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的親事早就定了下來,現在婚期也是定了,就在萬曆十年春天,到時候惟功是十九不到,新娘子十六多,兩人的年紀,都是大明結婚的標準年齡,十分合適。


    一般的勳貴,除非是有特殊的原因,不然的話在婚前雖不能納妾,但也不可避免的傳一些風流韻事也來……惟功卻是例外,從來不到花街柳巷勳貴紈絝成群的地方去,前幾年還是年紀小,現在已經是接近成年,勳貴中如他這般年紀的罕有不去玩樂的,惟功的聲名,可稱是勳貴中的異數。


    惟功倒也是有苦自己知,後世吧是沒那條件,長的不帥也不高且不富,今世倒是占全了,可又想做些事業,他的名聲可稱是白壁,在勳貴圈裏備受讚賞,若是也放縱自己,爽倒是爽了,肯定會落個不痛快。


    這一點他就不能和張居正這樣的權相相比了,也不能和皇帝比……萬曆大婚後沒有多久,一日封九嬪,以前被李太後管束住的那些精蟲算是徹底釋放了出來,萬曆六年到七年一年時間,皇帝的眼圈經常是黑的,鬧的惟功幾次勸皇上節欲,現在萬曆好象也是膩味了,他平生最愛的鄭皇貴妃現在還在大興縣的家裏,要到萬曆十年才被選入宮中,萬曆到那時才算找到真愛,現在的皇帝,對男女之事興趣轉淡,對皇後無愛,在後宮之中成日胡鬧,到現在大婚數年,皇長子的誕生還是遙遙無期,鬧的李太後十分不快,這樣的宮闈之事,除了惟功這一類的近臣,知道的人倒也不多。


    說罷美人,遊七又掏出幾個小瓶,這一次卻不肯當著惟功的麵明言,隻是用眼神與張居正交流,兩人互相使了幾個眼色,遊七便是退了出去。


    惟功抱拳向遊七打著招唿,遊七也隻是微微一點頭,惟功的身份雖然貴重,遊七爺倒也不怎麽放在心上。


    “會議又是無果而終吧?”


    張居正終於想起正事,開始詢問惟功。


    惟功振奮精神,將今日會議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哼!”張居正冷笑一聲,道:“此輩抱殘守缺隻是表象,其實隻是抱著懷中利益不放罷了。”


    一語中的,不愧是掌握天下的相國,惟功無語,靜待張居正的下文。


    “你不必急。”張居正想了想,隨口道:“京營整頓,勢在必行。今上對武備也頗為上心,等到忍無可忍之時,想必會有所區處。上諭一下,內閣立刻遵行,看那些什麽國公,侯伯,到時候拿什麽來搪塞!”


    這也是個辦法,也是事情的發展演化之路,惟功很沉穩的點一點頭,答道:“一切如元輔安排便是。”


    “對了!”張居正道:“趙士楨這廝,你保他到工部去,內閣已經票擬,隻待批複之後,他便是營繕司主事了。”


    “多謝元輔!”


    惟功大喜,起身長揖,致謝。


    趙士楨性子詼諧大氣,猶善書法,製器,但前者可以替他創造名聲,使其早年在士林揚名,並因此在萬曆那裏混了一個鴻臚寺主簿的官職,但後來趙士楨沉迷於製作火銃,因此耗費極大,且超出自己的權力範圍,影響工部官職的正常工作和升遷,因此惡了不少人,由此仕途不順,任主簿十七年後才轉遷為武英殿中書舍人,也不過是從七品的小官,隻是在清要任職罷了。


    後來妖書案中,趙士楨被牽連,精神錯亂,得狂疾而終。


    這麽一個火器製造的天才,結果卻是如此的淒慘,惟功心實憐之,趙士楨因他的出現,已經提前沉迷在製器的世界之中,他也應該適時出手,將這廝放在合適的位子上了。


    這件事,他很承張居正的情,雖然在對方是一件小事。


    說來也怪,皇帝那邊他是武官班底,張居正對他也信之不疑,算是兩大勢力的縫隙之中,仍然能活的很好的一個了,當然,惟功左右逢源,也是真用了不少的心力。


    “還有沈榜,叫他去天津府吧,這幾年,也為難他了。”


    這件事惟功頗覺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沈榜這樣的元輔門生,正經的二甲進士,因為過失被貶,怎麽可能一直在軍營之中當經曆官,況且惟功呆在舍人營的時間想來也不久了。


    “下官替沈兄多謝元輔了……當然,也要叫他自己來致謝。”


    “隨便了。”


    張居正從榻上起身,神態已經盡複威嚴,惟功知道接見結束,告辭而出,張居正也隻是點了點頭,連頭也不抬。


    待惟功出去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緋袍官員依次進入張居正的書房,這些文官在看到惟功時,臉上的神情都是十分複雜。


    有人有敵意,有人鄙夷,也有人討好的微笑。


    不論如何,惟功這個勳貴武將已經融入了大明的朝堂之中,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自己的影響力!


