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不是很寬,不過也足以容納兩輛車錯位而行,杜家是在巷子口,李家幾家是住在裏頭,李達拎著自己的包裹,兩大兩小,全部用杜家拿出來的扁擔擔了,晃晃悠悠,一路挑著就往自己家門首去。


    自打搬家到如今,一晃半年多了,他還是頭一迴迴來,看到自己家的門首,還有門牌號上寫著的自己的名字和一家子的姓名性別等資料,頓時就是眼前一熱。


    “喲,李達迴來了?”


    “杜家那兩個迴來沒?”


    “杜義和你迴了,杜廉沒迴?”


    “咳,達子,要我說你吃什麽兵糧,領什麽餉,留著在遼陽吧,咱們現在遼陽到處都有活做,給遼陽鎮的建築司將作司做活,一天少說一錢銀子,當個工頭,或是大匠,一個月幾十兩都能到手。以前一年賺不到的錢,現在一個月就能到手了……何必背井離鄉的,半年才迴來這麽一迴。”


    李達一臉鄙夷,眼斜著看那人:“入你娘的王達奎,你放什麽屁,老子一個月開四兩的餉,常服兩季四身,作訓服五身,高腰軍靴兩雙,半高腰作訓靴兩雙,武裝帶四條,每季發夏布棉布各兩匹,還發鞋票,憑票領鞋八雙,飲食都不要錢……賺這銀子,還不知足?”


    被他罵的人也不惱,細細聽了,笑道:“是不錯,但在遼陽當個大工也能賺的著……李達你莫惱,最近俺常在軍營裏出入,經常聽了滿耳朵,你們遼陽鎮自己當兵的人都有不少不滿之處,你和我強項什麽。”


    “好了,莫扯騷,老子半年不得迴,不是迴來聽你胡說八道的。”


    李達這麽一揮手,身上自然而然的帶著一股威嚴氣息,那說話的人倒也沒有惡意,隻是常出沒軍營,賣弄他聽到的消息而已,此時看李達的模樣,心裏一征,打了一個突,倒也不敢再說下去,勉強笑了笑,趕緊就拱手離開了。


    這麽一打岔,李達心裏的歡喜之情也是打了一個折扣,他沒想到,人心就是這樣不知足,鎮兵們待遇真的不差了,新兵步軍都有一兩八,還有各種隱形和明麵上的福利,比起遼鎮的騎兵家丁也不差,隻是不如那些改姓的家丁可以搶掠民財,領差事貪汙,慢慢積攢自己的人脈土地,往上升騰成為軍官,這一條路,李達曾經看的很明白,無非是要能打仗的同時,還得能拍馬奉迎,伏低坐小,然後轉臉再欺負比自己更加弱小的。


    他以前不肯當兵,空有膽氣和一身力氣,原因就在於此。


    自從加入遼陽鎮之後,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他知道了什麽是集體榮譽感,什麽是軍人的榮譽,福利待遇的提高也就是軍人地位的提高,光是他現在身上這一身軍人常服,挺括合身,充滿著暴力美學的種種細節,穿在男子身上,一種難以言表的陽剛之氣就彌漫開來……就算長相很普通的鎮兵和軍官,穿這麽一身,身材又很適中,一下子就變的好看起來。


    每次鎮兵出動,不論是訓練還是怎麽樣,圍觀的大姑娘和小媳婦可真是不老少,這一身軍服,可真的是給鎮兵長了不少臉。


    “就為了幾錢幾兩的銀子,這些混帳,把怪話都說到營外去了!”


    李達感覺無比痛心,這個他深愛的集體之中,看來也真是有不少拿集體榮譽不當迴事的人。


    “當家的迴來了?”


    生著悶氣的李達,一伸手推開自己家的院門。


    幾從月季開的正豔,院子當中是一個花台,種的滿滿當當的,月季花,牧丹花,芍藥,蘭花……一陣陣的花香味道一下子就撲過來。


    院子裏不是泥地,而是用的青磚,鋪的一平如鏡,如水似滑的,看著就是順眼。


    自己娘子正在院門處的繩子上晾衣服,一見李達,便是一臉的驚喜。


    院裏劈柴的是老大,已經是半大小子,過兩年就能成親了,不過這麽大年紀,仍然在小學堂裏學習,好在有些底子,年紀大學的也快,估計下半年就能升到中學學習。中學兩年學下來,尋個事做,就能成親了。


    不過這是李達的想法,上次家裏老娘們托人帶信,就是說老大念了中學之後,還想再念下去,學算學,偏天文這一塊。


    李達聽說之後,倒也並不反對,遼陽鎮需要大量的算學人才,能懂得天文學的就可能加入到參謀司裏頭,發展的空間很大,將來很可能成為中層以上的武官。


    不過在抵家之前,又聽說大兒子對醫學有了新的興起,李達感覺有點暈乎……醫者在民間還算受人尊敬,在朝廷裏是當倡優黃冠一樣的待遇,太醫院也是根本無用的擺設,京師的諺語中太醫院的茶湯就是最無用之物。


