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就快到春祭。


    每年春初,皇帝主持南郊的天地大祭,這是大明的常例,祭祀天地,祈禱這個龐大的大帝國五穀豐登,四季風調雨順,君民平安,這是皇帝的職責和責任所在。


    最少在萬曆二十年之前,皇帝沒有徹底的倦怠政務之前,萬曆在祭祀天地的大事上還是較少懈怠,多是親力親為,很少派遣大臣代祭。


    在嘉靖年間,成國公和定國公,英國公等國公是最常被派為代祭的勳臣,在這一點來說,早年的萬曆,比起他祖父來要強的多了。


    當然,郊祭對大臣來說是苦事,對天子來說是樂事。


    春初時節,雖然京城仍然是一片鐵灰色,但對常年困於內廷,最多到西苑和萬歲山轉悠幾圈的天子來說,能夠從午門承天門大明門正陽門沿禦道一路出來,經過十餘裏的長途跋涉,在高大的天子之車裏看沿途的市井風光,這就是難得的放風和享受了。


    在大明,天子就是處於困境和囚籠之中,是毫無疑問的籠中之鳥,這使得天子謁陵都是一件樂事,上墳成為解悶子的惟一渠道,除了宋朝皇帝外,怕是幾千年曆史之下,沒有哪朝的君王能夠理解。而宋明兩朝的皇帝,在這種事上都相差不多,高度運作的文官體係之下,皇帝成為圖章一樣的人物,為了盡可能的不出意外和節省開支,將皇帝關在皇宮之中,肯定是最省事和最經濟的辦法了。


    萬曆二十年以前,皇帝因為過多的熱衷於祭祀天地,還喜歡順道到南苑遊玩,多次引發非議,更倒黴催的就是萬曆多次謁陵居然被言官公然提出皇帝是借謁陵遊山玩水,弄的萬曆勃然大怒,但也是無可奈何。到萬曆二十年之後,皇帝幹脆哪兒也不去了,祭天也派人代祭,太廟也不去,連西苑都少去,二十多年時間裏,就是在紫禁城那四方天裏數星星看月亮,也就是他的生母李太後生辰和死忌時,皇帝才會出麵,舍此之外,天大的事情,他老人家也懶得動彈一下。


    最少,在萬曆六年的初春,萬曆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稍許有些肥胖,腿部也有一些不良於行的輕微症狀,但總體來說,他還是一個健康值在正常範圍之內,朝氣蓬勃,一心想做好皇帝這份本職工作的好少年。


    天子的儀駕,在禮部等各衙門的督調下已經準備完畢,隻等宮中一聲令下,就可以陪同皇帝,前往南郊祭天。


    隨行的官員名單,也是由內閣和禮部擬定,一般不脫常朝官的範圍之內,對官員們來說,能陪同祭祀,也是一種難得的榮譽。


    隻是春季仍然是天寒地凍之時,皇帝坐在車中安然看風景,官員要麽步行,要麽騎馬,在冷風中凍個透心涼,說起來好聽,但其實是苦差,特別是現在大駕未前,官員們隻能在午門外老老實實的等著,春風料峭,確實不是好差事。


    惟功這個親從官卻是有護衛的責任,早早就進了宮門,每年大祭,皇城禁軍會抽調兩千左右的兵馬隨從護衛,再加上五軍營下的圍子手營和殫忠營,效義營,還有三千營和神機營抽調的官兵,加上儀從導駕官員,一共大駕有五千人左右。


    這麽多人穿城而過,擺上全套儀仗,確實也是不小的工作量,怪不得禮部和相關各衙門的人寧願皇帝甭老是出城祭天,就派個公爵祭祀就完事,大家都省不少事。


    萬曆也是四更天就起來,洗漱之後,換上全套的冠冕祭服,全身純黑的天子祭服,替他在今天格外增添了幾分尊貴威嚴,十五歲的人,在這個時代已經接近成人,最少,他已經可以成婚,宣布自己邁出成人的序列之內了。


    隻是皇帝身形有些肥胖,身高也不高,隻在一米六五高一些,可能萬曆自己還覺得身形不是很胖,而且還有長高的空間,不過他最終的身高就是定格在十五歲時,至於體重,根據後世的龍袍來推算,他的腰圍達到了驚人的三尺八的尺度,可想而知,他會有多重。


    有足疾,體重過二百斤,不良於行,受困於文官,也怪不得這個皇帝在統馭天下的後二十年間,根本不出宮門一步。


    “皇爺,鴻臚寺太仆寺光祿寺等諸寺迴報,各樣事務都準備完畢,禮部並太常寺等諸衙門也等候多時,請皇爺口諭示下,是否起行?”


    眼看就要到辰時,這會子宣諭起行,到出宮門,最少還得半個多時辰,再出大明門,出正陽門,一個時辰是最起碼的,這樣到南郊時已經快近午時了。


    “起行!”