    ……


    “恭喜,恭喜!”


    翌日清晨,在舍人營中,山崩海嘯般的訓練聲中,惟功先拱手,張用誠和沈堯愈等人也是拱手致意,向著沈榜和趙士楨兩人表示賀意。


    “嗬嗬,我倒是無所謂,不過取用東西和征調工匠更方便罷了。”


    趙士楨對官職是無所謂的態度,和所有的理科男一樣,他的那一點藝術天賦和為人的訓練和本能已經消失的幹幹淨淨,隻剩下一顆製器之心了。


    這幾年,他製出來的軍械有不少都裝備在了軍營之中,別的不說,營中的那六百多支火銃就是他精心改製出來的,相比工部的成品,舍人營的這些火銃取消了最少一半的零件,在銃身和銃管的製造上,改良了五六道工序,使鑄造和鑽管更加快捷,同時惟功也給趙士楨不少建議,比如每次技術改良的工序要記錄下來,每個流程挑選最精最省時省力環節,加以記錄和規範,使之流程化和標準化。


    在這個大明隻有手工業,西方也沒有蒸汽機的時代,工業生產能做到惟功這樣已經算是不容易了。


    現在唯一的麻煩就是京城之中施展不開,崇文門店內的工廠有房舍千間,那已經是極限了,工部和皇家的火器工廠也就是差不多這麽大,畢竟這座城池容納了超過百萬人,居住的十分密集,想要實現很多想象中的實驗與大規模的生產,就必須遷地為良了。


    “想不到的事情……”


    和淡定的趙士楨相比,沈榜就有點兒驚喜交集的感覺。


    能治理一府,這當然是好事,文官們的升遷路線各有千秋,留翰林院為儲相是最佳,要麽就是在六部中輾轉升遷也可,為言官給事中,也是不錯的選擇,如果為政一方,從知縣到府,再到布使參議,由布政使再入中樞,毫無疑問是一條相對困難的多的道路,沈榜的資曆升官原本是易事,幾年前遭遇挫折,到現在能重掌一府,也算是戲劇性的變化了。


    隻是天津又是一個距離京畿很近的地方,而且國初時承元製,海漕發達,天津是一個重要的港口城市,十分富裕繁華,軍事地位也很重要,成祖在此設衛,還將錦衣衛總部設立於此,當年的天津衛絕不是今天能比的,時至今日,天津雖然是一個較為繁榮的府城,也有海港和一些海船,但規模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要到幾十年後,皮島與旅順和登州水城先後發展,北方貿易區開始成型,天津港才逐漸恢複繁榮,不過要想真正發展壯大,那還是清末到民國的事情了。


    沈榜的驚喜是自己從知縣一躍而治大府,不滿足的地方是天津發展的前景不大,而且過於靠近京畿,同時還要受順天巡撫的節製,他害怕沒有辦法施展拳腳。


    “二山兄,你大展宏圖的機會到了。”


    惟功知道沈榜的心事,勉勵道:“你的治理之道用在京縣太浪費了,我與你長談過的精細化管理用在天津一府,正合其宜。”


    沈榜是一個能力很強的官員,甚至在某些方麵,惟功覺得他比大而化之,隻管總綱,對地方情形較為隔膜的張居正還強的多。


    在沈榜任宛平縣知縣的第一年,宛平縣一年的支出是六千兩,庫存隻有五十兩,在他的治理之下離任時,經過開源節流諸多措施,縣庫積存銀一千餘兩。


    這個數字可能在後人覺得沒有什麽,但將一個赤字的官府轉為盈收,並且記錄下詳細帳目,對每個經手人和市場價值了如指掌,惟功覺得沈榜的能力絕對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大明官僚。


    能把這樣的人才羅致到自己麾下……惟功很少認為自己有運氣,一切成就都是他自己努力而來,不過能得到趙士楨這個妖人還有沈榜這個能力超群的進士官員,還有宋堯愈這個宰相的智囊,有這三位在身邊,這不能不說是運氣好到爆棚。


    “來,”惟功在簽押房中罕見的斟了酒,舉杯道:“今日之後,不久就將小別,水酒一杯,大家各自珍重。”


    趙士楨淡然舉杯,沈榜眼中激動之色十分明顯,但兩人都是舉起杯來,三個磁杯輕輕碰在一起,三人相視而笑,共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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