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徐光啟想了想,終忍不住道:“以大師的學問,今年不去春闈實在太可惜了。禮部貢院,不是某些人能一手遮天的所在,大師之才學,縱不能一甲,二甲絕無問題,為國為民,亦為大師自己,不去應試,似乎太過可惜。”


    徐光啟雖然醉心遼陽鎮的一切事務,但心底深處還是要去參加數年後的南直隸的秋闈,也就是鄉試,然後再去京師應貢院禮闈試,最終成為大明文官集團中的一份子。


    而眼前袁黃,似乎真的沉浸其中,而且對惟功佩服到極至的模樣,以袁黃等人的經曆和學識,如果不是真心佩服,是不會做諂媚之行徑的。


    “我對大人佩服之至,已經息了入朝之念,隻願在遼東多做一些事情。”


    “是因為屯堡和慈幼等局之事,滿足了大師善行之念嗎?”


    “是,也不是。”


    袁黃沉思著道:“屯堡大興,解軍衛貧困之苦,杜衛所武官貪婪之舉,確實是大善行,也是我留下來的原因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叫我感興趣到遼陽來,並且全心全意留下來,是因為大人。”


    “大師學究天人,不想真的對大人這般欽佩。”


    徐光啟有些納悶,他當然對惟功很有好感,也很佩服。以嫡國公的身份,立下這麽多功勞,行事這般有章法條理,決斷力和執行的能力都十分強悍,而且人才眾多,可以隨心所欲的做事。


    他知道,惟功這樣的人物,將來的成就不會在戚繼光這樣的名帥之下,可能是開國時李文忠一般的人物了。


    但身為一個學問高深的儒生,叫他五體投地的佩服一個武人,總是有些不服氣的感覺,所以他對袁黃的態度,感覺十分奇怪。


    “大人常說一句話,叫做體係。”袁黃緩緩道:“旁人不大了解,或不在意,但我一直在想這個體係的事……大人現在,就在以遼陽為核心,寬甸,遼南四衛為外延,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體係。”


    “哦?”


    “眼前一切事務,看似有前例可循,比如武書院改的武學院,但醫學,算學,整個學堂招收幾千學生,這有過嗎?”


    “軍隊的訓練,養成,軍官的培養,參謀體係,軍情司,亦是一種體係。”


    “地方屯堡,順字行,互相配合,光是一個屯堡,便是有大學問在了。”


    袁黃顯然是沉思過多次,所以侃侃道來,在徐光啟腦海之中,將整個遼陽體係都描繪了出來。


    以軍隊為核心,財稅為支撐,學堂為展布基礎,這樣的體係,重視效率和執行的同時,也重視未來整體規劃,重視工業和商業,也不輕忽人文,武力重要,文事亦沒有放過。


    整個機構的組成,構劃,就是吸引袁黃這樣人才的原因所在,要不然的話,哪怕是一年萬金,也很難招致到這樣的大才名士。


    “現在的遼陽鎮,猶如一株小樹,欣欣向榮,萌發生機綠意,但成長尚需時間,能親眼看著它成長,甚至也幫助掘土施肥澆水,這其中的樂趣,非常人能想象啊。”


    “原來如此,大師不愧是學究天人般的人物,這麽一說,叫在下心裏也是明白了很多東西。”


    “嗬嗬,你還年輕,而且未來前途不可限量,遼陽鎮需要你,不過你亦可以走自己的道路,將來再合作,亦是一種做法。”


    徐光啟已經被袁黃觸動,也有放棄科舉,留在遼陽專心發展的打算,不過袁黃反而不建議他如此做,仍然按原定計劃,在此效力幾年,積累經驗和能力,當然,也會有充裕的財力,五六年後,再去鄉試,會試,可能一路連捷,順利成為官員。


    “怪不得在京師時,梅國楨等清流願與大人合作,我在此之前心中念念不解,現在終於徹底明白了。”


    “孫愷陽可能十年之內都不會重拾舉業了,他是有大毅力的人,未來的成就,亦是不可限量啊。”


    “大人這裏,真是匯集了南北精英才智之士,就說宋錢度和李文昭來說,亦是商場中難得的精英人才,現在亦在遼陽替大人奔走效力了。”


    “哈哈,這便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啊。”


    ……


    ……


    遼陽南城靠近肅清門城門,也就是武學院的南方,分守道衙門北方不遠處,臨近丁字大街街首的地方,順字行的遼陽店就開設在此了。


    城中原本的幾家規模不大的腳行早就被擠的沒影了,不論是正經的做生意的竟爭手法,還是不正經的竟爭手段,那幾家倒黴的腳行都差的太遠了,連爭一爭的念頭都不曾有,直接就灰飛煙滅,消失的無影無蹤。


