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冪沒有言語,隻是繼續打量著雪汀。


    雪汀這女孩兒,並不能算是很嬌貴,更沒沾染到所謂權貴的驕縱之氣,但她就有一個無可救藥的缺點。


    潔癖。


    小丫頭的潔癖簡直是無可理喻。


    她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是她自己能獨立行動以後,自行監管製造的。


    就象衣服。


    按照世俗眼光來看,那皇家的龍袍、小姐的繡衣算是夠複雜了,但到雪汀這裏,簡直不夠看的。


    她對衣服的講究,倒也不全在於刺繡之精美做工之繁複,而是從內到外的一層層一重重,從什麽胸罩吊帶到小內內,各種奇怪的聞所未聞的稱謂,阿冪和她親近,常常被她院子裏掛落的重重疊疊懵得一臉血。


    她還喜歡洗浴,每周必然沐浴一次,洗頭一次,大熱天更是兩三天一迴,她還整天嘟囔,不滿意,不方便,不潔淨。


    這年頭取水有多困難,她對河水那是深惡痛絕,開了兩口井,一個用來洗一般衣物器具,一個用來沐浴。


    至於飯食以及飲用之水,那是連井水都不可以用,必須到長意嶺上收集無人使用過的山泉水。


    為了怕下人求方便,反複用水造成汙染,她還在自家後院索性建起了工程,專門打通了溝渠以為排水之用,設計倒是很妙的。


    她的每一項要求都是極難達成,幸而足夠好命,她有宵風真人罩著,大可為所欲為。


    總之她之潔癖這一項,阿冪覺得要是傳出去為世人所知,那足夠造成天怨人怒的。


    所以雪汀說是沒有合適的衣裳,真不是推諉。


    她想扮作男裝,大約是臨時起意,臨時趕製男裝,時間上趕不及了,她又絕然是瞧不上外麵成衣鋪買的衣裳。


    她現在身上穿的這幾件,阿冪仔細一瞧,都認出來了,應該是從她日常衫子改成的。


    阿冪不禁把同情的眼光轉向了一邊可憐兮兮的紅台,這丫頭心靈手巧,做得一手好針線,但把女裝改男裝,雪汀又是那麽高的要求,想想都知有多不容易。


    不管是怎樣在任何方麵都尊重、順從著雪汀,阿冪倒底是個男性,而且還是完全沒受過現代衛生知識洗禮的古代男性,因此,阿冪對於小丫頭那些事兒,雖不打擊她,他自己始終還是挺不以為然的。


    不由分說的拉了雪汀進屋,給她一頓折騰。


    把那個亮閃閃的玉冠摘下來,換一根簪子簡單的簪住發髻。


    把那隻珠光寶氣的項圈兒取下來,丟到妝台上,不理了。


    然後把腰帶上掛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玉墜兒啊,香袋兒啊,通通一頓扯掉。


    最後隻留了一個荷包,阿冪打開看了看,裏頭是一些藥丸、香丸等物,還有備不時之需的小金銀錁子,這些必不可少,他寬宏大量的沒再扔掉,但直接往雪汀袖袋裏一放。


    然後拉著雪汀在妝台前一站,鏡子裏這麽一照,衣服仍舊是上好的,款式也是新樣,可畢竟比剛才瞧著樸素多了。


    阿冪再次審視,然後慢吞吞的說:“勉強如此,至少不象珠寶架子了。”


    雪汀聽得嘴角直抽——倒底是什麽讓她誤會阿冪的毒舌隻對外,不對內?


    其實她那身打扮,雖然華貴一些,倒底也沒什麽,隻是她一看就是女孩兒穿男孩衣服,本就引人矚目了,且還一團孩氣,所以看上去通身亮晶晶的,哪裏都不合適。


    然而即使不合適,阿冪這給她的打擊也夠大了,這不是歧視她的審美麽?!強烈抗議!


    雪汀是換好一身衣服就想出門了,阿冪知道她的那些惡習,也不多言,另外去準備了半天,再迴來的時候,便背上了一個大包裹。


    宵風已經出京,兩人想要出門,也無需向任何人交代了。各自騎了一匹良馬,便如此悠悠然的出了鎬陽城。


    鎬陽城外,是一條寬闊直長的官道,延伸向未知的遠方。


    到這時為止,元符帝已經統一北方,而在鎬陽,更是已經三十多年未曾發生過戰爭了。


    鎬陽附近,居之長安。


    一路行來,但見官道筆直,兩旁綠樹如蔭,道上車馬粼粼。


    二十裏建一亭,四十裏設一驛。


    無處不是井井有條,顯出城市和國家的勃勃生機。


    雪汀於此,亦是不無得意。


    滄浪的繁榮阜盛,有她師父宵風真人的一番功勞。


    滄浪建國雖有百年,但最初隻是一個部族聯盟的形式而已,後來才慢慢強大起來。五十年前定都鎬陽。


    而在那以後,滄浪幾乎經曆了一次滅頂之災,元符帝的上一任皇帝,是一個殘忍好殺的昏君,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


    一番大亂之後,元符帝方繼承皇位。


    他雄心勃勃,禮賢下士,一心以收複天下為己任。


    宵風出仕盡管隻有七年,但元符帝與宵風之間的聯係,卻是遠遠超過這個年份了。


    宵風對元符帝還處於觀察、還不願意出山的時候,事實上已經為元符帝貢獻了一係列國策,而元符帝幾乎全都照做了。


    在宵風同意出山的時候,滄浪已經打下了強盛基礎,這才有了七年來的勢如破竹,一統北方。


    這裏麵,無論宵風出不出山,他都是居功至偉。


    雪汀敬愛自己的師父,目睹滄浪今日成就,亦不能不為他由衷感到自豪。


    雪汀同時也在用自己的視角,打量著這個她已經來到了七年之久的時空。


    最初幾年,她常常跟著宵風真人的大軍一起出行。


    宵風是去打仗,而她是見縫插針的遊山玩水。


    說是純粹的遊山玩水也不完全是,雪汀心中有著最大的懸疑:這個時空和她上個時空,有很多相異,也有很多相似。


    例如曆史發展的曆程,文化發展的曆程,甚至還有那些民俗觀念和神話傳說的形成,兩個時空都高度相似。


    鎬陽城麵臨息水,背靠長意嶺,是典型的季風氣候城市,四季分明,地理環境和氣候環境,與上個時空的古城長安也極為相似。


    那麽,是否兩個世界互為鏡像呢?這就是雪汀的最大好奇處。


    她隨著宵風多次出行,雖然還不能有一個充分全麵的了解,但也初步搞清楚了,兩個時空裏的世界,北高南低,兩大河流水係,這些固然都非常相像,但是細論到局部方麵,還是很有不同的。


    就打個比方,和長安城同樣是麵水背山的情況,但息水分明就不是渭河,長意嶺的形貌和秦嶺也差得遠了。


    地形地貌的大致分布,各有各的特色。這個時空的江陵山水,風俗景物,和上個時空很不一樣。簪纓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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