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什麽?”祖承訓十分不滿道:“順字行和我們合作向來很妥當,去年一年咱們家多收入五萬兩,都是因為和順字行的合作帶來的,父親這樣做法,斷了自己家財路不說,以後怕也無人敢與我家合作了。”


    “這也是迫不得已。”


    祖仁歎口氣,臉上也滿是心疼之色。無論如何,順字行的軍糧包運和物流環節都盡善盡美,張惟功在京師人脈很深,經營得法,自身勢力夠大,還有皇帝近臣的加持,所以京畿地方官員都給麵子,當然,最要緊的還是和薊鎮的關係很近,另外順天巡撫張夢鯉也是張黨的外圍,這裏頭的具體細節祖仁和祖承訓並不知道,不過他們隻知道與順字行的合作十分愉快,另外大賺特賺便行了。


    “父親是受了李家的脅迫?”


    祖承訓腦子動的特別快,聽到他的話,祖仁眼中顯露出滿意的色彩來,正好家裏的nai子過來,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祖承訓見了,揮手道:“這會子說正事,你帶他來做什麽,趕快抱出去。”


    “你嚷什麽。”祖仁道:“是我叫抱了來,一天不見大壽這小子,老子便心裏難受的很。”


    當時的中國士大夫講究抱孫不抱子,對兒子要嚴厲管教,對孫子則不妨溺愛一些,因為管教孫子是兒子的責任,當爺爺的隻管寵愛便是了。


    這祖仁便是如此,對祖承訓的這個長子祖大壽極盡寵愛,這位一品武官,祖家當代的掌門人此時就是一個慈祥的老爺子,將虎頭虎腦的祖大壽抱在懷裏,不停的逗弄著,祖大壽也是咿呀咿呀著迴應著祖父,爺孫倆居然玩的很開心。


    “你能一下子想到是李家,我便不必多說了。”祖仁一邊逗弄著孫子,一邊道:“李成梁和我打了關照,他和蒙古諸部的貿易,一年分潤幾萬給我們祖家,順字行的商路,我們要斷絕它,叫他在遼鎮沒有立足之地,你想,他的店開的到處都是,車馬夥計一路跟進來,時間久了,必然尾大不掉。就算是李成梁沒這話,我也忍不得幾年了。”


    祖家也好,李家也罷,都是在不停的經營著自己的地盤,遼東鎮在此時當然還不算是軍閥,幾十年後,就是在祖大壽手中,遼東鎮徹底成為不聽調動,自行其事,反過來脅迫朝廷的正經的軍閥!


    就算是現在,遼東也被視為禁臠,李家也好,祖家也罷,還有其餘的大小將門,都不大可能容許遼鎮出現一個外來的龐大勢力。


    順字行的強大和危險之處,不僅是惟功這個經營者明白,在當時的高位者來說,商行蘊藏的力量當然也是會被他們感受到。


    隻是祖仁尚且沒有發覺順字行真正的力量,若是真的察覺到軍情局和順字行各種內部機構的存在,怕是就不止是現在的做法,而是要動刀兵了。


    “既然李家有這樣的承諾,父親又是這樣說法,那兒子就做一次背信之人吧。”


    對祖承訓來說,保持祖家在遼東的存在,保住家族的權力地位,這才是第一位的,他當時和張惟功的交往,那一點交情和這幾年建立的彼此之間的信任,都是可以置之度外的。


    “李家現在是熏灼之時,我們退避一些不是壞事。”祖仁悠然道:“我們祖家和他們李家,要看第三代!”


    “是了,父親說的極是。”


    祖承訓起身告辭,未了還是忍不住向祖仁問道:“父親,李家拿什麽來威脅咱們?”


    “若是為父不答應,李成梁就要奏請為父協守廣寧去。”


    “哼,欺人太甚!”


    祖承訓麵掛寒霜,心中對李家著實不滿,但情勢如此,祖家勢不如人,父親忍了,他當然也隻能忍下來。


    但迴到書房之後,思索再三,不覺拖來一紙,親自濡筆,寫成一封簡單的小啟,自己親手封了,喚了一個老成可靠的家丁,吩咐道:“立刻送往遼陽,親自送給遼陽鎮總兵官開啟,不準耽擱,迴來後不準混說,知道沒有?”


    “是,小的絕不敢吐露半個字。”


    “嗯,去吧。”


    待家丁走後,祖承訓頹然倒在椅中,半響過後,才又叫人來吩咐道:“從即日起,自山海關而入的順字行大車,一律查禁,走迴頭路,可以,但不準過寧前範圍半步。再有,他們的店,不準人賣皮貨給他們,任何土物都不許。軍糧包運之事,待父親大人吩咐下來之後,還照老例辦理。”


    “大少爺,何必這麽麻煩?”


    那人笑著道:“直接將順字行的店抄了不就完了?”


