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你們怎麽看?”


    馬宏駿等人神情緊張,偏惟功還要在此時問他們,馬宏駿是個直性子,索性便是直說道:“怎麽辦都難辦。撫寧侯這樣的賜給一等免死鐵券的勳候,你能拿他怎樣?實話說吧,以大人你在皇上跟前的地位,求個情請皇上發個話,大約朱崗候爺也不會不放人,他也不好駁皇上的麵子,但我們想來想去,朱崗大約是想拿朱尚峻做個伐子,拿來警告敢背叛他的人,當著咱們人的麵,打了幾十板,捉進府去說是償債,其實朱尚峻這孩子怕是過不了今晚。”


    聽了馬宏駿的話,惟功還算鎮靜,四周的少年們卻都是嗡一下,有點炸了營的感覺。


    大家的擔心也是如此,如果光是叫朱尚峻受一點罪,大家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侯爵和普通武官子弟的差距,就如同這些武官子弟和永定門外河裏的王八的差距一樣,打一頓根本不算什麽,就關上十天半個月做些苦役,也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朱尚峻確實犯錯在前?


    但眼前的事情是明擺著的,朱崗的那種脾氣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京城勳貴中屬他最為跋扈驕狂,為了搶奪田莊逼死人命的事情都發生好幾迴了,在京城之中,也是多多少少有欺壓平民,甚至殺傷人命的記錄,他這樣的侯爵,有免死鐵券,除非是政治上站錯了隊,比如在張居正清丈時他出來搗亂,或是有謀反的嫌疑,憑著對百姓的一些魚肉行徑,不僅皇帝不會真的管他,就算是張居正這樣的大臣,也不會往死裏得罪一個百年以上的實權世家。


    當官是一時,居家才是一世,再大的官也有致仕的時候,侯爵卻是世世相傳的,不為自己,也得為後人做一些打算啊。


    如此種種,朱崗行事幾乎沒有什麽真正的忌憚,對朱尚峻,他是恨極了的,在外頭打一頓,拖到裏頭,報一個傷後暴病身亡,不論是順天府還是五城兵馬司,或是哪個禦史,還能真的為難他不成?


    不過是弄死一個三品虛職武官的兒子而已,是比平民百姓要加些小心,但也就是加一些小心罷了。


    “算了,咱們別為難大人!”郭增耀是個爆竹脾性,雖然他和朱尚駿不是一個局的,又向來不怎麽對付,但他為人就是這麽急公好義,而且一點就著,當下便是振臂揮拳,怒喝道:“入營之後,隻要不被開革,大家就是兄弟袍澤,眼見袍澤有難,如果大家當縮頭烏龜,將來誰又救我們?一個營出來都這樣隻顧自己,將來在戰場對北虜,誰放心將後背交給別人?敢出營的,隨我一起到撫寧侯府去討人!”


    “是漢子的就一起!”


    緊跟上的是郭宇,這廝身上的棒傷還沒有好,但有這樣的事,肯定他是頭一個。


    張豬兒有點為難,他是一心來訓練提高自己,賺銀子養家,將來報效朝廷,博一個封妻蔭子,更多的事,他從來沒想過,雖然他身體很棒,學過武,但從來不惹事生非,沒打過架,他抿著嘴唇,站在隊裏神情十分緊張,但看到後背還綻著血,纏著繃帶的郭宇跳出去時,沒來由的眼睛一熱,頓時也是把拳頭一揮,不小心還砸到了身邊的一個夥伴,他用嘶啞的聲音怒吼道:“入我營中,便屬袍澤,不救出朱尚峻,我等亦不生還!”


    “說的好!”


    “說的提氣,就該這樣!”


    張豬兒的話比起之前郭增耀的話更使人振奮和認同,千百隻手臂一起揮舞了起來,周晉材一張黑臉都漲的看出血紅色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和對惟功向來的信任,恐怕他也要和這些家夥一起吼起來了。但在此時,他隻是吼叫著道:“你們要瘋!出不出營,救不救人,這是你們的事?大人說話了沒有?告訴你們,營中有規矩,規矩比天大,大人不發話,一隻老鼠也別想出去!”


    在周晉材的積威之下,所有人都冷靜了下來,然後各人又是用更加企盼的目光看向惟功。


    這目光很複雜,人的情緒被鼓動起來後會失控,冷靜下來之後,大家又是另外一種想法了。袍澤兄弟當然要救,但如果動靜鬧大了,事情該如何收場?如果連累到了大人的仕途,是不是得不償失?或者換一種溫和點的法子,大人現在入宮請見,采取任何辦法,包括遞急遞在內,請皇帝出麵叫朱崗放人?


