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昌安二十來歲的時候就以精明聞名於女真諸部,當時各部都以為覺昌安會成為一個比王杲更為強大的人,畢竟王杲靠的是武力,覺昌安的經營本事卻是獨步一時,而且也善於打仗,在他的主持下,他的部落迅速兼並了好幾個小部落,開始變的壯大起來。


    可惜啊,一切都怪王杲太貪心,太急進了。


    其實進攻大明也是覺昌安和部落中高層的一致意見,大家需要更多的財富,更多的土地。


    女真人不缺乏強悍的戰士,如果把當時所有的女真部落擰成一股繩,可以得到數萬名強悍的將士,可以和大明在遼東爭鋒。


    他們隱隱還知道,幾百年前,完顏部的先祖就幹出了驚天的偉業,曾經以兩千戰士對抗幾萬遼軍,兩萬女真人,打敗了數十萬人的契丹騎兵。


    雖然完顏部和蘇子河沿河的建州左右衛不一定是同族,建州左衛是從北方慢慢遷移下來,完顏部才是真正的土著,但幾百年下來,大家的語言相同,生活習慣相同,發型衣著相同,所有人都自認為是女真人。


    如果再舉大旗,未必不能恢複當年大金的偉業。


    當然,這種想法隻能深藏於心底,不要說叫大明那邊知道,就是女真人自己人知道了,怕也有不少人要把大牙笑掉呢。


    “長者過獎了……”覺昌安不願繼續這個話題了,他已經四十多歲,這一生沒有象樣的功業,也沒有把部落帶的十分強大,到現在來說,部族裏能自由活動的不超過百人,能隨時拉出去開戰的也就三四百人,甲胃也就幾十具,拿的出手的不到二十具甲,雖然馬匹不少,不過哪個女真部落都不會缺少馬匹……想來也是灰心的很了。


    他半躬著身子,退後一步,介紹道:“這位大人就是大明來的貴人了。”


    惟功在剛剛一直站在他們身後,其實王兀堂一過來,他就知道這個老女真人瞧了自己一眼,眼神銳利之至,似乎是有東西砸在自己臉上一樣……他知道這是幾十年廝殺和射獵,經常殺生之後才會有這種眼神,而且得是高手才行,雖然這老人很強,但惟功知道他精力已衰,絕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了,在對方目視過來時,他隻是坦然的微笑,並沒有因對方的瞪視而退後或是掉轉臉龐去躲避。


    對惟功這樣的反應,王兀堂也有些吃驚,他五歲就挽弓,六歲就射殺獵物,十餘歲就騎馬射獵,二十歲就成為神射手,到這個年紀,他已經很難看到在自己的逼視下坦然無事,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裏的人了,更何況對方是一個青年人,似乎連二十也不到的樣子。


    大明的官員他見過很多,文官們都是十分驕傲矜持,高高在上,武將們多半貪婪殘暴,胸無點墨,不論文武,在見到女真人時,要麽索取賄賂,擺出一副親熱的假麵孔,要麽就一心想在女真部族頭上建立功勳,故意的擺出一副敵視的麵孔出來。


    隻有眼前這個青年,既不敵視,也不故意的討好,而是一副平視與淡然的表情。


    這是一個很新奇的經曆,如果不是信任覺昌安,王兀堂就會感覺眼前的事隻是一個不那麽好笑的玩笑了。


    大明的官員會是眼前這副模樣?打死他也不信的。


    “這位大人高姓大名?”王兀堂終於走到惟功麵前,也是以平視和對等的態度開始了談話。


    如果按以前的王兀堂的個性,他是絕不會和明朝官員這樣說話的,在二十多年前,他曾經在明朝邊境遇到幾個被王杲部落綁住的明人俘虜,他和哈達部的王台立刻趕走了那些守衛,將那些俘虜給放了。


    這隻是一件小事,後來明朝邊境的官員隻賞給了幾頭牛做撫賞,王兀堂當時就高興的下跪致謝。


    在當時,他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沒有敕書,不夠資格到北京去朝見大明天子。


    在他心裏,大明天子是天下最偉大的君主,撫育萬方,統馭萬民,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天神。


    可惜的是,這種純樸的信仰和對大明的崇拜,在去年的那一次進兵之後,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


    雖然他和諸申沒有打下寬甸六堡,並且被李成梁擊退了,但事實證明,大明並非不可觸犯,自己縱兵犯邊,也一樣平安而退,他的部落,到現在也沒有遭遇什麽真正的打擊。


    這叫棟鄂部上下和王兀堂本人,不可避免的產生了驕狂的心理,對大明也沒有以前那麽景仰和畏懼了。


    “我叫張惟功,”惟功笑道:“是一個帶兵的將領,老人家應該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