    “是,皇爺。”


    來請示的是司禮監的張誠,這個太監還算是老實,被籠罩在馮保的陰影之下,並不敢行差踏錯,陪伴皇帝,提調各衙門和禁軍京營前往城南祭天的這種雜活苦活,當然是張誠這種太監的差事。


    得到萬曆的肯定之後,張誠匆忙而下,前去提調準備出宮的諸多事宜。


    在路遇穿著甲胃武服,前來迎候皇帝的惟功時,張誠也是不忘微笑點頭,隻是笑容之中,隱藏著不少的東西。


    萬曆看到英武之極的惟功時,也是眼神躲閃了一下,然後才笑道:“朕的子龍來了。”


    到了萬曆六年,惟功的個頭雖然沒有再繼續長高多少,但英武之氣更足,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是顯示著無與倫比的力量,皇帝麵前,雖然站了好幾排的武將,但論起這種氣息來,不論是皇城禁軍還是京營諸將,都是比惟功相差很遠。


    聽著皇帝的話,惟功忙笑道:“臣如何敢當。”


    “有你在朕身邊,朕心中安然呢。”


    萬曆緩緩道:“惟功,俟大祭過後,你到朕身邊來,如何?”


    “臣一切都是皇上賜給,皇上若要臣到禁中伺候,臣就到禁中來。”


    惟功這樣的態度,令得萬曆大為滿意。


    調惟功到禁中來,這是孫海和客用的主意,當然,張惟賢也在其中出力不少,萬曆不算軟耳根,但他對惟功也有一些不滿,正好借著此事,敲打一下惟功也好。


    隻是這件事做的不大地道,萬曆心中還是有點愧疚的,當下隻笑道:“錦衣衛都指揮,府軍前衛都指揮,隨你挑。”


    這樣的榮寵,在別人來說是難得,在惟功來說,叫他將經營很久的舍人營交出來,再到錦衣衛或是府軍前衛重新開始,這毫無疑問是皇帝在施展手段,對自己進行一種懲戒。


    惟功心中,有一種深深的疲憊感和無力感。


    好在,今天是開始,也是結束,從此以後,他希望把主動權抓在自己的手上。


    “臣一切如皇上所願。”


    惟功屈下半膝,答應下來。


    “你的舍人營,聽說練的不壞。”萬曆開始走下雲龍石階,笑吟吟道:“你想叫他們隨駕,朕允了。”


    “是,臣多謝皇上。”


    五軍營原本出動的序列裏是沒有舍人營的,不過有惟功這個通天的臣子在,一切也不消說得,一道命令到營,允出動馬軍兩個局隨駕,全部由幼官組成,當然不準穿用自己在營中的衣服,由朝中派人過來,按武官勳臣中舍人一級的衣飾,發下布匹來,全部新做換上了,叫這些隨駕的舍人們穿了,還警告禦前諸多禮儀等諸事,鬧騰了十來天,但皇帝這裏沒有準話,也就沒有調過來,現在皇帝允了,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儀駕漸漸出了宮禁,穿著對襟鐵甲或是鴛鴦罩甲的京營騎兵為先導,千百隻馬蹄踩踏在地上,威勢自是駭人之極。


    不過這些對見多識廣的京城百姓來說倒也不算什麽,在京城,老輩人年紀大的,還能迴憶起嘉靖皇帝當年還是親王時入城時的情形,人瑞一級的,怕是連孝宗皇帝都見過,一朝朝一代代的皇帝都見多了,眼前這一點聲勢又算什麽?


    京營兵前導,然後是數不清的各色旗幟儀仗出來,那些懂行的便是指指點點,這是飛虎旗,那是清遊旗,那又是什麽旗,指點之餘,也要教訓,小子記住了,免得有外鄉人問你時露怯!


    京城百姓,天子腳下,就是有這麽一點子傲氣了。


    儀幡之後,就是手持弓箭,戟、槍、斧、金瓜的禦前衛士,也就是大漢將軍,在外圍,便是穿著鐵甲,甚至是山文鐵甲的皇城禁軍護衛屏障了。


    每個禁軍,都是閃爍寒光的鐵甲在身,每個人手中,多是一柄丈二長的紋眉長刀,每個人,都是戴著鳳翅盔,身上的戰袍,也是用上等絲絹製成!


    大明二百餘年天下,皇城禁軍從上二十六衛中挑選出來,出警入衛,這些具裝,也是這個龐大帝國的餘蔭和家底,光是看這些鐵甲在身的禁軍衛士,就能震懾的小人之輩,不敢有稍許的覬覦之心!


    再加上外圍的京營騎兵也漸次上來,數千兵馬,排成鐵馬如龍般的長長隊列,將一輛八馬純色拉的超大的馬車,圍在正中,護衛的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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