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汀微微一笑,心下十二萬分驚異。


    阿冪的棋術造詣,其實她也把握不了,圍棋被他殺得慘不忍睹,但在她造出象棋以後,除了一開始的學習,他倆對弈的不多,即使對弈,一般也視阿冪的心情,或輸或贏,不定。


    問題在於,不管阿冪棋力是否強悍,雪汀從未想過,他會下場比試。


    這不但是出於阿冪本性淡漠,不喜與人爭鬥,更由於另一層顧慮重重的原因。


    如果說宗十六是火爆的種子,可能會引發火苗,那麽阿冪就是個火藥桶,肯定會引起大火,甚至是爆炸、地震。


    阿冪的來曆、身世,他所背負的莫名其妙的罪孽和引發的詛咒,都是一步一雷的敏感區域。


    雪汀直到今天,仍不太清楚阿冪真正的來曆,然而,她卻明白,阿冪越低調越好,越不要在權貴中引起重視越好。


    阿冪日夜跟著她,想要真正的低調不啻癡人說夢,然而,這和他個人高調、展露才華,是有本質上的差別的。


    阿冪突然主動出現,既是意外,又讓雪汀隱隱不安。


    然而,她卻不會阻止阿冪。


    不管阿冪的身份和處境,在外人眼裏看來是怎樣,她卻始終是把阿冪看作獨立個體的,絕不會對阿冪做出任何的約束。


    因此,她隻是沉默。在君靖風看來,這當然就是默許了。


    君靖風也沒什麽架子,隻笑嘻嘻扣著一枚棋子,道:“成,來吧。”


    阿冪卻沒有動,依然保持著那個背向的姿勢,隻是手裏,卻突然多出了一個小型的棋罐子。


    棋室裏到處都有棋盤棋子,他是隨便哪裏取了一套棋,這倒也並不稀奇。


    稀奇的卻是他的作法。


    也未見他有什麽動作,十六枚棋子忽的徐緩有致從棋罐中飛出,在半空中劃出美妙弧線,一顆接著一顆,接連落在棋盤之上,瞬即擺好了開局。


    這一手,直接震撼當場!


    這會兒大家已經顧不上看下棋這迴事了。


    太陽神麵具少年棋力如何,尚且看不出,然而亮出的這一手,隱然便有先聲奪人之勢,壓住了南方小子的氣場。


    相隔五步之外,擲子成盤,君靖風自忖他勉強能辦到,十六叔則肯定能辦到。


    但君靖風自忖,完全不轉身盲擲什麽的,保持優雅如玉樹臨風什麽的,恐怕就有點兒難度。


    況且阿冪已經這樣做了,他若效仿,那是步人後塵。


    於是他不動聲色,手拈棋子普普通通走了一步。


    阿冪沒動,繼續悠然在局外的一派清淡,棋盤上排列好的棋子卻是忽然動了一格。


    這一手仿如神跡,整個棋室的熱情被點燃如沸水滾煎。


    “好厲害啊!傾城公主的太陽神侍從,真的好厲害啊!”


    “就是,太陽神加油!”


    “加油!一定要拿下這南朝小子!”


    “太陽神揍他!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南朝小子!”


    公平地說,阿冪身份的特點和赫連詡差不多,甚至多有不如。


    他是傾城公主的專屬奴隸,手足鐐銬不離身,地位聲名,無不低到了塵埃裏。


    但世人心理往往如此,赫連詡是表麵風風光光,因皇帝之寵而被眾星拱月,無人敢於當麵得罪,這就致使他的背後,被人罵得無法翻身。


    阿冪的情形,卻是既孤清,又冷淡,他那極其出色的形貌,雲淡風清的氣度,一聲不出的低調則被視作服從和隱忍,無論哪一點,都讓人提起一聲歎息,仿佛是白鶴般的高潔,淪落在風塵,讓人為他歎息,為他可惜。


    赫連詡的評價則完全反過來,便是鳳凰落地不如雞的典型。


    而今阿冪在赫連詡敗後出場,這件事本身就意味不尋常,隔空催動落子,更是神乎其技。無論輸贏,都是遠遠勝過赫連詡的了。


    在場也隻宗煜、君靖風等少數高手心知肚明,阿冪第一次背身隔空布子,那是非常高明的暗器手法,後麵令棋子在棋盤上移動,與前相比,也就不算甚麽特別手段。


    他發動的時候,足下隨意一點,從而讓足間的鐐銬隨之一震,但因幅度極小,難以為人所察。


    地下的木板受到震動,傳到了並不算很遠的棋盤之上,使之相應移動。


    即便如此,精確的隔空震物,這份內力也不可小覷。


    雪汀則暗暗稱奇,她是看了出來,阿冪這異乎尋常高調之下隱隱挾著的怒氣。


    然而,這怒氣從何而來?


    為了維護赫連詡?且不說阿冪素日與赫連詡交情平平,就算是真出麵維護,也不至這般暗蘊火氣吧?


    別說雪汀想不通,就是阿冪自己,也是無法解釋,他這突如其來的怒氣來自何方。


    他隻是明白一點,自己的怒氣絕非是緣於君靖風下贏了赫連詡這件事本身,卻是純粹衝著君靖風而去的。


    若是宗煜贏了赫連詡,哪怕外界說得再難聽,他也無動於衷。


    然而,君靖風就不同了。


    一腔鬱積,一腔怒火,不需要解釋,隻要發泄。他就是要高調,要挑戰,要打敗這個不可一世的南朝小子。


    這臭小子從出現以始,每一個舉動,每一次大笑,每一個與雪汀莫名的眼神,最要緊是他手裏總是不缺的那盞茶,無一不讓阿冪怒火中燒。


    打不得這渾小子,那麽便在棋局上打敗他!


    可阿冪挑戰的,是一個當世算力絕無其匹之人,這棋局要分出勝負實在難能,一時間你來我往,妙招紛呈,因著阿冪神妙的縱棋之術,觀眾非但不會因為棋局已經持續到了第五盤而興趣稍減,相反卻是熱情一波高過一波,陣陣喝彩,聲振屋宇。


    每一個觀棋之人,都情不自禁身處其境,熱血沸騰。


    隻有赫連詡例外。


    棋局多麽熱鬧,都是身外的熱鬧,都是對他愈來愈多的難堪。


    他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勉強控製了不住發抖的身子,僵直地一步步朝樓下走。


    雪汀雖瞥見了,但知一時斷難開解,而且他多留棋院一刻,就多一分煎熬,早點下樓散散心也好。


    “大不了過兩天找清河姐姐,向他賠個不是,再多哄哄他就是了。”


    奇怪的,赫連詡年屆二十,算來並不很年輕了,做得貴胄,當得高官。可在雪汀眼中,他卻一直有些幼齒,就算是他雙胞胎的姐姐,也比他成熟得多。簪纓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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