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通報,張千總還記得吧?”


    “是的,說是中左所黃敬可能與幾家海商有協商,要勾引海盜來攻打我們,燒掉軍港和造船廠。”


    張豬兒眼中寒光突現,他感覺無比憤怒。


    黃敬這廝,光是將軍戶當成豬狗也罷了,各地衛所都一樣。但現在軍戶們剛剛過幾天好日子,他就用心這般狠毒,而且要燒掉遼陽鎮在這邊的心血,更是可惡。


    光是船廠,連同大型倉庫,占地幾近方圓十裏,未來要造一千料以上的大船,船廠的規模當然不能小。


    “這個黃敬,該死!”張豬兒咬牙切齒,恨恨的道。


    “這件事軍情局已經提上日程了,”軍情局那人嗬嗬一笑,陰沉之色倒是去了不少,他道:“黃敬隻是小患,大患就是海盜。已經查清楚,大股兩股,小股十七,加起來一共有兩千一百來人。”


    “好,我知道了。”


    軍情局那人在海上潛伏多天,與多股自己發展的暗線聯絡,都是些常年在海上打魚和潛水摸海參的漁民,他們和海盜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早就得到確切的消息了,現在連來犯的規模都查了出來,不過,他看張豬兒的模樣,似乎不怎麽放在心上,不覺有些驚奇。


    “嗬嗬,你們軍情局的工作做的很好。”張豬兒站起身來,道:“不過,也敬請看我們戰兵營的表現如何吧。”


    ……


    ……


    “這是給楊紹勳和楊勳先兄弟二人的節敬,放好了,可以擇期動身。”


    送給官員禮物,不是走的公帳,是走的惟功的私帳,所以由總務這邊負責,唐瑞年跑來跑去,不停的叮囑著叫各人小心。


    這些禮物,都是些上等的南貨,還是宋錢度的父親上次過來時帶來的南貨中的精品,一般南方的富貴人家才普遍應用,北方人就算有錢也不一定買的著。


    給楊氏兄弟的禮物,還是很用了一些心思的。


    天有些熱,唐瑞年來迴跑著,寶藍色的五福綢衫上,顯露出汗水的痕跡出來。


    惟功隔著花廳的窗子看到了,笑道:“唐胖子你一會交代了事情,去北大營校場跑二十圈,跑完了再迴來辦事。”


    “是,大人。”


    惟功雖是說笑的語氣,不過唐瑞年可不敢違抗,這種事情上,這位大人是不會真的和他說笑,二十圈就是二十裏路,一點兒不能少跑。


    現在城中的軍營已經竣工,分為南北兩大營,南大營要小一些,分為東西兩個部份,還有軍需分部在南城上帝廟那邊,光是菜地就兩千多畝,還有豬場雞場等,是直接為有司和軍營提供蔬菜和肉食的地方。


    北大營毗鄰自在州和將作司軍需司之間,直臨無敵門,住家原本就不多,搬遷過後,光是校場的圈就是一裏一圈,還有幾個小校場和靶場,校閱台等。


    南北兩大營可住營兵五萬人,這個規模和明初南京北京駐軍二三十萬,武官過萬人還是沒得比,但在當世,可以說除了京城之外,連南京也比不上了。


    南京軍士已經逃亡到隻有幾萬人,這是前一陣惟功剛看到的邸抄,看到之後,也是一陣唏噓和感慨。


    如果不是廢立風波和萬曆態度的轉變,還有馮保的異謀,京師諸勳貴們的反抗,恐怕此時他已經在提督整頓京營了。


    現在迴頭想想,沒有成功掌握這個權力也是好事,否則,就是成天坐在火山口上。這件大事,自己現在實力還是遠遠不夠,差太遠了。


    他偶然也會想起萬曆,想到那個害怕打雷和黑夜的小胖子,想到自己提刀在乾清宮東暖閣外宿衛的日日夜夜……但這也隻是偶一閃念,他知道萬曆,萬曆也知道他,少年時的那些情誼,兩人都是掛在嘴上說,但彼此心裏都明白,誰也不會當真。


    一個是皇帝,一個是一心要做大事的人,小小私誼,真的不算什麽的。


    “你又為難唐大哥!”


    大丫在一邊替唐瑞年打抱不平,不過說了兩句也就抿嘴一笑走開了。這個女孩子很知事,軍政大事從不插嘴,也不打聽,隻有內宅的事,還有唐瑞年這半個“自己人”在她眼前被訓斥的時候,她才會出來緩和一下氣氛,所以上上下下,都喜歡這個秀外慧中的女孩子。


    惟功也是一笑,坐了迴去,繼續提筆寫字。


    這是一份曉諭,遼陽城的大折大建已經快抵達尾聲,用錢極多,但幾乎沒用府庫的銀子,朝廷在這裏也沒有什麽銀兩,哪怕是他的政敵,包括王政和這樣的死敵,在這件事情上也挑不到他太多的把柄。


