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國公真是算無遺策。”


    盧洪春生性耿直,有什麽說什麽,當即便道:“以皇上現在這性子,還好少國公設法請許閣老將東泉公轉到工部,再用海漕之議絆著他,不使東泉公分心,不然的話,怕是三個月後就得去職了。”


    現在萬曆幾乎隔幾天就下手詔給戶部要銀子。


    有某禦史的說法便是:生育皇子有索,謁陵有索,挑選壽宮有索,衍生皇女有索,宮中賞賜有索,賞賜隨駕護衛人員有索,太後和皇帝生辰有索,皇弟之國就藩有索,皇妹出嫁有索,預建陵寢有索,而且,是大索而特索。


    皇帝剛二十出頭,已經派出人員挑選壽宮地址所在,並且開始囤積大木壽材,大工所費當然是天文數字,帝王的山陵沒有幾百萬兩是辦不下來的,現在一次要幾十萬當然還隻是一個開始,隻是用銀子的一個名目而已,但任何戶部官員,在陵寢大工這件事上不僅不能反對,甚至撥給銀兩時還不能遲疑,否則的話,一個“大不敬”很輕鬆便是扣在腦袋上頭,以石星的性格當戶部尚書絕不是好選擇,恐怕就算不抗旨也是得違心做事,心情肯定壓抑的很,也不會長久幹下去。


    根據張黨中在戶部的郎中孫丕揚的計算,去年根據會計錄,內廷超支是五十四萬兩,今年估計一百萬也打不住,很可能要超支二百萬兩以上。


    戶部尚書的難當,可想而知!


    “不過少國公將海漕一事拋出來,東泉公怕也要亂蜂蟄頭啊。”


    “那是國政大事,不是得罪皇上,少國公還是看的很清楚的。”


    “這些事他看的清楚又如何?”呂紳其實是很圓融而不圓滑的性格,做事也有章法,所以惟功對他比別人器重的多,當然他也得到不少內幕消息,當下攤手道:“現在國公之位都可能保不住哩。”


    “哼。”盧洪春冷哼道:“那位掌錦衣衛,飛揚跋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你看吧,將來此人的下場,不會比紀綱高明什麽。”


    “嗯,就是不知道我們那位少國公,這幾年究竟能不能返京了。”


    “我看少國公安心發展經營遼陽,亦是對的。”


    “但國之大政,終在中樞。不迴中樞,無以影響全局,吾輩跟隨少國公,就是他所曲劃的大政變革,難道是為了自己的富貴榮華麽?”


    “唉,你這話對了,不迴中樞,終究無以影響全局啊。”


    “我輩之中,也缺乏一個張江陵般的人物,否則我倒是能理解少國公的布局。他掌地方軍鎮,軍權日盛,財力充裕,再有當日張江陵般的人扶持,十幾年後,國家大政漸次掌握還是有一些把握的,現在麽,我亦不知道少國公是什麽想法。”


    “從這近十年來的曲線來看,少國公行事從來有自己的理由,我們靜觀其變就是。”


    “也隻能如此了!”


    談話至此算是結束,劉士忠和郭維賢等人已經在前方催促了,他們的轎子或是車馬都停在寺外,石星已經啟行,他們也要早早趕上去才是。


    ……


    ……


    視線轉迴遼陽的話,可以發覺,整個城市變的更加宏偉和精致了。


    城中的各項大工已經全部完成,道路全部鋪設一新,多處大建築,包括大祠堂和大本堂在內全部修築完成……遼陽的大本堂和廣寧的不同,這個大本堂是惟功以追紹上古之風提議修築的,自上次生員風波之後,雖然遼陽鎮大占上風,將一幹生員和官紳勢力打的落花流水……當時是沒有動武,隻是展現肌肉,把跑出來出頭的巡撫給嚇的不敢出頭,然後遼鎮勢力亦不敢隨便介入……文的武的後盾都消失了,底下的事還不好辦?


    當場就抓了幾十個生員和士紳,後來又按名冊抓人,前前後後一共抓了三百多人,甄別清楚後,該關的關,該去工地幹苦役的便送去幹苦役,不少官紳地主被鏟除了影響力和僅存的實力,一些大宗族被打的粉碎,這件事過後,遼陽為核心,四周以牛莊驛和沈陽為界,在遼陽掌握的地盤之內,除了寬甸還有一些舊衛所和官紳的殘餘勢力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異已勢力留存了。


    這麽一來,事情的進展就順利極了。


    按魚鱗圖冊整個遼中和遼南的土地有過千萬畝之多,在此之前隻有不到一半被歸於屯堡體係之中,自上次的事件之後,大量民戶也加入屯堡,原本的地主再三降租也很難招到佃戶……佃戶們也不傻,現在是降租了,但那是被屯堡逼迫才被迫降下來,幾年之後可能還漲上來,於其如此,還不如到屯堡去吃一口安生飯呢。


