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惟功身下騎著的烏雲,張豬兒等人就趕緊迎了上去,大人或大帥好一通亂叫。


    “得了,辦自己的事。”惟功笑吟吟的,抬手行個軍禮,迴了眾人的禮節後,才吩咐道:“趕緊進行吧,我隻是來旁觀。”


    “是,大人。”


    張豬兒肅容又行一禮,接著便向通事局那個家夥點了點頭,穿著盤領圓衫的對方也是趕緊跑了過來。


    大人哪裏都不曾去,直接到了這邊,大家當然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可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好了,大家都過來吧。”


    這個百戶的鬧騰勁兒,張豬兒等人早就看的很清楚,他們的心裏當然覺得好笑,不過也是明白,自己這邊給人家帶來了不少的壓力……其實對一個百戶,一個伍的士兵就足夠用了,城中五個衛,每個衛十個千戶所,每年所十個百戶所,真要每個所都派一個旗,這兵力還真不夠用的。


    不過想來這裏比較特殊,大人過來了,身邊跟著的幾個人似乎就是這個百戶出身,看他們的神情,也是十分關切,這裏擺出來的陣仗,似乎就是可以理解了。


    張豬兒沒有上前,隻是吩咐自己帶來的旗總執行命令,那個旗總爬上桌子,右手輕輕按在腰上,大聲吆喝道:“百戶帶隊,兩個總旗分別押隊,各小旗官帶自己小旗下各家,不要亂,亦不要躲,全城已經都派了兵,躲亦無用,都趕緊過來吧。”


    話說的清楚明白,杜忠在內的眾人也早就絕望,至於一群老爺子卻下定了拚命的決心……家園被毀,不如拚了這一條老命,叫這位勳貴出身的總兵知道,縱是最底層的軍戶,亦並不可輕侮。


    “叩見……”


    杜忠到了跟前,一撩衣袍下擺,想要叩頭,不過也著實尷尬,眼前這一小隊兵,帶隊的隊官也不知道是什麽官身,全部都是短裝軍服,束著皮帶,下身也是軍褲,穿著靴子,打扮相當,就是官員也是這樣,還真認不出來誰是大官,誰又是幾品。


    “算了,杜百戶。”張豬兒上前一步,笑著道:“我們不作興這麽多禮……這樣吧,我們直接就辦正事吧。”


    經過幾次事件的磨練,張豬兒已經變的精明幹練,最少眼前這事,處置的很明快。


    一邊說著,他便一邊將遼陽鎮的處理意見坦誠而簡練的說了出來:“諸位,城中這些原本的營房所在,就是要害與核心地方,駐在這裏,支應城防十分迅捷,此基一,另外,我們要擴軍,練兵,需要大量營房和校場,總不能叫我們到城外去駐防,此其二。第三,大家住在這裏,擁擠不說,這房舍亦不好,原本就不是安頓家小的地方麽,搬了,也是為大家好。”


    “說的天花亂墜一樣。”李達不敢大聲,不過還是小聲而激憤的詆毀著張豬兒的話。


    “第四,便是我們總兵大人知道大家的日子難過,收了房自然就沒處去住了,大人當然不能把大家攆城外去,也更不會派兵強搶大家的房子,這房子說是國家的,大家少說也住了百年,無主的物件住了這麽久也有主了……”


    “啊?”李達張大了嘴巴,口水順著下巴流了下來也沒有什麽感覺,他這模樣當然好笑的緊,不過四周的人也全部是和他差不多,所以倒也沒有人笑他。


    張豬兒看到眾人的反應,抿著嘴滿意一笑,這才又接著道:“我們遼陽鎮,要擴充大量的新軍,這裏有話在先,夠資格被選入營的,可以仍留城中居住,然後可以出城去,我們會興建大量的屯堡,種地,替軍鎮儲備軍糧,種菜,養雞,養豬,大家可以住在屯堡裏頭。不過,不管是留在城裏居住,還是到城外去住,或是自己別尋出路,每家每戶,我們都發給四十兩銀子,按戶領取,在軍籍姓名上按了指印,就能領銀子,限期一個月內遷出,領了銀子不遷的,就得領教我們遼陽鎮兵的拳腳功夫了。”


    最後的話,引起了在場將士們的哄笑聲……當然是善意的哄笑,一家四十兩,誰還會這麽不識趣賴著不走?真要有那樣不識好歹的,狠狠揍上一通倒也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便是了。


    當兵的在哄笑,衛所的軍戶們卻是都呆住了。


    所有人都象是一隻隻雨天被雷劈過的蛤蟆,呆呆向天,嘴巴張的老大,半響過去了,也沒有一個人出聲。


    “大夥兒意思怎麽樣?”張豬兒暗笑,臉上神色卻仍然是一本正經,顯示自己絕沒有在開玩笑。


    “四十兩?俺沒聽錯吧?”李達是第一個跳出來的,這廝的性子有時可惡,這會子就顯的可愛多了……特別是很多人想這麽問自己又不好意思的時候。


    “當然沒錯了。”張豬兒笑道:“這銀子要是在京城或是江南,浙江,在城裏典一個小院怕是吃力,隻能典三四間房子住著,在遼陽這兒,我們打聽過,典一個有門戶,有廚房廁所洗澡地方的院子,七八間屋子,怕也是夠了。


    要是在萬曆中期之後,四十兩怕是還不夠,萬曆二十年以上,在農村鎮上修一套十來間房的院落也得五六十兩還多了,在這會子還是盡夠的。


    “夠,當然夠了……不過,你們說的是真的?”


