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沉重而急促的咳嗽從內屋裏傳出來,打破了這種不知所措的寂靜。


    少年像是吃了一驚似的跑迴屋裏,聽得他在喚:“娘親。”


    接著是一連串的忙亂,大約是在替病人捶背,又喂她喝了藥或水,裏麵的女人不時粗重喘息加上咳嗽,一頓咳得沒完沒了,她似乎也聽到了外麵有人聲,想問點兒什麽,可始終沒能說出一點囫圇話來。


    雪汀微微眯起眼來,心裏想著:裏麵就是大伯母俞氏。曾經那樣虛情假意卻又趾高氣揚的俞氏。逼死了母親卻還口口聲聲咒罵母親的俞氏。


    她有點可憐那個女人的情緒了,但是並不想走進那扇搖搖欲墜的門。


    她隻等著。


    重福看看她,似乎是有話要說,但裏麵的咳嗽太揪心了,肯定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他隻得忍下了。


    阿冪卻忽然朝他挪動了一步,以飛快的手法把什麽塞到了老管家手裏,低聲說:“收起來。”


    重福沒看清那是什麽,但掂在手裏的分量,以及那個小包裹裏麵有些東西的形狀,老頭兒很是吃驚地望著這個自從見麵一聲也不吭的青衣少年。


    阿冪又交代一遍:“收起來。他驕傲。”


    剛剛廖迨話雖不多,但一是道歉,二是掩飾,尤其強調的是他已經長大了,家裏境況就會好起來了。


    很明顯,那個十四五的少年還不是重福,還沒有被生活打磨到意誌全無,他有著不可言說的驕傲。若是讓他明著接受人家的饋贈,絕對是受不了的。


    而他剛出現時問重福,“藥買到了嗎?”重福手上衣服裏,都看不出藏有藥包的樣子,他一定是沒能買到藥,這一家人目前有多需要錢也就不必提了。


    阿冪把錢給重福,讓他收起來,神不知鬼不覺把藥配迴來,就算是讓廖迨察覺了,既成事實,也就沒那麽難堪。


    迎麵是雪汀感激的眼神。


    好半晌,裏麵安靜下來。


    門吱呀一響,少年走出來,神情裏有著無可掩飾的疲倦。


    雪汀咬咬唇,想著必須說點什麽:“她……她是不是不太好?我……要不我……”


    廖迨笑了笑,攔住她:“是絕症了,不過是掙日子而已。你不必進去看她,她也記不起你。”


    一頓,他又笑道:“如果記起你來,反而不好受。她是受到了報應,可她心裏頭不會這麽想的。”


    雪汀明白他的意思。俞氏對她曾經的所作所為並無悔意,她堅決地認為廖明廊——當然今天可能也會包括其女,為家族付出不夠,所以,再見麵,假使俞氏認出了雪汀,大概隻會換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吧。


    又不能對奄奄一息的婦人進行什麽舉動,所以,又何必去自找這個沒趣呢?


    可雪汀心裏還有疑問,倒底是為了什麽緣故,廖迨母子落到了這種地步?


    按說怎麽也不至於。


    當年的變故,廖家堡是勢難保全了,可以想象,宗藹若的手筆那麽大,不但驚動了幾個家族,還動用了周邊的兵馬勢力。那些人得罪了廖家,必然不可能中途而止,廖家之敗,已成冰雪見日之勢。


    宗藹若曾經有過一霎的心軟,想要給廖迨提供一些餘地。可是那男孩當年八歲了,很能夠記一些仇恨,宗藹若最終沒有采取可能會養虎為患的措施。


    隻是,廖家堡縱敗,縱然風流雲散,一朝人散盡,廖家卻也不止是有廖冽那一支而已。


    還有身為太守的廖衝,當時在屬官任地,根本不在廖家堡,而宗藹若絕不至於對著廖衝動手,所以想起來,廖衝那一房還是能夠自保。


    除了廖家本族,尚有不少親緣旁支,是可以投靠的。


    退一萬步說,哪怕是誰也不靠,就靠著重福這些有能力的老家人,守住一畝三分地總是沒有問題。


    縱令家敗,哪會一下子敗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


    雪汀微微皺著眉頭,把心頭疑惑問了出來。


    “迨哥哥,你隻和重福伯伯在一起麽?像廖……顯安那些人呢?”雪汀歪著頭,苦想一些昔日得用屬下的名字,她在廖家堡住了不過三個月,而且深居簡出幽閉一院,真還是對絕大多數人都毫無印象。


    廖迨淡淡笑著道:“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奔途,各有各的前路。那些人原非我家至親,隻不過是指望著我們能帶給他們榮華富貴,既然做不到,他們就走了,這是很正常的選擇。”


    言下之意,他們經曆過了不止一次的背叛,那些原來看似忠心耿耿的下屬和遠房親屬都選擇了在大難臨頭不予跟隨。


    雪汀明知這時候問他一些往事,等如掀開舊時瘡疤,但如果不問,就這麽淡淡離去,更是不妥當的。


    她小心翼翼問:“可是,不是有二伯嗎?你還有四位姐姐?”


    廖迨沒有第一時間迴答,但見他臉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似乎是雪汀真的觸著了他的痛處。雪汀忙道:“迨哥哥,對……對不起。”


    廖迨搖搖頭,說道:“難得你都還記得她們。”忽然用手捧住臉,似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重福沉重地歎口氣,代替小主人答道:“小小姐你有所不知,廖家堡敗亡之後,我們先是去往二老爺處投親。那時候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出嫁了,三小姐在外遊學,唯有四小姐體弱,我們自然是一起前往的。沒承想,這一次投親,卻將四小姐折在那裏了……”


    雪汀猛吃一驚。廖迨是廖冽中年得子,他上麵有四個姐姐,雪汀所見過的,隻有最小那位姐姐,她仿佛是繼承了廖冽虛弱的體質,一直都是病病歪歪的,但也並不像是那種難治的絕症,隻要照顧周全一點,那是不至於會涉及到性命那麽嚴重。


    可重福這話,意思再明顯不過。


    重福沉重地歎息著:“唉,從前大夫人與二夫人關係不好,對於有些待遇二夫人表麵不說心裏卻記掛上了,因此,一旦大夫人和少爺、小姐不得已投靠二老爺,原來的地盤又什麽都沒有了,二夫人、二夫人……”


    廖迨低著頭,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麽表情,淡淡接口道:“叔嬸對我們苛刻一點,我還能忍,但四姐自小體弱多病,難免敏感,不到半年功夫,她便一病而亡。我母親氣不過去同嬸娘吵,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們不得不離開了二叔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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