    從遼陽到寬甸,海蓋複金四衛,順字行的承運業務已經開通貨運,隻等各地官道修複完畢,就可開設客運。


    還有郵包書信代寄業務,這一套已經很成熟了,各衛之間的軍糧運送,當然也由順字行承接。


    這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也使遼陽為核心的遼中和遼南彼此之間的信息暢通,人員來往,貨物轉運等等聯絡,在未來兩三個月之後,就可以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隨著遼陽鎮提高了遼中和遼南的普遍的收入水平,商業隻會越來越發達,雖然順字行失去了遼西和遼東兩地,但在遼中和遼南,一年光是物流這一塊,獲得幾十萬以上的純利,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青狐皮一萬九千張,玄狐皮一萬三千張,白狐皮一千四百張,貂皮一萬七千張……”


    “鹿皮七萬九千張,羊皮十五萬八千張……其餘各色雜皮三萬一千張。”


    “人參百年以上三千斤,五十年到百年之間九千斤,十年到五十年三萬五千斤……”


    “鬆子十五萬斤……”


    “各色雜果二十一萬斤……”


    順字行的前台不停有人報出數字,這是今日盤庫之後,預備用大車送走,一路穿過海州蓋州複州,直抵中左所參與海運的貨物。


    這些貨,七成是從寬甸馬市收來的,不僅是建州部女真,也有海西、東海、黑龍江等各部女真送來的,光是上好珍珠就有好幾萬顆。


    這其實都是女真特產,茂密的東北從林之中,不論是鬆子還是人參,對女真人來說都是差不多的感覺。


    他們所需要的農具,種子,耕牛,就需要用這些獸皮和人參鬆子來換取。


    半年多的時間,從寬甸馬市換來這麽多的貨物,再加上唐誌大等遼陽皮貨商在撫順關和廣寧與蒙古人的貿易所得,就是全部在這裏了。


    順字行的遼陽店占地很廣,修在肅清門這裏的小型軍營都沒有這家門店的規模大,店麵就有二十幾間屋子,庫房則是有四百多間之多,全部青磚漫頂,不開側窗,隻有高牆南北相對的小窗子透風,防火防水,蓋的十分堅實。


    唐誌大與艾可中等人,都是簇擁在順字行的遼陽大掌櫃黃廣裕身邊,他們的皮貨數量之大,原本是要很久的時間才能周轉出貨幹淨,而且有不少都是利潤微薄,此時順字行全部以平均的市價吃下來,這叫他們已經大賺一筆。


    而因為事前的投資,他們有一些股子在順字行,南北貿易,今日將正式開始,其中利潤之大,他們雖然股本很少,但仍可獲得難以想象的豐裕迴報。


    按唐誌大預先的設想,順字行在遼中和遼南的業務,可以有一年十幾二十萬的收益,他能分七八千兩,南北貿易,一年最少百萬以上,他能收四五萬兩。


    一共投二十萬,數年之後,就可完全迴本,還不論皮貨出脫的速度加快數倍所帶來的龐大利潤和好處。


    這一陣子,每個早期參股的遼商都是笑口大開,吃飯都比以前香了很多,種種預期的收益就在眼前,付出將有迴報,每個商人,此時都是最開心的時候。


    可惜就是順字行現在已經立穩腳根,先期投入全部順利運行,揚州蘇州南京各店開業,除了李家和宋家各買十股之外,遼商一共買了不到二十股,自此之後,再想買一股,便得拿出二十萬兩出來,就算有一些聞風而心動的大商人,聽到這個股價之後也是隻能打退堂鼓。


    而唐誌大等人以為惟功是已經吸納足夠多的資金,所以不再需要人入股,因此故意抬高股價……不過後來他們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所有貨物,加起來是六十萬斤左右。”黃廣裕在唐誌大等人眼裏是年輕的不成話,不過二十五六左右的年紀,連媳婦也是剛討了不到半年,還沒有孩子出身,簡單的說是個嘴上無毛,臉上一直微微帶笑的普通青年。


    開始他們還有點輕視他,打了幾次交道之後,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見事明快,判斷準確,精力嚇人的充沛……這些在後來似乎都是順字行早期大掌櫃的標配了,在薊鎮等地,也早就廣為人知,不過遼商和江南一帶的商人,還需要時間慢慢消化和接受。


    “此次第一批南下船隻為兩艘,六十萬斤貨物,分別裝在兩艘大船之上,今天晚上,我會到大人府上親自匯報,並請大人賜下佳名。”


    聽到黃廣裕的話,唐誌大半是湊趣,半是真的吃驚,連忙道:“六十萬斤貨,兩艘船便能裝下,這得是多大的商船?”


    “俱是兩千料以上的大船。”


    頭一批的商船,除了這兩艘外,多是千料左右,滿載排水三百噸左右,可載人二百到三百人左右。


    而兩千料大船是以全遼的舊儲大木製成,滿載排水在七百噸上下,六十萬斤的貨物,這樣的大船一艘就能裝滿了。用兩艘,當然是分擔海上風險,畢竟雖然是幾百噸的三桅大船,仍然有很強的可能沉沒於海浪之中。


    千料商船在鄭和船隊中已經算中等,在現在的大明南方海洋貿易是遠洋的主力大船,並不多見,可稱十分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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