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申時行,萬曆森然道:“先生每與朕說話,宜慎之再慎,不可輕泄於外。”


    “臣豈敢。”申時行斷然道:“臣深知,臣不密則失其身之理,絕不會將皇上之語泄露於外。”


    “唔。”萬曆輕輕一點頭,對這個講官師傅的品性,他還是信任的,而申時行,毫無疑問是他將來可倚重的股肱大臣,也是清算張居正的重要棋子。


    幾番君臣密談,萬曆已經深知,申時行對張居正的諸多不滿,幾乎是對張居正現行政策沒有一樣滿意的,萬曆對這些政務大事還沒有形成自己的係統的看法,不過他知道,申時行謹慎小心,細致多智,是一個可信任依賴的好幫手,僅憑此點,就已經足夠了。


    至於張四維等現在的大臣,萬曆沒有拿的出手的東西來交換他們的忠誠,所以隻有申時行這樣有講官身份的大臣,才適合羅致為心腹。


    “先生,”萬曆深深看了申時行一眼,輕聲道:“張先生已經有密奏,預備在近期之內,加兩位閣臣入閣。先生,便在人選之中。”


    申時行已經走完了最難的十年,從翰林開坊再到京卿部堂,從一個白衣書生到進士,再到有入閣資格,並且排位靠前的禮部和吏部侍郎,而且由於張居正的賞識,入閣是必然之事,但聽了萬曆的話之後,申時行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朕於先生有厚望焉。”


    萬曆的話,大有深意,而申時行也是聞弦歌而知雅意,深深一揖,恭聲答道:“臣一定不負皇上所托,異日必見臣之展布。”


    “如此,則最好不過!”


    ……


    英國公府闔府上下一起慶賀,除了張元德父子幾人托病不至外,闔府上下俱是與宴。


    此時的張惟功在眾人心中的地位已經是與以往截然不同,除了張福幾個死硬的無法轉圓,隻能硬挺到底之外,其餘上下都是改弦更張,甚至加倍的巴結起來。


    惟功卻是不愛這般嘴臉,隻是礙著張元功和七叔的麵子,一時不得離開,正煩悶間,見來興兒在外伸頭探腦的觀看,便是笑罵道:“有什麽事,你這麽鬼鬼祟祟的,成何體統。”


    “是,迴少國公……”


    惟功臉一沉,道:“不要這麽叫。”


    “是……”來興兒咽口唾沫,改口道:“迴五哥兒,是襄城伯來了,在梨香院候著。”


    惟功的倔脾氣也在住處上,打死不肯搬,連累著七叔七嬸也搬不得,不過三人這麽自成格局習慣了,倒也不想費事,於是還住原處。


    聽說是李成功來了,惟功笑道:“算算他也該來了,也罷,我去見他。”


    說罷離席而去,來興兒幾個掌著燈籠引路,過不多時,迴到自己書房之外時,聽到裏頭不停的有人在長籲短歎。


    惟功推門而入,笑道:“成功哥,你在這裏長籲短歎的做婦人之狀,這可不象你啊。”


    “誰遇到我這爛糟事,恐怕都未必比我強過什麽。”


    一見惟功,李成功便是眼前一亮,上前拉住惟功的臂膀,懇求道:“一切都拜托五弟了。”


    “拜托什麽?”惟功攤手道:“我可什麽都不知道。”


    李成功這一次捅的簍子還真是不小。


    事後查明,朱國器的部下衝殺出來是一樁誤會,具體怎麽迴事是查不清楚了,反正朱國器嘯聚幾百人,私藏強弩,火銃,這是當時所有人親眼所見的事實,不論他的目的是犯駕還是幹什麽,現在提也不必提起。


    而當時的禁軍和京營兵,表現實在是糟糕透頂,因為這件事,提督京營和協理京營,還有監軍太監,全部被嚴厲斥責,事實上如果不是惟功率部一下子穩住了局麵,朱國器那幾百悍匪繼續衝過來,當時的京營和禁軍是一字長蛇陣,一下子被攔腰打斷就成了死蛇,皇帝身邊的力量也不算強,不要說傷了萬曆或怎麽樣,就算是驚動車駕,這一次非得死一大批人,掉上幾十顆腦袋才能算完事……所以惟功在京營和禁軍之內也算是結下善緣,這一次救下來的人頭可真是不少。


    不過李成功就倒黴了,這個襄城伯管的可不止是儀仗,還兼管宿衛禁軍,李成功雖然主事時間不長,禁軍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和他關聯倒也不深,不過平時肯定好處不少拿,對主管的事情,也是睜眼閉眼就算了。


