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子降生,潞王之國,兩件都是皇家大事,連武清伯李偉在年尾去世的事情也被淡化了不少,除了皇太後哀傷一陣子,並且將武清伯由伯爵改為侯爵世襲之外,也就再無別的動靜了。


    不過新年伊始,國運卻是不順。


    十一年初,緬甸蟒應禮率眾犯騰衝、永昌、大理、蒙化等地,殺掠軍民無數,繼而又攻陷順寧,指揮使吳繼登,千戶祈維垣戰死,局麵大壞,雲南方向束手無策,一夕數驚,六百裏加急的告急文書,不停的送往京師。


    二月時,皇帝從雲南巡撫劉世曾之請,命南京從營中軍劉鋌為騰越遊擊將軍,武靖參將鄧子龍為永昌參將,各統兵五千人出戰,並檄調土司兵合戰。


    二月底,蟒應禮戰敗,其部被斬首六百四十餘人,餘部退走。


    一事剛畢,一事又至,三月初,陝西大水,淹死者達五千餘眾,興安州全城被淹,連官府衙門在內,幾乎沒有完好的房舍。


    再有,南京從營點將出征時,兵部上奏,南京原額兵員為十二萬六千五百一十一人,今見在三萬四千二百餘人,減員超過四分之三,宜令南京兵部按冊清查補足,皇帝允其請。


    整個萬曆十一年的開局,總體上來說,不是兵員不足,便是叛亂入侵,或是大水,給人一種兵慌馬亂的感覺。


    國運不佳,很多人是這樣的想法。


    而皇帝大事更張的,便是連接派出內使擔任各地監軍。


    另外,取數千騸馬,數千甲仗,前後超過二十萬兩白銀,練三千人的內操。


    這內操原本不能成事,畢竟皇帝手中缺乏武官,如果全部是用太監,不要說不會有實際的戰鬥力,連擺擺樣子,參加一下校閱都很難辦到。


    現在因為張惟賢的介入,內操中混入了大量錦衣衛的武官,整個內操,當然辦的有模有樣。


    幾個禦史,包括禦史盧洪春,郭惟賢,還有魏允貞在內全部上奏折勸諫皇帝,內操之事,徒勞無功,虛耗國帑,且武夫弄兵於內,很難說會有什麽不軌之心,變在肘腋的話,過於兇險。


    這些話,當然被皇帝自動過濾了。


    普通的外臣很難想象,亦很難相信,苦讀聖人經傳,以報國忠君為已念的他們,在皇帝心中,真的沒有一群去勢的家奴可信。


    這是士大夫們很不願相信的事,不少名臣,包括東漢的黨錮之禍,就是這麽來的。


    曆朝曆代的君子們就是搞不清楚,為什麽皇帝信那些粗鄙無文,去勢後心理殘缺的閹人,卻不相信他們?


    在帝王心中,不論你是君子或是小人,首先健全的人就有自己的家族,有親朋好友,有這些的人就無法沒有私欲,而太監去勢之後,杜絕六親,長在宮禁,除了忠於皇帝之外,別無任何選擇。


    他們就是藤蔓,隻能依附於皇權的大樹之上。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判斷並不錯,象東漢末的盡誅宦官,就是因為帝權衰落,唐之藩鎮強大到蓋過皇權之後,太監們也是被誅殺幹淨,五代十國時的南方劉漢幹脆將所有朝官一律閹割,這樣大家全是太監,大哥不說二哥。


    閹割朝臣的做法當然不是常態,到大明時算是三權分立,勳貴掌軍權,文官掌政權,太監居中製衡,現在勳臣完蛋,隻剩下太監抗衡文臣勢力,是皇帝信的過的家奴不說,還是權力輪子中的一極,這樣的話,稍有智識的皇帝都不會自廢武功。


    司禮監和東廠,算是內廷權力的最重要兩極,派出去的鎮守太監,算是內廷權力的外延,但外派太監的普遍問題就是胡亂幹涉軍政,自身能力又十分有限,這樣招致了比在京城幹預內閣和部務,監視百官更強烈的反彈,這幾十年來,很多鎮守太監被召迴,比如遼東鎮守太監早就被召迴幾十年了,大本堂裏議論軍政隻剩下巡撫和總兵,鎮守太監的角色不複存在。


    現在皇帝又重新派出太監,大練內操,實在是叫朝官無語啊。


    關鍵不是皇帝信用太監什麽的,是皇帝愚蠢的破壞平衡,打破現有體製……不過文官們又不能直說,隻能做隱晦的反對,隻能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實在也是太辛苦了。