    “你他娘的懂個屁。”祖承訓大爺脾氣上來,抄起硯台一砸,那人頭上腫了老大的包,墨汁水淋的滿臉都是,卻也不敢吭聲,看祖承訓沒有別的話,這才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


    祖承訓也不理會那人,坐在椅中,自己呆著臉想道:“唉……張惟功也不是易與之輩啊,希望父親大人這一次的決斷,不要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才好啊!”


    ……


    ……


    事變兩天之後,遼陽城已經恢複了平靜。


    其餘地方都平靜下來,都司衙門卻是無人主持,陷入混亂之中,其實遼東都司,掛都指揮名義的高級武官最少有十來個,都同,僉事這級別的有好幾十,比如海蓋參將,就是掛的都指揮同知,世襲蓋州衛指揮這樣的職務。


    但掛名與專職,這是兩碼子事,遼東都司範圍廣大,管理的事務也還頗為繁钜……幾百個驛傳就直屬都司衙門管理,這和內地都司不同,有些地方的都司,也就隻剩下掛名的意義了。


    張三畏這幾日就沒有出門,安心在家等時局變化。


    他和朝中兵部還有都督府都沒有什麽瓜葛,將門世家中他家算是中下層,遼陽的事鬧的再兇,隻要他謹守本份,不摻合其中的瓜葛,估計也不會有什麽禍事臨門。


    抱定了這樣的宗旨,張家這幾天連大門也不開,隻有午前開著小門,由菜農和柴夫送些蔬菜和木柴進府來,別的時候,一律是不準進也不準出。


    這日時近正午,張三畏在窗前看著日影發呆,他的房中陳設很簡單,一柄超過百年的大弓掛在牆上,那是他先祖為百戶時,一路殺到兀烈河衛時用的五石強弓!


    從建州衛到木蘭河衛,然後阿古河衛,伏裏其衛,哈兒分衛,紮嶺衛,哈兒蠻衛,最後再跨海,到兀烈河衛。


    遼東都司已經夠大了,但當年的奴兒幹都司,地域卻是在遼東都司十倍以上!


    那是何等廣袤的天地,到處都是密林與大大小小的部落,明軍沿河而進,那些部落首領望風而降,當時蒙古諸部,現在的泰寧、朵顏、福餘三部為東路蒙古最強都降伏於大明的鐵騎兵鋒之下,而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又有哪一部是明軍之敵?是以明軍一路高歌北上,直抵極寒之地,將大小興安嶺在內的廣大地方全部囊括於版圖之內,設衛設驛站,一路北上,一直到將庫頁島在內都設立衛所之後為止。


    雖然明軍的強勢不過數十年,奴兒幹都司也僅僅存在很短的時間,但不可否認,明朝立國之初,兵鋒指向所向無敵之時,亦足以成為漢家兒郎永恆的驕傲!


    ……


    ……


    除了弓與劍之外,這間房裏沒有什麽值得一說的陳設,畢竟張三畏權勢不高,也不貪婪,家境並不算特別的寬裕,他躲在這處名曰書房的房裏,也沒有書叫他拿在手中看,主要也是因為家中狹小,又不得出門,小孩子亂跑,婦人們高聲說話,張三畏心裏煩悶,隻能在這裏躲躲清淨。


    城裏是已經安靜了下來,那日有一百餘人被殺,林氏三兄弟隻剩下老大林紹勇一個驚弓之鳥還活著,現在聽說林家也是關閉了大門,任何人不準出,任何人也不準入,林紹勇已經正式告別了官場,同時大家心裏也明白,林家做為一個強大的遼陽地方勢力,從此之後,也就不複存在了。


    再加上被拿捕的一些衛所中層官員,還有被刺殺的左衛的指揮李家瑞,前衛指揮林紹廷,整個遼東都司在遼陽的本土勢力幾乎在一夜之間被一掃而空,而城中有不少官紳也被拿捕,與他們親附的商人也一樣沒跑掉,幾乎就是一晚時間,風雲突變,整個遼陽的異已勢力被強力鏟除,自此之後,遼陽鎮已經進入了一家獨大的局麵了。


    這是當年曹簠想辦而辦不到的事,張惟功這個青年勳貴一來,就是雷霆一擊,輕輕鬆鬆的辦成了。


    這是叫張三畏無比心驚的事,他發覺遼陽鎮對誅殺朝廷三品官職的大員毫無顧忌之處,指揮使也是說殺便殺了,當然表麵上遼陽鎮肯定不會承認,奏折上一定是說有亂民襲殺官員,然後遼陽鎮兵出動剿平亂匪,抓捕可疑人員……有巡按禦史背書,加上此前的風波,朝廷縱有疑慮,也不會就此事認真追查下來,畢竟誰都明白,這是本土勢力和外來勢力的碰撞,就朝廷而言,借此打破遼東本土勢力鐵板一塊的局麵是樂見其成,估計王政和與林紹勇等人就是想明白了這一點,連叫屈辯冤的勁頭,都是小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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