    皇城禁軍,事關皇帝安危,居然被一群下三濫的喇虎給打的節節敗退,一想起這事,不僅萬曆惱火,便是張居正等當朝大佬,也是一肚皮的火氣。


    鬧的不好,襄城伯府這一次會灰頭土臉的。


    “小五,你這樣可是不地道啊。”


    李成功著急了,拉著惟功道:“要什麽,請隻管開口便是。”


    “唉!”惟功深深一歎,看著李成功,沉聲道:“成功哥,我和你,還有簡修哥,我們曾經一起在宮中發誓要建功立業,時隔才年餘時間,你已經忘了吧。”


    “呃……”


    李成功臉上露出慚愧之色,他少年襲爵,又握有重權,宮中宿衛向來是襄城伯府的傳統地盤,那麽多一品二品的武臣奉承他,二百多年的伯府財富歸他一人支配,雖然族中有一些尊長有時候勸說兩句,但勳貴府裏,誰還不知道誰?長輩們自身不正,又何談有立場來勸他這個當世的伯爵呢?


    時間久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把以前的誌向給忘的幹幹淨淨了。


    “五弟,我知道了。”李成功很深沉的道:“經過這一件事之後,我已經明白,平時花團錦簇的看似熱鬧,一旦出事抓瞎時,那就完了。所以自此之後,禁軍的操練我會上心,會督促那些王八蛋賣力氣的。”


    “這樣便好了。”惟功很欣慰的道:“男兒在世,還是要有一些事業根基。你放心吧,那日之事,我會上奏疏給朝廷,請簡派得力大臣,整訓京營,火力往京營上去,反正咱們和京營的提督協理又沒有交情不是。”


    “如此最好,哈哈。”


    李成功十分滿意,禁軍和京營表現是一樣的糟糕,不過惟功和京營的協理兵部侍郎趙大人有隙,所以火力全開攻京營的話,自己再托一些人暗中求情,這一關就算過去了。


    他心中十分高興,笑道:“五弟你想要什麽,不管是莊子還是什麽古董寶貝,兵器,戰馬,隻要提出來,哥哥無不奉送。”


    “這倒是真不需要,你也知道,我可不差錢。”惟功搖搖頭,並不為李成功的話而心動。


    他現在是真不差錢了,順字行日進鬥金,這一次事變之後,晉商被打怕打殘了,動手那天,晉商最少死傷過百人,核心力量被嚴重削弱,就象是一條毒蛇,探出頭來後不久就被迎頭一鏟子拍在頭上,雖然溜了迴去,也是真的被傷了元氣了。


    這個結果一出來,順字行在京城算是真正立定腳根,而且惟功現在是英國公嫡子,張元功一死他就是國公,這麽大根腳在後頭,順字行更加沒有人惹的起了。


    “這可難辦了……”


    李成功搓搓手,苦惱道:“這人情欠下來,怎麽還?”


    惟功倒是好笑,答道:“現在還不上,慢慢還便是。”


    “不成,得有個法子。”李成功臉上露出詭笑,說道:“等信吧。”


    “好,我等著便是。”


    惟功也不以為意,反正不管是什麽,他與李成功之間的友情彌補了不少迴來,這才是至關重要的。


    ……


    “咱們大人成少國公了。”


    “哇哈哈,以後咱們就真的大有前途了!”


    “咱們大人才多大,就已經是京營右副將,都督同知,正二品實職武臣,還賜蟒服,這可是年高德勳的老臣和大太監才有的殊榮。”


    對惟功的封賞傳到軍營的時候,整個軍營都沸騰了。


    他們的坐營官一躍成為京營副將,就是說,惟功的勢力已經正式伸入五軍營之內,成為五軍營的一方大佬之一,將來襲爵之後,以英國公的身份提督京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將來大家的前途,自然而然的也就是有了保障。


    前途一片光明,此時此刻,眾人都是滿麵春風,十分高興自己在此之前的選擇。


    “郭增耀,趙青,李又廷,郭宇,出列!”


    議論紛紛之時,自然也是不小心違了軍紀,不過在所有人都高興的時候,倒也沒有人太在意,結果連周晉材過來的時候,都還是有人在說笑著。


    在周晉材大聲喝令之後,幾個倒黴鬼麵如土色,趕緊出列。


    “你們在說什麽?”


    周晉材神色淡然,並沒有太憤怒的表情。


    “我等在議論大人承嗣之事。”


    “哦,大人升官受賞,將來還是國公,你們就有點得意忘形了是吧?”


    周晉材臉一黑,怒吼道:“大人才剛是少國公你們就得意忘形了,忘了大人一直的教誨了?好男兒的功名該怎麽取?”


    “在馬上取!憑弓箭取,憑刀槍取!”


    在場所有人都是被周晉材操出來的,反應速度都是一流的快,幾千人怒吼出聲,自有一股雄壯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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