    如果不是遼陽鎮對軍醫的尊敬,還有李達上過一次戰場,知道軍醫有多重要,估計這一進門,已經開始拿起棍子,給大兒子狠狠一通教訓了。


    學醫不僅是社會地位高低的問題,還有成名很難,不到中年之後,難得病人信任,賺錢當然就更難,所以一般學醫的都是世家,沒聽說過半途出家還學的很好,並且十分成功的前例在。李達這一次迴來,就是打算好好和大兒子談談,看看這小子到底是什麽心思。


    二丫頭和三小子都十歲以下,李達畢竟才三十多,這個年紀三個兒女是正常的年紀,此時看到半年沒見的嚴父推門進來,饒是幾個兒女以前很怕李達,此時都忍不住歡唿著迎了上來。


    ……


    ……


    “這兩匹布是正經的鬆江機布,四兩一匹,以前在遼陽也見過,最少十兩一匹,你們看看,比起二兩一匹的夏布,是不是強過很多?”


    “這一簍油是荊油,也是難得的好貨色。”


    “這是芝麻,這是瓜子,這是湖南來的臘肉……這是紹興茶,味道極好。”


    “這是杭州的紙,送給小四兒用,這幾本書說也是好的,還有這墨,看看這色澤,也是難得的好東西。”


    “這是醬貨,二十幾樣小菜,我買了二十斤,大家先嚐嚐鮮,等秋天時買個幾百斤,今年就不必光吃泡菜一樣了。”


    在杜老太爺的宅院裏頭,杜忠一家子,杜義和杜廉兩家子都是圍在一起,大人圍在桌邊,小孩子有的被抱在懷裏,有的在桌子四周亂鑽,吱吱哇哇的亂叫著,看到杜義從包裹裏拿一樣東西出來,這些小娃子便是好一通亂叫。


    杜老太爺看到醬貨種類十分豐富,有一半多自己不識的時候,不由得也是撚須微笑,一迭聲道:“太豐富,太豐富了。”


    “三叔,隻管放開享用。”杜義一臉無所謂的道:“這一包醬菜二十斤重才一兩銀子,我和杜廉的俸祿隻管買,你們隻管吃。”


    “哪能光叫老二你和老三賠累?”杜忠也在一邊拍胸脯道:“我的銀子可比你們哥倆賺的多,下次買個五百斤三家分,這銀子我出。”


    杜忠老婆在一邊聽的心疼,不過一想當家的一個月賺幾十兩,五百斤醬菜夠三家吃一冬天也就丈夫大半個月就賺來了,這麽一想,兩眼頓時柔情似水,向丈夫臉上瞟過去。


    杜義聽的十分高興,臉上放出光來,當下和杜忠說定,過兩個月之後,就從遼南直接發醬菜到這邊,運輸費用他和杜廉哥兒倆出,醬菜錢老大包了。


    哥倆商量的時候,杜三太爺在一邊隻是微笑,但眼角明顯是濕潤了。


    杜家現在說是分了家,各自有門戶,但平時這幾個堂兄弟都沒拿自己這個太爺當外人,兄弟幾個也是親兄弟一樣,身為家族長輩,不由得老懷大慰。


    杜廉是他老人家的親兒子,這一次不得迴來,不過聽杜義說起中左所那邊的情形,知道杜廉已經當了伍長,也不曾受苦,老人家自然是放下心來。


    “自從少國公這個總爺到遼陽,都司衙門就簡直歸他管了,各衛也聽話,實話說,各衛也管不得什麽事了。分守道分巡道也隻得管管民戶的事,地方興修農田水利,一律不得與聞。現在,我等能過這樣的好日子,我們為少國公先飲這第一杯酒,為總爺上壽。”


    等杜忠將最後的蜜餞等物拿了出來,又悄悄遞給渾家一個小包,裏頭幾樣金銀飾物,都是南貨上品,打造的十分精巧,幾個女人悄悄拿下去看了,人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杜忠給渾家的是自己買的,杜廉也有給自己媳婦帶的,大嫂雖然沒有,不過倒也不缺銀子,和杜忠悄悄說了,叫杜忠迴頭取幾十兩銀子給杜義收著,下迴在中左所也照樣挑一些好的,著人郵寄過來。


    一家人就此坐在桌前,踏踏實實的喝起酒來。


    酒也是南貨,小壇子裝的十斤裝的花雕,各人都倒了一大杯,老太爺提議替總爺共飲一杯時,眾人無不讚同,一起碰起杯來。


    酒是琥珀色的,碰杯之時,散發著黃燦燦的光芒,而各人的臉頰之上,未飲便先顯現鮮紅之色,再配上滿桌的菜肴,另人由衷感慨,今日之會,一年之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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