,下令擺宴暢飲,英國公府交遊甚廣,各家勳戚親臣都與這府相厚,此前幾年一直沒有正牌國公,很多與之相關的活動都停止了,這一日,張元德承襲之後,在很多人眼裏,終於是一切又恢複了正常的狀態。


    這幾年張元德父子一直在府中經營恢複自己的勢力範圍,惟功遠在遼陽,舊有的勢力格局被打破,也無人阻止張元德父子幾人,至今天為止,英國公府所有的莊田和財物都被張元德父子所掌握,所差的,就是一頂公爵的帽子,現在,也終於如願到手了。


    相比較大本堂和綠天小隱那一帶的熱鬧不堪,張元芳所居的梨香院,不僅冷清,甚至顯的十分破敗了。


    “走了,此地雖好,卻已經不是吾家了。”


    這幾年,張元芳夫妻在英國公府裏住的十分不如意,開始隻是供給減少,後來仆役大換血,忠於張元功的幾乎被放逐的幹幹淨淨,不剩下幾個在府中,張元芳原本在這府裏就沒有什麽根基,也沒有幾個人趨奉於他,後來幹脆遭盡白眼,他也隻是咬牙支撐了下來。


    之所以支撐著,就是想惟功突然有一天迴來,不至於沒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在這裏,七歲的惟功也住了近十年光景,算是輕鬆愉快,有不少迴憶的地方。


    但現在是住不下去了,張元德有了國公的帽子,做事更加沒有顧忌,張元芳再委屈自己,亦不能留在此地吃人家的白眼了。


    他是一心想去遼陽了,可惜,現在還看不到能有離開京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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