    或是求張居正,或是求定國公或是哪個有麵子的侯爵?


    場中有超過兩千人,無數顆腦袋和無數雙眼睛都是齊涮涮的看向惟功,在這個時候,他們也隻有選擇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大人了。


    “適才你們說的話很多,有的我都記不清楚了。”惟功也是看向大家,臉上的神情仍然是十分平靜,甚至是平靜的有些漠然,但他的語氣也是開始激昂起來:“入我營者,便屬袍澤,今日坐視袍澤蒙難,與在戰場上棄戰友獨自逃生,又有什麽區別!我等就算是獨善其身,過得今夜,這一生也就是虛度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今晚!”


    “大人說的是!”


    “俺就知道大人一定是這樣的說法!”


    “果然是大人!”


    在惟功的話語之下,總算是把火藥桶給徹底點燃了,剛剛還有一點害怕的人,此時也是舉起手來,紛紛道:“大人下令吧,俺們去把朱尚峻這廝搶迴來。”


    “人,是一定要救的,但要分幾步來。”


    惟功笑笑,吩咐下去:“陶希忠,你先帶二十人,和被毆打的兩人去中城兵馬司,同時找中城的巡城禦史,雙管齊下,不要說什麽抵債被抓的話,就說先打人後搶人,朱尚峻有性命之憂,叫他們帶你們去要人。”


    “是,大人!”


    陶希忠響亮的答應一聲,帶著本局的二十個弟兄,並兩個被毆打的舍人一起,急匆匆出營而去。


    “用誠,你去元輔的府邸,拿我的名刺,將此事稟報給閣老。”


    “是,大人。”


    張用誠匆忙離開,惟功又道:“我估計朱家的人此時一定在撫寧侯府之外,但朱崗一定不見他們,帶他們到順天府,不管多晚,擊鼓告狀。”


    京城的治安其實是巡城禦史和五城兵馬司共同治理,兵馬司才是六品武職,在京城勳貴眼裏連屁也不算,但巡城禦史是文職官,又是清流,一般是選用傲氣十足的青年文官擔任,這些人是誰的帳也不買的,惟功已經安排了人去找巡城禦史,朱家的人就不必浪費了,雖然大興和宛平不理治安,隻管民政,但順天府的地位超然,隱隱就是唐時的京兆尹,這等案子,驚動的層麵越高越好。


    在他的安排之下,眾人紛紛離開辦事,更多的人則是十分緊張的看著惟功,企盼能有差事落在自己的頭上。


    “周晉材!”


    “屬下在!”


    “挑二百人,要最能打的,發軍棍,不準帶任何兵器,在操場上坐著待命!”


    “是,現在就挑!”


    惟功剛剛的布置,當然是以最小代價解決此事,聽他說去找巡城禦史時,連郭守約都在微微點頭,對這位大人的穩重和縝密的思緒還是很佩服的。


    但聽到最後的命令,所有的千總官都是麵麵相覷,都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


    說來說去,到最後還是準備要打啊……


    “咱們把所有的事都做了,就是動手也有理,大家不必緊張。”


    惟功仿佛知道這些千總武官們的心思,迴頭,對他們擠了擠眼,微微一笑。


    馬宏駿慨然道:“大人放心吧,咱們也不是孬貨,在這裏帶兵也就是這營裏頭的人,不能真的坐視叫人家把咱們的人給害了……一會咱也去,就算被一捋到底也認了。”


    “我也去。”劉嘉臣向來話不多,很穩重,這一次卻也是捋著袖子準備上了。


    “不必了。”惟功笑著拒絕他們:“咱們一群半大孩子,打一架也沒什麽,朱崗還會被人笑話和一群半樁大的小子較真,要是你們也去了,朱崗怕是有話說呢。”


    這麽一說也是十分在理,一群成年武官就默默退了迴去。


    在校場上,周晉材也是開始挑人,這會子真是群情洶湧,幾乎每個人都是吼的聲嘶力竭,期望周晉材能把自己給挑上。


    少年人的熱血就是這樣,幾百年後都是沒有變化,學校和學校之間打群架了,一聲吆喝,認得不認得的都是湧出來了,為了所謂學校的榮譽什麽的,就能引發一場幾百人的群架。這會子這校場上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準軍人,每天練的就是打人殺人的勾當,原本就是比後世的學生要熱血一百倍,軍隊是拿超出體能的訓練來消耗他們過人的精力,就算這樣,鬥毆事件也偶有發生,現在這種時候,在大義麵前,又有架可打,幾乎每個人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著,這種事要是沒有被挑上,簡直就是終生的遺憾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調教大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淡墨青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淡墨青衫並收藏調教大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