    隻能以勞民傷財,徒勞無功毫無必要等說法來攻擊他,惟功決定從整體上寫一份曉諭,日後再有城建方麵的問題,可以一了百了。


    “遼陽是遼東的心髒,亦是我大明的東北重鎮,我們不僅要重視它的軍事作用,亦要杜絕不衛生,不美觀的住宅影響到它的地位。潔淨,美觀的住宅不僅有益於衛生,杜絕疫病的流傳,亦能使人心情愉悅……美觀,不該是貴人官紳們的權力,而應該走進每一堵牆,走到每一戶百姓的家裏……”


    這一份曉諭,頗有一點象拿破侖三世在決心改變巴黎,成立美化巴黎委員會時寫的文字。


    巴黎在拿破侖三世之前也是泥土路為主,垃圾遍地,人們在街道上隨意大小便,人的糞便和動物的糞便混雜,肮髒不堪。一直到拿破侖三世時,這個情況才得以改變,不僅改善了衛生,還普遍重修了建築,增築了外牆工程,後來的旅遊名城巴黎,全球小資們心裏的聖地,其實在這個法國皇帝手裏才慢慢呈現出來。


    惟功熟知這一段過往,也知道衛生和秩序對人們有多重要。


    文化隻是文明的一種,守秩序,重衛生,懂謙讓,這些生活中的細節,也是支撐起文明的一部份。


    如果中國人有輝煌的典籍和悠久的傳承,街道上卻是糞便遍地,那也稱不上是什麽文明古國。


    好在這會子是大明,人們還沒有貧瘠到跳到水裏撈死豬吃的地步,也沒有枯瘦幹黃,麵無精神,成為一群鴉片鬼,現在仍然是大袖飄飄,人們講究儀表和風度的時代,在南方,也有相當的城市,保持著精致和整潔。


    可以預料,在惟功的主持之下,遼陽與海蓋等諸城,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新的城市的雄偉建築,還有精潔的街道,完美的衛生循環係統,必將成為整個北中國的標杆。


    在京城時,他已經小試牛刀,不過頗有局限性,隻是將衛生係統稍做改善,在遼陽,必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因此,這絕不是浪費錢財於不急之務,而是使這悠久之古城,重新煥發生機!”


    ……


    ……


    “這什麽東西,狗屁不通。”


    “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武夫筆下,果真就這般笑話。”


    在城南靠近城角的地方是一塊小小的黃金區域,地方幽靜,最裏頭是上帝廟,西側就是孔廟和儒學學宮。


    此時在學宮門前,一群穿著讕衫的秀才生員們,正搖頭晃腦的閱讀著惟功苦心寫出來的曉諭文告。


    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惟功苦心解說的實質內容,縱然注意了,也並不理解。


    在這一點上,他們有時候還不如普通的百姓,最少百姓能知道疫病和惡臭的溝渠帶來的壞處,而這些生員,多半不問外事,或是家境豐裕住在條件較好的南城中心區域,對他們來說,惟功所說的一切,仍然是“不急之務。”


    一個中年秀才應該是領袖人物,每次學考都能位在前茅,此時指著文告,正色道:“張總兵官說這些事不是不急之務,這就是他不讀書的壞處,眾位,什麽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自然是禮敬我孔聖大道,虛心向學,樂化教善,這才是最要緊,最急迫的事情!”


    杜禮昂首挺胸,陽光之下,似乎是智珠在握,一切天下智慧,盡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覺。


    “對嘍!”先頭那個秀才點頭道:“我遼陽是軍鎮,但越是這樣,越是要禮敬孔廟,宏揚大道,崇敬先儒,倡導講學之事,這才是管軍為政一方的最緊急的事務。可總兵官做了這麽多事情,修那麽多房舍,可曾想過要修孔廟,修學宮?其不學無術,見識之小,實在是令人搖頭嗟歎啊。”


    “他見識小,不關我等之事。”杜禮朗聲道:“不過,要擾民勞民,趁機聚斂民間財賦,我等身為生員,絕不可坐視此事不管!”


    “對嘍,杜朋友說的極是。”


    “此是我等份內之事,義不容辭。”


    “其實北城的所謂改建已經完成,”一個生員不大自信的道:“在下聽舍下家中人提起來時,說是修造的十分宏偉瑰麗,也十分便民,南城沿原本的幾個衛所大庫四周,全部重修了道路和軍營,在下倒是路過幾次,修築的確實是漂亮齊整,沒準……”


    “王朋友!”杜禮厲聲道:“施小惠於鄙俗之人,就是要於士大夫和商民身上大撈好處,這一點還看不明白嗎?修到你家的路,拆你的房舍,勒索你家的錢財,或是說要在你家門上挖通溝渠,想想是不是晦氣?前一陣聽李朋友說起他家在城外的莊園,四周的田骨和田皮已經被買光了,他的莊子也說要拓寬官道,叫他家自拆一部份,這真是飛來橫禍!”


    他說的李朋友,就是最早說話的那個中年秀才,聽到杜禮說他家的事,他的臉色陰沉,不停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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