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廷推還是很有特色的,由來也早,一直到亡國乃止,這種君上放權給臣下,暢所欲言,表麵上是公正合理,大家各陳理由,當麵鑼對麵鼓的將自己的人選擺出來,然後通過差額選舉排位,將候選人確定下來名次,最後由皇帝確定任用的人選……正常情況下當然就是廷推第一名,否則廷推就失去了任何的意義。


    著名的東林黨領袖錢謙益就曾經在廷推中勝出,不過後來他爆出了賄選的醜聞,使當時年輕氣盛的崇禎皇帝大為震怒,立刻將老錢貶官出朝,終其崇禎十七年間錢謙益未曾有起複的機會,一直到弘光年間,崇禎吊死之後南明朝廷新立急需人才撐場麵,這位文壇領袖才以老邁之年任禮部尚書,重出朝堂之上。


    如果廷推不分勝負,或是皇帝對任何人選都沒有興趣的話,抽簽也是一種決斷的好辦法。雖然在後人看來很荒誕,一國宰相用抽簽的辦法得出,但這也是自下而上的一種政治智慧,在角力到實在分不出勝負的時候時,大家看運氣也是一種願賭服輸的好辦法了。


    上到內閣大臣,下到吏部要決定到西南西北荒涼地麵的地方官,一樣能用抽簽的辦法來決定……被抽中者也隻能自認倒黴了。


    更高一層的便是廷議,決斷的不隻是幾個重要的官職,而是整個國家的大政方針。


    廷議一般是由內閣牽頭,幾家有重權的公侯參加,還有六部尚書,侍郎,各寺卿和都察院的風憲官,人數一般在三四十人左右,遇到重大國政爭執,以廷議方式來決斷,最大程度的減少決策失誤……決定與蒙古俺答汗議和,開邊互貿,封其為順義王,就是一次廷議的結果。


    本次廷推之所以是廷推,就是因為朝廷對整頓京營一事並無意見……哪怕是最喪心病狂的勳貴和將門也不敢說京營沒有問題,不需整頓,事情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京營已經離徹底崩壞不遠了,再這麽下去,大明不要說內重外輕,強幹弱枝了,就連京城治安能不能維持都是一件可以拿出來當疑問的事情了,俞大猷辛苦編練出來的五六萬人的車營部隊早就煙消雲散,好的東西建設起來十分困難,破壞起來卻是太容易了,兩年多時間就叫俞大猷的數年之功完全白費,如同建塔於沙上,一場豪雨下來,根本就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現在朝野之間有爭執的,無非就是整頓的人選。


    一邊是張惟功為主,雖然惟功尚且未曾襲爵,但民間和朝堂上都有不少人以少國公相稱,身為英國公張元功的獨子,未來英國公的爵位隻能傳給惟功,不可能是別人,況且因上次護駕有功,襲爵之事,經由皇帝用詔旨的形式確定了下來,待張元功離世之後,惟功連等都不需要等,直接便可以襲爵了。


    其餘的公侯大府,朝廷有時候為了控製勳貴,故意不使立刻襲爵,等上一兩年甚至更久不能襲爵的,大有人在,惟功這樣已經確定爵位在身的,實屬異數。


    有這麽一層關係,還有惟功的京營副將一職已經擔任有年,練兵實績令所有人無語拜服,以他的身份和資曆,主持這樣的大事還是有點勉強,但也說的過去了,而且此事所有人都知道是惟功一手推動,皇帝於後支持,惟功當然是想當然的人選。


    另外一邊則是突然殺出來的定國公徐文壁和張惟賢,再加上一個趙孔昭,這一組的人選顯然比重更重,一個正在盛年,經驗豐富的國公,另外一個是更加年輕,也經曆了幾年實務鍛煉的青年都督,還有一個則是曾經以侍郎身份巡查九邊軍備,現在則是以兵部侍郎身份協理京營營務的高級文官,這個組合不論是聲望還是在朝中的潛勢力都遠遠超過了惟功與黃道瞻等人的組合,僅憑多了一個國公和兵部侍郎這一點來說,惟功這一邊已經敗相始現。


    內閣三個大學士在前,然後是六部尚書,都察院左右都禦史,各寺卿分列左右,對麵是有資格參加這類活動的公侯們勳貴,被允許參加旁觀廷推的都給事中在內的詹翰科道官們則是排在最後。


    文華殿中,金台之上,年輕的萬曆皇帝麵無表情的坐在正中,今日之事,完全有悖於他的初衷,身為一個青年帝王,更是對在禦前召對大臣開展廷議的這種形式毫無興趣……以萬曆的天性,眼前這事情對他就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折磨。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將眼神投向了張居正。