    遼陽鎮展現出來的實力是明擺著的,有這樣的實力,朝廷都無可奈何,隻要張惟功願意,二十年總兵也當的下來……這年頭,真有二十年太平日子富足日子可過就成了,還想那麽遠幹什麽?屯堡的數字呈爆炸式的增加,年後二月過後,官紳們眼看田地要荒蕪,草長的比麥苗要高了,隻能一個個投降。


    所有的莊園全部歸在遼陽鎮的屯田司之下了,就算一時沒有建堡重新歸劃,地也是可以先由屯田司來統一打理,遼中和遼南超過四十萬人的丁口被納入屯堡之下,這幾乎就是整個遼中和遼南丁口的全部人數了。


    整個遼東都司,遼西遼中遼東遼南,四路加起來丁口應在一百五十萬左右,整個人口應是六百萬到七百萬之間,以當時遼東都司的地盤來說仍然是地廣人稀,惟功和遼陽鎮掌握了近四成的丁口,而且掌握的程度遠非遼鎮可比,雙方力量的對比,已經從遼鎮絕對強勢到雙雄對峙,而對惟功和局中人來說,其實遼陽的實力,已經遠在遼鎮之上,隻是這話不必說出去,而且不是遼陽鎮的高層中人,也絕不會相信就是了。


    ……


    ……


    “大人,可以出發了。”


    惟功穿著灰色的作訓服,身邊是羅二虎等人跟隨,這一次沒有任何參隨一同隨行,總務處的唐胖子和參隨室的人問起行程都是碰了一鼻子的灰,沒有人知道,這一次惟功出行,目的地究竟是哪裏。


    隨行人員也很少,隻有張用誠和軍訓司的周晉材和軍情司的王國峰一起隨行。


    這隨員名單更叫人猜不出惟功此次出行的目的,如果考察軍情司,那麽軍訓司不必隨行,看各地訓練,軍情司又跟著,總之,大家都是一頭霧水。


    督察局裏是宋黑子跟著,其餘的督查們各有職司,最近宋黑子跟著多些,也不奇怪。


    “好了,大家不必遠送。我離開這一段時間,各營營務自理,備案到軍令司,由張司正先行處理就是。”


    張三畏算是鎮裏又一股崛起勢力的代表人物,他與定遼六衛不少投效的軍官已經效力經年,經過忠誠和能力的考驗過後迅速冒起,現在執掌軍令司,這可是中軍部下各司之首,很多大小事情,包括營務政務在內都可以插一手,此次惟功出行,張用誠隨行,張三畏身上的責任當然更重了。


    見他有些誠惶誠恐的模樣,惟功嗬嗬一笑,撫慰道:“不會有什麽要緊大事,真有處斷不了的就先擱著,等我迴來再說。”


    “大人若是能將行跡告訴我等,有什麽要緊事隨時傳騎飛馳稟報便是。”


    孫承宗有些不滿,不過他的性格不會做直率的表示,隻會委婉的勸諫。


    “愷陽,這一次是滿足我的多年宿願,近十年來,心中悠悠大事,莫此為甚……我說到這裏,你總能理解了吧?”


    話至如此,跑出來送行的人們自是不便再加以勸說,各人默默退後,看著惟功一行人,漸漸消息在巷口的另外一端。


    惟功快馬加鞭,幾乎是難以抑製自己心中的情感。


    真正了解他的人,此時都會看出來他情緒的波動。


    張用誠等人,就是了解他的,但大家沒有勸惟功,所有人都有些激動和難以自恃。


    出無敵門的時候,周思進,陶希忠,陶安然,佟士祿等人也是各自一身作訓服,每個人都難掩臉上的興奮和激動神情。


    “辛苦大家了。”


    出城門五六裏後,是市集和屯堡之間的斷檔,官道修的平整結實,兩邊種植的白楊樹已經抽芽,遠眺過去,筆直的官道上有一層朦朧的淺綠。


    放眼四野,麥苗都長的老高,田壟很深,黑土肥厚,一看就知道,仍然是豐年光景。


    遼東這裏已經幹旱兩年,但這個問題對遼陽這裏並不算是難題,四處可見的大水車不停的將河水引到田中,大量的深井更足可保障每一塊田的用水,隻要付出點體力就行了。這個年頭不存在地下水深降的問題,哪怕再幹旱幾十年也一樣,沒有工業化用水,這點農業用水真的隻是毛毛雨。


    等眾人匯齊,惟功才把眼光從四周收迴來,他隱約看到幾塊棉田,眼看就要到棉花種植的季節,不過一切要等他迴來之後再主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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