    王兀堂道:“是沒有聽說過……”


    其實這個名字他感覺有些耳熟,但真的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人,不過想來是一個將門世家出身的青年,現在可能掛著副將或參將的職務。


    一時興起,也跑來招撫自己,想立一個驚天的大功勞吧。


    想到這裏,王兀堂麵露冷笑,接著道:“不過總兵官想憑身邊這幾個人,孤身入我城寨,說服我們再歸順大明,是不是有些自以為是了?”


    “老者誤會了。”麵對對方的敵意,惟功態度還是很緩和的道:“大明於女真諸族向來撫育如赤子,如非大明,貴部和其餘部落哪來的這麽多耕牛,鐵犁,哪有這麽多布縫製衣服箭袍,哪有這麽多鐵打造馬蹄鐵?眾位食的鹽,吃的糧,皆我大明所出,是我大明百姓的血汗啊!若是這樣,諸位還犯我邊境,殺戮我邊民,試問天下之大,應該有你們的容身之處嗎?所以我這一次過來,隻是勸棟鄂部服從王化,自此不要再有異誌,否則的話,征伐之下,恐怕無有完卵可剩了。”


    王兀堂在受到明朝邊將欺壓的時候,也曾經上書辯冤,不過李成梁絲毫不理會他的言詞,迴書過來,便是警告和威壓,這叫王兀堂十分的委屈和憤怒,這才有後來的戰爭行為。


    惟功的話,最後也是十分強硬,但是話語是建立在事實之上,在前一段話中,點明了女真部落是依靠大明得以有今天,所以後來的話雖然強硬,王兀堂也是一時無話可說。


    在場的女真人很多,懂得漢話的也不少,此時臉上都露出尷尬的神情。


    “總兵大人不象是普通的武將,反而象是一個能言善辯的文人。”


    王兀堂尷尬一笑,終於伸手道:“請到我們的寨子裏談。”


    “嗬嗬,多謝。”


    適才的氣氛有些劍拔弩張的感覺,不過惟功神態自若,連他的隨員都是一樣,包括穿著文官服飾的任大順和孫承宗都是一樣,棟鄂部的女真人有不少到撫順關和寬甸參與過互市,見多了大明文官的嘴臉,此時見到這任大順是這樣的表現,還有那個明朝生員更是生的高大威猛,一臉鐵針一般的絡腮胡子,女真人蠻性很足,敬佩勇士,無形之中,倒是對惟功一行,生出不小的敬服之感。


    當然,也有一些青年氣盛的對眼前這一夥明國的來人不以為然,甚至飽含敵意。


    在入寨的時候,惟功就感覺到了,一夥青年背負著長弓,看樣子都是三四石以上的強弓,最少都有二十五個力以上,臨陣所用,這就是很厲害的水準了,一般的明軍射手,如果是步射,二十個力就合格,二十五個力就是大力射手,非得備辦強弓不可,不然的話,就會“手欺弓”,眼前這些女真青年,弓力明顯都在三十個以上,一個個臂膀粗的嚇人,胸前也凸起很大一塊,眼神都是彪悍難製,野性十足。


    看到這些女真人,惟功也漸漸明白,為什麽遼東一帶,對女真人一向忌憚,甚至總有什麽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傳言,這固然是有女真人自己替自己吹牛的可能,但也代表當時遼東軍民對女真人實力的認可。


    就眼前這一夥女真青年來說,平均射術和勁力肯定遠遠超過明軍的弓手,也在精銳騎射手之上,隻有少量的明軍將領的家丁能與之相比。


    果然後世說的明清是封建末世,這是一點兒也不錯的,相較而言,遼民已經是當時大明最彪悍和衛所製度最完善的地方了,而就算如此,武備和民風上也是較女真人遠遠不如,有從下到上完備組織的大國反而不及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連文字也沒有的夷人部落!


    迴想漢時,一個漢兵可以打敗五個匈奴兵,唐時,大大小小的藩鎮雖然內鬥,亦足可壓製外夷,漢人的邊郡良家子組織起來就是強悍的軍隊,就算五胡亂華時北方已經失去政權,大大小小的漢人堡壘也沒有叫胡人討得了太大的好處,最後殺胡令一下,照樣殺的胡人血流成河。


    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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