    萬曆沒有理會這些事,他的心情很好。


    雖然各地災異頻繁,年初還有大規模的要出動南京禁軍的中等規模的戰亂,但這並不影響皇帝的心情。


    事實上潞王之國,皇長子降生,這兩件事都是叫皇帝心情十分愉快的大好事,這足以壓製住任何叫他心情不快的災異和戰亂。


    況且比起嘉靖年間的情形來,現在的情形不知道要好到哪裏去哩。


    這日天氣晴好,三月的天已經頗有暖意,最少風吹在人身上是暖洋洋的,不是那種酷烈的吹入人骨子裏的寒風。


    出得宮禁,抬頭看看萬歲山時,山上的柳樹已經普遍抽出綠芽,綠意朦朧,看著賞心悅目。


    今日內操,就是在萬歲山下的廣場舉行,在萬歲山上,有幾座修好的大殿,趴在台城上可以對整個紫禁城和參加校閱的內操官兵都是一覽無餘,是一個觀操的好地方。


    萬曆一路攀爬上山,沒有叫人抬上去,對他來說是難得的體育運動,不高的緩坡他爬了小半個時辰才上去,沿途還看看那些歪脖子柳樹……宮禁之中為了防盜是不種樹的,黃瓦紅牆的宮殿雖然巍峨氣派,住在裏頭久了人是要抑鬱的,大明的皇帝又不象清季的兔帝一樣可以沒事就去北方避暑打獵,去南方巡幸,萬曆隻能在大內和南宮加一個萬歲山和西苑,這四個地方來迴的轉悠,好在萬歲山和西苑風景都很不錯,可以消解一下煩悶的心情。


    等滿脖子大汗的皇帝攀上高坡,底下已經擂起鼓來。


    幾十麵牛皮大鼓被拚命敲響著,數百麵軍旗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飛,三千餘內操官兵全部穿著錦衣和銀製鎖甲,加上飾帶和身邊的旗幟,真是燦若雲霞,所有人都象是腳踩在雲端裏的黃巾力士,看起來就象是天兵天將,當萬曆看到這樣的情形時,不覺心懷大暢,笑逐顏開。


    這三千內操,有七成是由太監擔當,底層的小軍官和中層軍官由錦衣衛派員充實其中,上層指揮又是太監來當,這樣彼此製衡,皇帝才會感覺十分的放心。


    錦衣衛的軍官也是世家相襲,最少都有二百年的清白家底可查才會被充實在內操之中,有這些家夥的調教,內操果然看起來很象個樣子了。


    鼓聲之中,三千多內操兵開始展現幾個超難的陣式。


    什麽鴛鴦八門金鎖陣是最難的,三千多人,分成一個超大陣列,再分幾十個小陣列,然後彼此影響,轉動,調派,就看那些手持長槊鐵矛紅纓長槍和刀盾的內操兵,在一麵麵小旗的調動下不停的轉動著,圓的,方的,長的,花團錦簇,幾乎叫萬曆看花了眼。


    這種陣形,確實是很費功夫,而且在萬曆這種毫不知兵的上位者眼中,能做出這麽多稀奇花樣的軍隊自然是十分了不起!


    “放賞,每校尉並內使操兵各賞銀五兩。”


    “皇上放賞嘍,各人跪下謝賞!”


    萬歲山上傳來悠揚的傳旨聲,底下三千多內操兵聽了都是喜不自勝,包括錦衣衛校尉在內,所有人都跪下謝賞。


    這樣的賞格是明的,上頭也不好扣下太多,打個二八扣就足頂了,到手仍然不少,太監說來也怪,越是沒卵子,貪婪程度還越高,有銀子來,各人感覺身上的鎖子甲都沒有以前那麽沉重了。


    “皇上,”張惟賢微笑躬身,對萬曆道:“賞格一下,三軍振奮,練兵不可無餉銀,果不其然。”


    “嗯,朕已經下旨,著戶部再進銀十萬,斷不會短了內操的。”


    這幾個月,萬曆分別從戶部和太仆寺光祿寺弄了四五十萬銀子,隻給了張惟賢不到十萬,這一次再要的這十萬,萬曆打算一次給五萬過來,免得內操這塊心頭肉出什麽紕漏。


    東廠提督太監張誠在一邊笑道:“皇爺,聽說遼鎮再次有警,這一次是插漢部派了小股遊騎在廣寧四周窺視,估計一兩個月後,會有大股虜騎寇邊,現在遼鎮已經戒嚴,隨時迎戰。要奴婢說,要是遼鎮兵馬有咱們內操兵這樣雄壯,北虜早就完了。”


    萬曆聽的心花怒放,他從未看過真正的邊兵是何模樣,當然也無從體悟真正的邊境戰爭的殘酷,他隻覺得張誠的話非常入耳中聽,隻是萬曆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張誠不要再說下去。


    李成梁鎮遼仍然是不易的人選,盡管在張居正在時,李成梁一樣要巴結張居正,不過和戚繼光那樣的死黨不同,李家又有大量家丁,所以貶低遼鎮的話,能不說還是不說的好。


    “皇爺,”一個司禮監的奉禦匆忙趕至,手中捧著的當然是大捧的奏折,他對萬曆跪了一跪,說道:“今日奏折事關要緊者在此,請皇爺禦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調教大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淡墨青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淡墨青衫並收藏調教大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