    長須美髯,身著緋色羅衣,玉帶朝冠的首輔大人,才是這一次廷議的真正主導者。


    張居正也是打量著殿中群臣,他的眼神淩厲之極,在他的注視之下,無人敢於他對視,哪怕是身為公爵的徐文壁,亦是在首輔掃視過來的時候,畢恭畢敬的垂下了頭。


    身邊的張四維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雙目低垂,打定了主意不出聲,申時行也是如此,對今日之事,這個十分幹練的新晉閣老興趣不大,申時行最近關注的是漕運上的一些麻煩,今年漕運轉漕不利,在臨清一帶遇到強降水,有二百多艘船和十幾萬石糧食傾覆在河水之中,船夫驛兵也死了好幾十,這是一個大亂子,張居正已經指示要嚴懲當事官員,不論是地方官和漕運有關官員,這一次肯定要摘一大批烏紗帽下來……元輔的決心和手腕申時行從不敢懷疑,因此他隻能盡可能的保一些人下來,更多的人肯定要在這一次的風波裏丟官了。


    對張居正的這種雷厲風行,不留餘地的行政之法,性子溫和的申閣老心中絕不讚同,隻是他也絕對不會頂撞張居正,在今日廷議上,申時行更是毫無看法,而且他也知道,廷議之事皇帝心中十分抵觸,隻是張居正出麵之後,皇帝無法反對,這件事上越是支持張居正的,得罪皇帝之處就越多,萬言萬當,不如一默,還是不出聲的好。


    內閣除了張居正就是一對天聾地啞,六部之中,尚書一級的全部是張居正的私人,都察院十之六七是元輔所控製,京卿並詹翰科道之中,元輔的人也在多數。


    此時放眼看去,張居正心中也是滿滿的自豪感。


    朝堂之中,盡在他的掌握,地方之上,督、撫過半由他的親信充任,任何政務舉措,一封私信就能夠解決,為首輔者,到他這樣的地步,也算是前無古人了罷。


    他又瞟了一眼皇帝,心中湧起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


    對萬曆,他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但今日事已至此,隻能按計劃一步步的走下去了。


    “今日廷推,是選定整頓京營的人選……”


    廷推官職會議原本應由大學士或是吏部尚書主持,但今日會議是推選提督整頓京營的人選,所以由兵部尚書方逢時來主持,在他的宣諭之下,人選也是再次被確定了下來,不出意料之外,果然就是兩組組合。


    “諸卿可暢所欲言。”


    講完今日議題之後,皇帝又說了一句應景的話,然後萬曆就閉上了嘴巴,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底下的事就是等廷議的結果了。


    “臣以為,”吏部尚書王國光三朝元老,長髯灰白,神色不怒自威,環顧眾人,天官大人威風凜凜道:“用事當用大臣,張惟功雖功績顯著,但名位不顯,與定國公、張惟賢、趙孔昭三位相比差距甚遠,所以臣以為當用後三人主持整頓京營之事。”


    戶部尚書張學顏道:“臣與王大人意思相同,此乃國之大事,當用重臣主持其事。”


    工部尚書,都察院掌院,禮部尚書萬士和等人先後開口,均是讚同王國光的話。


    這些人,全部是張居正的私人親信,這個風向標實在太明顯了。


    朝中的重大事務,內閣是總理,六部是執行,都察院是糾察,這些強力部門全部支持徐文壁一方,連接的表態,幾乎是眨眼之間,便是將惟功的一切希望,均是打的粉碎!


    金台之上的萬曆,仍然是那種高高在雲端,麵無表情的模樣,但眼中的怒火,幾乎要掩飾不住!


    眼前的這些臣子,毫無任何避諱的在結黨,在營私,在君王麵前,張居正這個元輔在展示著他的肌肉和力量。


    這種無能為力,被人耍弄在股掌之間,一切任人操縱的感覺在普通人來說也還罷了,在生下來就是皇長子,稍長些就是皇太子,九歲就成為皇帝,已經登極近九年的青年皇帝來說,眼前的這一切,就是一個接一個的耳光,劈裏啪啦一直不停的打在他的臉上,打的他鼻青臉腫,卻還不能有任何的不滿表示,因為眼前這一切都是按程序和慣例在進行,是祖宗法度,萬曆若不滿,隻能是針對某個大臣或是某個論點,就算他是皇帝,也沒有任何的理由和權力來推翻眼前的廷議過程和形式,更不能將廷議的結果給否決掉,否則的話,就是會有一記更重更響亮的耳光,毫不猶豫的重重的抽在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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