    “當我是真的,”張豬兒迴頭看看,笑道:“我們總兵就在這兒呢,堂堂國家一品武臣,未來國公,當著這麽多人說話不算,你覺得可能麽。”


    “俺信了!”


    李達蹦起來,長滿了亂糟糟絡腮胡子的臉上滿是激動之色,大步上前,伸手道:“在哪兒按指印?”


    “嗯,這兄弟是個痛快人。”


    張豬兒打量了李達一眼,看到對方是方頭方腦,身子如一塊岩石般結實,手上布滿了繭子,年紀也就三十上下,新軍之中,已經擬定章程,要招募一些年紀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間的軍士,在其中挑選一些擔任伍長和隊官的職位,這個年紀,性格穩重而縝密,一個軍隊有大量的三十左右的軍士長,足可在危急時刻,穩住混亂的軍心。


    不過眼前這廝的性格……


    李達已經站過來,沒時間給張豬兒細想,當下叫人取來這個百戶的兵冊,尋著李達的名字,確認無誤,在遷書上叫李達按了手印,那邊通事局的人已經提了一個小包裹過來。


    四十兩銀子,體積也不小,重量也有一些,放在桌上,砰然一聲。


    李達打開來看,見銀光燦然,頓時喜不自勝,將銀子一掃,喜滋滋的抱在了懷裏。


    “這兄弟,”張豬兒笑道:“你打算到城外加入我們的屯堡,還是留在城裏居住?在城裏要麽得入選募兵,要麽可以幫我們做事,種菜,打掃衛生,收糞什麽的,總之不能取了銀子,在城中隨意買房,這樣哄抬物價,擾民,我們總兵大人不會允許的。”


    這也是一種控製,惟功準備了超過二十萬的銀子,這麽多銀子砸下去,不能就砸出一幫子在城中哄抬物價買房置地的小農們,得為他所用,什麽是民心軍心,銀子砸下去,叫人聽話,那才是得了軍心和民心。


    “你們屯堡,不就是以前衛所一樣?種地收成全上交,養豬也輪不著自己吃,肯定苦的要死,幹的活比奴才多,還比奴才苦,俺打死也不去。”


    李達這廝倒也是心直口快,一口就迴絕過去。


    有人瞧見李佑就在惟功馬頭之前,便叫道:“俺領了銀子到總爺府上去效力,灑掃喂馬種花栽樹,俺都成。”


    “俺也去,俺家丫頭給總爺當丫鬟去。”


    “你家那丫頭醜的要命,總爺肯定不歡喜。”


    “總爺要的是丫鬟,又不是娶妾!”


    這麽亂糟糟的,惟功聽著一笑,在遠處叫道:“通事局的人,將布告上的話說給他們聽。”


    “是,大人。”


    那個通事遠遠應了一聲,也不迴頭,倒是這邊大槐樹百戶的人,情不自禁的一直盯著惟功去看。


    他們在以前哪見過這樣的大人物,隨便一條身份也能叫整個遼陽城抖三抖,現在這樣的大人物就在自己眼前,身邊還是自己平時的熟人,這個百戶的人在今日此時之前還感覺痛恨,現在隻是覺得與有榮焉。


    一群隨時準備撞樹的老人都已經是眼淚汪汪,杜老爺子眼看一個接一個的人上前領了銀子,他算算占營房的人數,知道這一日最少填出十幾二十萬的銀子才夠,不然的話,五六千家,三四萬人的搬遷根本就不夠使的。


    “我已經六十八,正德爺在位年間生人……”一個王姓老人渾身都顫抖著,叫人很擔心這老人家隨時會暈翻過去,他一邊看人領銀子,一邊帶著哭腔道:“活這麽久,還真是頭一迴看到有將爺給我們軍戶發銀子。”


    杜老爺子也道:“難得之至,難得之至,今日此舉,必將留書青史啊。”


    “這倒未必。”杜忠這個百戶還算是有見識的,讀過幾年書,當下搖頭道:“史書都是酸丁們寫的,我們武人做的事再多,也就記記你斬將奪旗,殺了幾個北虜,真有什麽大好事,還不是安在他們文人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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